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八章 青毛獅
不情願歸不情願,沒有比換門神好的辦法,就這麽定了吧。反正百姓門上貼的畫像長哪樣,都是身後事了。他一千多年沒見過那些畫像,連自己做了門神都不知道,也不就那樣嗎?
六步孤鹿接著用古語回了左安琪一個“善”字。
姬姚單手托腮,瞥臉向外,隔著竹窗眺望秦淮夜景,很小聲地嘟噥了一句:“我覺得吧……把你貼上去,更好。”
左安琪又一袖子抽他後腦勺上。姬姚回眸瞪她,她道:“你陪駙馬一起貼上去,更好!”
“嘶……你這丫頭怎麽的?自從有了大袖子,就老拿袖子抽我。好玩兒嗎?”姬姚惱她。
“你欠抽!”左安琪可不得讓著姬姚,知道袖子他,他不疼。
“好了,別吵了!”六步孤鹿使眼神將他二人分開,“換門神這事兒,還得安琪來辦。”
安琪指著自己鼻子,嘴都撅成了一個“我”字,就是沒喊出聲來。她心道:我跟姬姚都是來做炮灰的,能幹嘛?
六步孤鹿用眼神指角落裏,沒啥存在感的牧戀秋,“他沒在長信城待過,又不算活人,很容易混進死人成堆的人群裏,出入大街小巷。就算被抓,你使個符咒將他原地拆了,再回來重裝,也不會有事。”
拆了,重裝?
姬姚眼如刀鋒,給駙馬爺懟了過去,“六步孤鹿,你重裝上癮了是吧?你自己拆了重裝就完了,還要將別人拆了重裝。”怒上心頭,他噔的一聲站了起來。“我跟你說過,讓你不要帶壞安琪,不要教她那些邪門兒的巫蠱之術……”
“姬姚,你夠了!”左安琪衝姬姚喝道,“那些巫術是我前世的記憶,我本來就會的,要誰來教我?”
姬姚:“……”
你前世的記憶?你前世是誰啊,姑娘?那是岷岷的記憶好吧……這件事情不能說破,他隻能對左安琪怒目相瞪。
左安琪一聲嗤笑,更霸道了。她兩手叉腰,怒道:“世道都這樣了,你以為你能一直保護我嗎?我們真的回得去嗎?回去就安全了嗎?你既然不能一直保護我,我又是遲早都要嫁人的,讓我長點兒本事不好嗎?”
姬姚咬住下唇,恨恨地瞪她半天,才無奈地點頭讚她,“你嫁……你現在就嫁!”他嘴上懟完,心頭罵道:“我看你嫁給誰。就你這刁蠻勁兒,看你麵前這位笑得十裏春風的駙馬爺會不會要你。”
跟左安琪吵完一架,姬姚氣得頭頂冒煙,差點把豐沮來的小船點了。他轉身拉開艙門,邁出去的腿停在半空,沒跨出門去,大抵因為他還記得六步孤鹿親口承認過,他在烏江坑殺的十萬大軍全都在這裏。
他後背一陣麻感爬上頭皮,邁出去那半步又收了回來。那麵具已經很恐怖了,外麵還有號稱十萬大軍的死人,出去不得舍身飼虎?
六步孤鹿徹底被他倆吵這一架給逗樂了。一笑之後,他拉左安琪坐下,衝姬姚溫言相勸,“且寬心!區區十萬小兵,能翻起多大浪來?就算戀秋和安琪遇到危險,我也能將他們毫發無損地帶回來。再說,安琪隻需要待在船上,用心念操縱戀秋就可以了,不會有什麽危險的。”
“現在不是沒有別的辦法嗎?眼看子時將近,再不去把滿城‘朝廷欽犯’的畫像換了,明早我就不用下船了。你要願意自個兒去跟那些死人糾纏,我也可以在船上待著。”
勸完,他還不忘了煮壺新茶給左安琪添上。
真是貼心得很……!
別家駙馬,不都是紈絝子弟派的小白臉兒嗎?誰見過這麽入俗的駙馬,舉手!
