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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三章 阿諾

  “岷岷。”六步孤鹿朝著舉火把的隊伍走去。


  “阿諾。”岷岷迎了上來。


  村民們剛剛把岸邊躺著的考度隊員救上來,用毯子將他們身上的江水擦幹,還給他們喂了傷寒藥,這會兒正背著人往回走呢。


  六步孤鹿走了,林子裏又黑黢黢的,姬姚有點不適應,趕緊跟了出來。


  “鹿鹿,等等我!”他小跑追上六步孤鹿,還不忘了把戲演全。“林子裏黑黢黢的,你怎麽一個不高興,就把火給滅了?我就說了句,‘晚上感官不好,別在林子裏瞎轉悠’,怎麽還不高興了呢?”


  六步孤鹿用餘光悄悄瞄他一眼,頗有幾分讚許的意思。


  接住六步孤鹿的眼神,姬姚忍不住腹誹:“看來,‘鹿鹿’這個稱謂,他很受用啊。”他這一腹誹,鹿鹿這個稱謂就再也沒有改過。不過,他好像會錯意了……


  駙馬要是活在現代社會,肯定誇他“影帝”,不會這麽個眼神過去,讓他會錯意。


  六步孤鹿出現的時候,村民的隊伍裏起了一陣騷動。岷岷跟他交換了個眼神,輕輕一抬手,製止了身後的村民們意欲丟下一切朝他拜下的狂熱。剩下的,隻有恭敬得即將沸騰的騷動。這些微小的細節,姬姚一個都沒錯過。


  他心想:“駙馬說他在豐沮長大,地位應該跟岷岷不相上下,所以他出現的時候,村民們才有那麽大反應。不過,岷岷的表現顯得有些誇張,對個眼神就知道他想幹嘛。就算是親姐弟,也未必做得到這麽懂他。”


  想完,他又默默哀歎一聲,“什麽時候有人這麽懂我就好了。”


  六步孤鹿和岷岷,幾乎同時送了個很不友好的眼神過去,好奇,又很嫌棄。意思是說:你自言自語的,在說些什麽?

  姬姚心裏苦啊!他一麵附和著無奈的笑,一麵默默地跟自己腹語,“單身狗的世界,你們不懂!”隨後,又十分嫌棄地在心裏揶揄六步孤鹿,“我又不是駙馬,沒有公主可以思念。”


  在別人的地盤上,有些想法腹誹腹誹就好,不能讓人瞧透了。


  姬姚全身上下除了樹葉,沒有別的衣料,所以他對岷岷笑得格外討好。岷岷懂他的意思,衝身後招一招手,讓村民拿了條氈毛毯過來,給他披上。


  姬姚能感覺到,岷岷好像不好意思跟他說話,兩人言語又不怎麽通,所以他以笑謝過。岷岷卻躲閃一步,藏到六步孤鹿身後去了。


  姬姚的內心是無語的,“難道,我就這麽嚇人?”


  姬姚這人,記性好,忘性更好。什麽事情五秒就忘,從來不往心裏去。岷岷躲著他,路上他還跟人八卦,打探六步孤鹿的身世。


  “‘阿諾’是他乳名嗎?很好聽。”他裹著十斤重的氈毛毯,走路都累,還特地湊到岷岷跟前和她說話。


  岷岷不喜歡“裸|男”靠她得太近,有意無意地往旁邊躲開少許。盡管姬姚裹著氈毛毯,沒裸。但他笑起來還是賤賤的,嚇著小姑娘也很正常。也有可能,是山裏的姑娘怕羞,不好意思跟陌生人說話。


  姬姚覺得,還是墓裏的岷岷好玩,雖然鬼格分裂,總還能“玩笑”一二。他忘了,自己差點被岷岷的亡魂獻祭了。


  岷岷用眼神征求六步孤鹿的意見。六步孤鹿眼瞼輕輕垂下,又抬了起。他用眼神點了個頭,同意了。


  得到許可,岷岷含蓄又隱晦地答了姬姚的話,“‘阿諾’是太陽的意思。他全名,叫‘阿諾·岷·鹿’。”

