馮婆卜八方(十六)
劉秘書嬌豔的笑了笑,明亮如暗夜中的星辰,她抬頭望向四周,“誒,這不就是你說的紅燒小排骨和櫻桃肉嗎?看起來確實不錯。”
“是啊,”弗如也抬頭用手在虛空中指了指,“那個,還有那個,那個五彩濱紛的,就是我最愛喝的涼粉,你看上麵那各色幹果呀,堅果呀,滿滿堆砌在一起,再淋上陳年的酒釀花蜜,最好還得是冰鎮的,炎炎的夏日,午後搬一個小矮凳子,就坐在我家院子裏,旁邊是舒展的葡萄藤,有一點點的清甜果香隨著清風徐來.……你看見了沒有?那旁邊還有幾隻蝴蝶、蜜蜂在飛,哈哈,這種時候我就會躲得遠遠的,畢竟我還是很招蜂引蝶的。”
“我知道!看你就像個花蝴蝶,”劉秘書指指他,又笑道,“你看,你身邊就有一隻巨大的蝴蝶,居然是彩虹色的,真漂亮啊!”
兩個人笑得十分開心,他們在虛空中指著,比劃著,談笑著,無論說到什麽,空中都會有對應出來的畫麵,宛若真實、栩栩如生的呈現在麵前,甚至慢慢還有了些色香味俱全的效果。
那濃鬱的味道撲鼻而來,弗如目不轉睛的盯著半空中,用兩指夾下一塊紅燒小排骨來,遞到劉秘書麵前,“你嚐嚐看這味道,還裹著濃鬱的鍋氣,香不香?你先聞聞,香不香?”
劉秘書忙依言湊過來,還用手向自己這邊扇了扇,“嗯,好香啊,你一點都沒有騙我……”
正說著,劉秘書一愣,已經渙散的瞳孔重新聚集起來,她望向還在一臉傻笑的弗如,馬上意識到了不對,雙手放在弗如肩膀上,大力的搖他,“你醒一醒!你醒一醒!弗如,不對,我們兩個不應該是這樣的,我們這是中了什麽毒?是水,還是空氣,到底是什麽?這都不是真的,這都不是真的,你醒一醒!”
弗如推開她的手,“乖,你看這花海,一片連著一片,繡球、牡丹、雛菊.……哇,什麽顏色的花都有,你有沒有喜歡的?誰說女孩子都喜歡花,最抗拒不了花,要我說呀,就是俗氣,我猜你就不喜歡,因為你.……可比花漂亮多了!哈哈哈。”
劉秘書歪著頭,聽著毫無邏輯的胡言亂語,跟他一起傻傻的又笑了一下,猛然又坐直身體,甩了甩頭,強迫自己清醒。
可無論她怎麽呼喚弗如都沒有用,劉秘書站起身,殘存的理智告訴她,再滯留下去怕是就要徹底迷失心智了,而那樣的結果……她急切的希望可以找到出口,可是四周幾十米團團都是深不見底的潭水,隻有他們兩人棲身的這一方懸石算是個落腳點,潭水盡頭,則是聳立無可攀緣的數十米光滑絕壁。
劉秘書心急如焚,到底怎樣才能出去呀?
另一邊,宋可遇扶著馮婆,正緩慢的向前走著。
兩人沒受傷,身體還都沒有問題,隻是馮婆越走越焦急,不住的念叨著她的曾孫子。
老人再怎麽精神矍鑠,再怎麽能扛事兒,到底都免不了對晚輩的關切,她強勢的一麵褪去,此刻與那些尋常家裏坐在電視機旁不住碎碎念叨著孫子的老人已經沒有任何差別。
宋可遇有心想要調節調節氣氛,將她從一味擔心焦慮的情緒中拽出來,盡量用輕鬆的口吻問她,“都說你們祖上得遇仙緣,這幾個字也太玄乎了,到底是怎麽遇到的?”