姬姚被他二人氣得沒脾氣,往左安琪鋪的幹草地鋪上一躺,抱被子睡覺,管他二人要幹啥。
這小十天,這張還算溫暖的小床鋪,都是左安琪的。六步孤鹿“修仙”,不用睡覺,打個坐,眯個盹兒,一晚就過去了。
他姬姚,不是躺甲板上吹風,就是趴案上聽水,天天撐著熬著照顧大小姐,她還敢拿嫁人說事兒威脅他,到底算什麽兄弟?
姬姚一邊捂著被子偷聽,一邊心裏嘀咕:“你願意熬夜貼門神,你就熬著唄。熬成黃臉婆,我看你拿什麽將公主比下去?”
他這話沒出口,說出口來不得被左安琪罵他芽尖?!
那邊,六步孤鹿給左安琪添了新茶,讓她去把牧戀秋的袍子扒了下來。
他扒人家衣服幹啥?畫地圖。
“船上沒有那麽大的紙張,且借他袍子畫一畫長信城的地圖。反正那件袍子壞了,沒法兒再穿。”這是六步孤鹿的原話。
姬姚躲在被子好一陣子無語,他腹誹道:沒有那麽大的紙張夠他畫地圖,他就扒人家衣服來畫。真是……嬌病!
“這是長信城的幾條主街。先去濱水的這幾條街。這一帶,莫約隻有兩三個時辰時間,能清淨一會兒……最後再去這些老巷子,長信城本地的百姓大多悠閑,睡到辰時起床都不稀奇。就算天亮瞧見院子裏有人,也不會大喊有賊,頂多覺得竄門的客人進錯院兒了……”六步孤鹿指著地圖比劃,讓左安琪將它記下來。這樣,咒術可以一氣嗬成。
左安琪背完地圖,化了碗符水給牧戀秋喝下。她自己坐到小案對麵,六心向天,迅速入定。入定之後,她依照六步孤鹿畫的街道,用心念引導牧戀秋出去換門神。
牧戀秋背著一背簍六步孤鹿用法術畫的“青毛獅”,深更半夜的穿街走巷,貼門神。重點是,他外衣被左安琪扒走畫地圖了,穿一身褻衣,挨家挨戶拍門貼畫,活像中邪了夢遊的。
不曉得日後等他神誌清明了,會不會埋怨左安琪這二貨。
牧戀秋本就不算活物,又有“豐沮祭司”左安琪的心念引導,奔走速度直逼僵屍。不到天亮,整座長信城的門神都被他換成了“青毛獅”。
左安琪背了一夜地圖沒合眼,還要耗費精力,用凡人的身體支撐祭司的心念。天不見亮,她就已經熬得滿頭大汗,快要虛脫了。
姬姚原先還很擔心,雖然捂在被子裏裝睡,終究還是不敢將眯眯眼偷瞄左安琪的最後一線眸光關上。
六步孤鹿一宿未眠,為安琪護法護得十分認真。姬姚終於忍不住心弦一鬆,睡了過去。
姬姚眼前,最後一線昏黃合上。黑暗裏搖曳的畫麵,又是戲台上那“將軍”麵具。它手握長槍,直刺,斜挑,穩當當的一員猛將。
眼前一朵血色綻開,畫麵切換。
街上影影綽綽的全是人影。身周的每個人,臉上都扣著麵具,就是戲台上使槍的那副“將軍”麵具。
“全都趕下去吧。”他頭頂上響起一個聲音,暖暖的似人間四月天。那音調裏不怒自威的將軍令,又像憑空降下來的地獄閻羅,隻言片語就判了眾生死活。
圍了個大圈的長槍,閃著寒光朝他們逼近。他跟戴著麵具的人群擠成一堆,外麵長槍圍成的圈子越收越小,他在圈內跟人群越擠越緊,最後被逼到一個挖得很深的土坑邊緣。身旁的人,一個接一個的掉了下去。
他這才發現,那個似人間四月天,又像地獄閻羅爺的聲音,是六步孤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