  阿諾·岷·鹿,這是個豐沮名字。


  史書上說,六步孤鹿出生在洛陽,乃是貴族名門之後。他爺爺六步孤鴻雁,曾官至宰相。不管正史,還是野史,對這位傳奇駙馬的描述,都是從他十歲立府開始的。他十歲之前的經曆,無從考證。姬姚推測,他應該是從小被送來豐沮學藝來的,十歲時回中原做的駙馬。


  但是,他在豐沮的名字很奇怪,全名裏有岷岷的‘岷’字。他說,他跟岷岷是表姐弟。如果岷岷的名字,用的是古代部落或者家族的姓,那個“岷”字就很有可能是他母親的姓氏——岷山氏。


  這個推測,能否解釋他的骸骨出現在岷山小金寺天葬台的緣由?也許能吧……但是,這與姬姚所熟知的曆史,相距太遠。


  如果“岷”是母姓,“阿諾”就應該是父姓。六步孤氏起源於北方,再往上推,祖宗都是放羊喂馬的遊牧民族,跟豐沮上不沾親下不帶故,就算被譯成“阿諾”也十分牽強。


  姬姚職業病,總想考證古人家世生平,來龍去脈。他很嘴賤地吧唧了一句:“阿諾說他打小就在豐沮,是來學藝的吧?你跟他是青梅竹馬的表姐弟,也是師姐弟,對嗎?”


  岷岷身體一晃,險些跪了。


  六步孤鹿眼疾手快,輕輕一托,將岷岷扶了起來。他說:“她是我的祭司。”


  這回,差點跪下的,是姬姚。什麽叫“我的祭司”?他看的那些亂七八糟的書裏記載:隻有神才會說“我的祭司”。他腦袋裏的思緒,絞成一團亂麻,捋不清了。


  從天葬台的一堆碎骨,到駙馬,到六步孤鹿,再到阿諾·岷·鹿,還有他親口說的“我的祭司”,姬姚全程都在違背常理的震驚中度過。


  那晚,豐沮山中的小山村,籠在淡淡的霧裏,寧靜,又朦朧。窗戶紙上忽明忽暗的,透出溫暖柔和的昏黃。


  昏黃的油燈前,姬姚的夢卻不那麽柔和。


  夢裏,他在雲霧繚繞的地方追著誰。心底湧上來的情緒,慘烈,而悲慟。


  他從來不記得,那些情緒來自何處。或許是古人“見”得多了,沒事兒就能夢見英雄末路的悲涼。


  他惶惶然追到盡頭,見到了他要見的人。他隱約覺得,那“盡頭”是處斷崖。斷崖底下黑煙滾滾,不曉得是些什麽,戾氣很重的樣子。


  他追的那人,站在“斷崖”邊上,背對著他。


  那個背影,朱紅赤衣墜地,肩後一雙巨大的翅膀。翅膀上的羽毛,全都燒成了火焰。


  深淵底下,裹挾著血腥味兒的勁風卷上雲端。他翅膀上的火焰,迎著風,獵獵如旌旗飄揚。垂到腰際的長發,和烈焰一齊在風中飛揚,血色翻飛的戾氣裏,添了幾分婉轉又多情的溫柔。


  二十年如一日,他每次追到這裏,夢就斷了。他知道自己在夢裏,以為會像往常一樣醒來。


  然而,等待他的,是撕碎心肝肺腑的畫麵:那雙翅膀一展,懸崖邊上的他,縱身跳下了深淵。


  “老姚,你快嚐嚐這個,可好吃了!”


  姬姚一個急促的深呼吸,從藤編的搖椅上彈了起來。他被左安琪吃得油膩膩的嘴唇一嚇,又彈了回去。


  他心底呼之欲出的那個名字,也順帶被她嚇了回去。取而代之的,是一根烤得黑乎乎的臘排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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