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章 沉水
“老先生,別碰!”那魔頭不緊不慢,說得風輕雲淡,重話沒有一句。此處不該有重喝一聲?沒見過危機時刻,這樣輕言細語提醒別人的。還好唐教授沒有鬼迷心竅,就此收手回來了,他回頭瞧他。他說:“你會害死你學生的,那是以他的血為引做的陣法。”
魔頭是怎麽判斷姬姚是唐教授學生的,未知。
不過,這個結論並不全錯,至少大差不差,姬姚跟唐教授挖墳一年,算半個學生。
姬姚:“.……”
左安琪:“.……”
魔頭果然就是魔頭,作引的不是他血,遭反噬死的也不是他,當然可以不緊不慢,冷眼旁觀。默默把他秉性看透之後,姬姚和左安琪同時從他桃花笑製造的夢境裏清醒過來。尤其是姬姚,簡直將他十八代祖宗問候了一遍。
把他們騙到這鬼地方來,等著被水淹,還拿他的血作引布陣……
“老|子信你,就是被你拿來利用的?!”姬姚心底罵道。
太陽爬出山坳,在天際撩開一條金色的細線,繼而奢靡地鋪開,在“建渣”成堆的峽穀裏胡亂地灑下金燦燦的光芒,暖暖的,將姬姚心底涼薄的人性推測,烘托得格外荒唐。
轟隆隆一波悶響,在崖壁裏滾過去,腳下地動山搖地一陣亂晃。頂上大大小小的石頭,在崖墓外墜成珠簾,時不時還能瞥見臨近的懸棺落下。看來,花崗岩也不抗震,墓地這邊的地殼動起來了。
崖墓裏的豎棺,紮了根似的立在神位上。棺上血紅的圖騰亮得像神獸獨眼,說不清是邪,還是辟邪。
“啊……!”站在崖墓邊上的左安琪一聲驚呼,她險些掉了下去。
魔頭伸手勾住她肩頭,將她撈回來扔給姬姚,麵上神情絲毫沒有波動。他沒管姬姚點火撩雷的眼神,在地上選了個小石子,兀自走到崖壁前,畫起圖騰來。
“喂,江水都漲到腳底下了,你還畫什麽圖騰?”左安琪衝那魔頭背影咆哮。她真的慌了,大概沒有想過,犯花癡跳下來的結局會是這樣,被困在她“出生入死”的墓穴裏,等著被江水淹死。
扶著左安琪靠牆站穩的姬姚,也是一腔怒火。偏偏那魔頭還在眾人的怒火裏,不緊不慢地畫圖騰。
“你快別在牆上畫圈圈了,趕緊想辦法離開這裏吧。”姬姚似乎忘了,兩分鍾前,他還恨人家涼薄來著。為什麽想辦法離開這裏的,又是他?!
“別吵了!”唐教授喝斷了眾人憤怒,“豎棺做的陣法可以避水。”
姬姚:“.……”
左安琪:“.……”
江水已經漲上來了,在崖洞外翻滾著往上升。一寸,兩寸,三寸.……一尺,兩尺,三尺.……終於,江水把崖墓洞口封了。
水下,奢靡溫暖的陽光退淨,剩下幽暗冰涼的一抹冷光。
水流卷著棺材、枯骨、碎石和連根墜進江裏的大樹,往崖墓裏撞。翻滾幾圈後,在洞口形成一個中空的漩渦,像洪水被吸進地洞時形成的漩渦空洞一樣,不過方向相反。
江水與空氣之間沒有任何屏障,看起來不像是崖墓要吸入江水,而是漩渦要將崖墓裏的人和棺材通通吸進去。
地動一點沒有緩和,反而越晃越烈,大有不把崖墓所在的花崗岩震碎了沉入江底絕不罷休的架勢。
棺材、枯骨、碎石、斷枝、斷木.……混在漩渦裏轉得飛起來,轉瞬間碎成分不清材質碎片。或許,巨型渦輪洗衣機才是最佳形容。不過,崖墓裏的各位,可不想進那洗衣機,鬼知道會不會被攪得骨肉分離。
災難片,這絕對是大銀幕裏的災難片。如此宏偉的場景,居然被幾位考古人員親曆了,沒有迎來英雄拯救世界,可惜!
親曆一回江水底下的imax,左安琪膝蓋軟得無力,再被地動一搖,跪了。
“安琪.……”姬姚住崖壁,矮身去扶左安琪。
她站不起來,索性趴下,連掙紮都省了。姬姚隻好半跪在地上,將她摟在懷裏,給點依稀的安慰。他也怕,但他好歹是個男人。
崖壁裏,轟隆巨響,一浪覆過一浪。崖墓外,轟隆水聲,一圈輪過一圈。
地上趴著的,晃幾晃就站不起來了。好在崖墓頂上沒有掉石頭下來,否則能把他們埋了。看來,豎棺為陣,的確可以護身——這是他們在墓地壁畫上發現的,雖然畫意十分隱晦,但是在這些考古人員眼裏還是可以解讀的,隻是不懂操作細節而已。
崖墓裏混亂的小世界中,唯一淡定的,是崖壁前畫圖騰的魔頭。姬姚抬眸望他,那九尺身高就是拯救世界的神。
畫完不知名的圖騰,魔頭雙手疊交摁在圖騰心髒位置,閉眼默念一句咒語。
“空,空,空,空……”笨重石門挪動的鈍響聲中,崖壁邊緣撩開一條縫隙。再是“空空”幾聲,那條縫隙越拉越大,直到亮出裏麵巨大的黑暗。
站在黑色巨幕中央,魔頭又恢複了小鹿精靈神性的存在。
“進墓。”那淺淺帶笑的美男臉回眸,囑咐一句,打個響指,指尖燃起一簇火焰,領頭走進崖墓深處的黑暗。
進墓?!崖墓深處還有墓嗎?
傳說,這裏是豐沮公主的墓地。然而,姬姚他們在這裏挖了三月的墳,所有的崖墓、懸棺都清空了,沒找到任何跟豐沮和公主有關的陪葬和壁畫。
他們推測:公主墓沉水了。
沒想到,現在,“公主墓”真的要沉水了。
藏得那麽深,十有八九就是傳說中的“大佬”。外麵那些,都是虛與委蛇的掩飾。或者,這裏就是傳說中的風水寶地、龍脈啥的,被後人追捧、信奉,紛紛葬在這裏祈求家族興旺,反而把正主埋了。
姬姚、左安琪、唐教授,三人同時猜測:崖墓後麵那巨大的黑暗裏,就是他們遲遲沒有找到的“豐沮公主墓”。
古墓,對考古人員來說,天生就有致命的吸引力。
就算沒有這場災難,看到這樣一個深不見底的古墓,哪怕是“萬丈深淵”,他們也會跳下去。
唐教授,自不用說,向來執著。
左安琪,隻要留得一條命在,什麽墳她都敢挖。
最惜命的要數姬姚,他在邊遠山區長大,懂得鬼神信仰,也懂得避諱。不過,眼前就這一條逃生通道。不去,要有什麽三長兩短,沒法兒跟自個兒老媽交代。
管不了了!
不管那魔頭給他們挖了個什麽巨坑,他們都得跳。進去,總比在這裏親曆災難片現場要好。他說,豎棺為陣隻能“扛一陣子”,說不定江水很快就能衝進崖墓。去那“公主墓”裏,或許還有一線生機。
“豎棺為陣”在洪水、地震中護住了所有人,姬姚對那位沒人性的大魔頭,又重新燃起了信任。
地動沒停,趴在地上的仍然站不起來。三位考古界的知名學者,狗爬式進了“公主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