馮婆沒有心思回答,可是又不好意思不答,“據說——其實我也不知道確切的,隻是仿佛說,好像曾經給哪位遊曆人間落難了的仙長一粥一飯,後來就有了十五世的天眼。隻不過這點兒仙緣存續的越來越淡,到我這裏已經算強弩之末了,我下頭的兩輩兒呢,更是什麽本事都沒有了,還好,到了弗如這小子這兒,勉勉強強算是續上了一點點,我估摸著,大概就是回光返照的意思。不過他也就是個半吊子。”
宋可遇笑問:“這麽說,弗如就算是最後一代了,如果他這裏結束了,就沒有這一段際遇了,那這麽說起來還是有點兒可惜,你們家的人心理會有落差吧。”
馮婆臉上有些黯然,微微垂頭,“誰說不是啊,如果從來沒有呢,誰也不會去強求,如果曾經有過,如今又要沒有了,這心裏可就不是滋味兒了。我們祖祖輩輩都是靠這個謀生,如今到了弗如這兒,又是個不爭氣的,再斷了這緣分,唉,真是不知道該怎麽辦才好啊。”
宋可遇勸道:“後人自有後人福,你老啊,就隻管顧好自己,不用為小輩操那麽多心。而且我看以弗如這小子的伶俐個性,他是做什麽都不會吃虧的。對了,我聽說他還招了個徒弟呢,隻是一直沒有見過。”
“他招什麽徒弟,聽他吹牛吧,他自己就是半桶水,還招徒弟呢。”馮婆說著,不知道想到了什麽,突然頓了頓。
“怎麽了?”宋可遇問。
“哦,沒事沒事。”馮婆眼神有些閃爍,隻是這地洞幽暗,又沒有旁人,也就無從發現了。
兩人正走著,隻見前方光線漸漸明朗了一些,難道這就要出去了?那運氣還真是不錯。
宋可遇來了精神,兩人腳步快了些。
隻是走著走著,就見前麵似乎也有一個身影在緩步向前走,宋可遇納罕不已,“難道我們追上了弗如和劉秘書?”他連忙“弗如!弗如”的喊了幾聲,前麵的人腳步頓了頓,似乎是在等他們靠近。
兩人腳步更快了,尤其馮婆,幾乎要小跑起來,沒一會兒到了跟前,那人悠悠的轉過身來,“天呐!冉總,是冉總!你怎麽會在這兒?”宋可遇滿臉驚喜,顧不上一旁的瘋婆,上前一把抱住了冉不秋,可是那團深綠色的神識隻是被他抱的扭曲變了形,宋可遇體會了一下懷抱中的虛無,訕訕的笑著鬆了手,退後一步,“我……實在是太興奮了,你不知道你消失的這段時間,我無時無刻不在擔心著你……你怎麽樣?怎麽會出現在這兒,我們全都進來找你了。”
馮婆也連忙頷首致意,“大人,看著您似乎並沒有大礙,真是再好不過了。”
冉不秋微微側頭看下兩人,嘴角略微含笑,又有些茫然,“怎麽,你們都來找我了,你們都擔心我?”
“當然擔心了,怎麽會不擔心你,你說的這是什麽話?”宋可遇此刻內心萬般踏實,眼神在他臉上來回逡巡,確實看不出他有受傷的痕跡,更加放下心來,“可是你怎麽會在這兒?”
冉不秋微笑著看他,“我在等你們呢。”
這話微微有些怪異,宋可遇心頭掠過一絲奇異的感覺,剛想問問他為何會失蹤,馮婆已經迫不及待道:“大人能在這裏真是太好了!現在那個顧之之的魂魄,被惡靈裹挾跑進了屍山,我們是兩眼一抹黑,也不知道究竟該往哪裏去找,剛進來沒走一會兒,劉秘書與我那該死的混小子,就雙雙跌進了地洞,我們倆順著地洞找進來,可找了這麽半天,是一點兒下落也沒有啊。”
“這事好辦。”冉不秋雲淡風輕的說著,便自顧自轉身在前麵引起路來。
宋可遇扶著馮婆隻好亦步亦趨的跟在後麵。
冉不秋像是對這裏的路徑十分熟悉,他不再茫然的像宋可遇與馮婆那樣邊走邊探著路,而是篤定的帶著他們走進一條又一條看似並不會通暢的岔路,在小徑裏回旋曲折,宋可遇這才發現,這裏麵的地洞更像是一個巨大的迷宮,彼此勾連往複,如同一副經絡圖騰。
也許就是因為這樣,他和馮婆滑落下來後,才並未與劉秘書他們滑入同一條路徑,導致至今也沒能找尋到那兩人。
這些錯綜複雜的地洞彼此交錯環繞,他難以想象,若是沒有冉不秋帶路,他和馮婆沒準要走個幾輩子,隻怕也還是出不去。
當最後一個轉彎,繞過一片枝蔓交疊的屏障,他們終於走了出來!
重見天日的感覺真的太好了,地麵的一切雖然仍然晦暗難當,可也比幽暗的地洞裏使人舒服踏實。
宋可遇長長的呼出一口氣,“總算是出來了!”他說著四處瞭望,依然沒有劉秘書與弗如的身影。
馮婆忙問:“大人,我們是出來了,可他們兩個人怎麽辦?有什麽法子沒有?”
冉不秋笑的和煦,“你們別急,劉秘書自己就是燈盞化出來的,難道還不能給自己指路嗎?弗如跟著她,是不會有問題的。我們隻管繼續向前,既然你們是來找惡靈的,那就隻能去‘萬骨慟窟’,咱們別浪費時間了,”他安撫的看著馮婆,“也許就是此刻,劉秘書帶著弗如已經走到半路上了,咱們莫不如就直接去那裏匯合吧,還更有效率一些。”
萬骨慟窟……宋可遇默念了一遍這名字,問道:“可是劉秘書從來沒有提及過她知道有這樣的地方啊。”
冉不秋頭也不回,淡淡的說:“她這人一向冷淡,知道什麽也不會輕易對你們說出來,你們隻管放心吧。”
宋可遇還想說幾句關心與問候的話,隻是顧忌著旁邊的馮婆,又把話咽了下去。
他默默的盯著前方冉不秋的背影,希望他能回頭給自己一個眼神也好——他相信,憑兩人之間的默契,隻是一個眼神,便足夠可以意會到彼此之間的牽絆。
隻是幾步之遙外的冉不秋,身形依然是悠然獨立,依然是卓而不凡,可是他自顧自向前的背影裏,總覺得少了一些什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