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一章 流氓兔
“流氓兔!姬姚,你這隻流氓兔,放開那個美少年!”
就這一句話,在姬姚的識海裏,拆了合,合了拆,顛三倒四地喧囂起來,像一院子鬧喳喳的小雞仔,吵得他聽不見那個是自己的聲音,全是亂麻麻的一團。
就這時候,六步孤鹿猛地咳了一聲,吐了好多血。
姬姚心頭一震,猛然回過神來,生怕他咳嗽太狠會把自己震碎,趕緊將他推開少許,想仔瞧瞧他傷勢如何。
粘稠的血絲牽成線,掛在六步孤鹿俊美的下巴尖上,另一頭翻山越嶺地掛在姬姚肩頭。姬姚推開六步孤鹿稍遠一些,那條線突然斷了,墜著一顆小血珠,落下去,斷掉,又收回來少許。
六步孤鹿臉色慘白,白成死人模樣。朱紅絞金絲抹額的妖嬈,眉心紅字的嬌豔,將他從死人白的冷峻裏硬拽出幾分妖冶來。
他五官如刻,好看得活像一尊死神雕像。他下巴上掛著血絲,讓人有種死神雕像吸了血,即刻就要複活的錯覺。
六步孤鹿桃杏亂飛的暖意,全在那雙小鹿樣的眉眼裏。他這樣麵無表情地閉著眼,隻是尊絕世俊美的神像,肅然,而冷豔。
“你沒事吧?”姬姚手比心快,捧起了六步孤鹿的臉,用拇指抹掉了他下巴上的血漬。他抹過他下巴的手指在發抖,心想:“不能再等了,得趕緊找個地方給他療傷。”
流氓兔這麽一想,心都慌了。真怕他的“獲獎作品”就地散架,他還得再拚一回。於是,他手忙腳亂地脫了他的外衣,卸了他的抹額,將他頭發披散下來,把他裝成死人背下城樓去。
“站住!”身後有人喝住了姬姚。“幹什麽的?”
姬姚背對著喝他那名軍士,停住了腳步。他心頭罵道:“見了鬼了。老子一辦正經事情,你們就上崗,還有完沒完?”
“你幹什麽的?”守城的軍士從他身後上來。
長信城剛剛解決了“兵變”,還引得皇帝陛下禦駕親征,進出城門都得嚴格盤查,別說背人出城了。
姬姚在想,該怎麽搪塞那名軍士。說自己奉命背死人出城的吧,好像背死人出城的沒走朱雀門,沒法兒蒙混過關。
皇上說了,城裏的死人都運出去燒了,撒在各地江河裏,還要做法度化了。萬一被趕去燒死人那邊,又法兒脫身,該如何是好?
想到要將某人混在死人堆裏燒成灰燼,撒在各地江河裏,還要度化了,姬姚心頭就是一陣慌亂。
度化了,度化了豈不是回不來了?他姬姚還沒那本事追他到陰曹地府,送他轉世投胎。
“你又想挖坑將自己挫骨揚灰,沒門兒!”姬姚倉皇無措地想,“我好容易把你拚回來的。”
“你背的什麽人出城?”說話的時間,軍士已經走到了姬姚身旁。他很不客氣地上來,撩起六步孤鹿散在臉上的長發,那是姬姚故意放下的,為了不讓別人認出身份。
“你敢輕薄駙馬?”姬姚心裏頓時炸了毛,為的不是被人拆穿了身份,而是有人輕薄了駙馬。
還不等他炸毛全部炸開,那軍士撩著六步孤鹿頭發的手一頓,眼睛都直了。要不是壓著怒火,姬姚肯定一腳飛毛腿出去,送他回老家。
一頓之後,那軍士收手回來,退後半步。他很隱晦地向姬姚拱手,淺淺地一揖,恭敬拜道:“公子請!”
姬姚愣了一下,他準備了一個世紀的台詞,就此作廢。看來,那名軍士是六步孤鹿的舊部,他們被認出來了。
“那邊怎麽回事?”那軍士的長官在不遠處喊道。
“鄉下人。病重了,想回家看眼老娘。”軍士轉身衝他長官回話,手不自覺地往刀柄上按了一下。
“讓他去吧。”長官那邊揮手放行了。
軍士扭頭跟姬姚道了句“路上珍重”,然後裝作若無其事的樣子,放他們走了。
真的是被認出來了,還好不是別人,是六步孤鹿的舊部下。
姬姚背著六步孤鹿出了長信城。
城樓下有士兵守城,他不敢去牽王爺留下的馬,隻能在城外找了輛馬車。
“怎麽又是你?”又是昨天那個糙漢子車夫。
姬姚抬頭瞧見車夫,一團鬼火燒上頭頂,心裏罵道:“見鬼了,怎麽又是他。”
他心裏還沒罵完,皮實的假笑就堆了一臉,“今天還是原價,去京口,怎樣?”
原價,二兩文銀啊!一千四百五十八年後,飛的都能打三個來回了。
姬姚的心都在滴血……
“你不是人販子吧?”車夫也是心直口快的,一不小心就問了出來。
姬姚白眼兒,“見過拐賣大姑娘的,見過拐賣大男人的嗎?我算數不好,你幫我算算,我這樣拐人去賣,會不會把底褲都給虧沒了?”
車夫也覺得自己過了,坑了人家二兩銀子,還待坑他二回。看在銀子的份上,他立刻從善如流地改了口,“你家怎麽老有人吃錯藥呢?”
姬姚內心咆哮:“管,你,屁事!你才吃錯藥呢?”
可是,城外就這一輛車,他得趕緊找地方給六步孤鹿治傷。就算心裏如何如何不樂意,如何如何不爽快,他臉上笑還是賤賤的,甜甜的。
他衝車夫笑道:“你要不那麽多話,待人溫和一些,到京口我給你加價。”
“好勒!”聽說加價,車夫即刻跳下車來,給姬姚開了車門。他想扶一把六步孤鹿,姬姚沒讓。
“等等!”馬蹄聲靠近,一個熟悉的聲音喊住了姬姚。
姬姚回頭,見一春天綠追了上來。王爺!
他心道:“今天出門帶了駙馬門神,果然招好運,避晦氣。一路順風、順水,連王爺都趕來得及時。”
馬至車前,王爺跳下馬來,把兩根韁繩一並扔給了車夫,“京口萬春府。幫我把馬趕走,到地兒給你加價。”
萬春府,王爺怎麽給他的別院,取了個跟他一樣春天的名字?姬姚想笑,撇過臉去,瞧了一眼靠在他肩上的六步孤鹿,沒笑出來。
萬春府,是吳王宇文喆在京口的別院,車夫這樣的老江湖怎會不知道呢。他不知道王爺跟“人販子”一路,原想攔著王爺上車,沒攔住,這會兒又開口調解,“時辰還早,路上沒幾輛馬車,你們二位商量一下,先送哪位。”
“一並拉去萬春府。”王爺探出身來,衝車夫笑笑。笑完,他“啪”的一聲拍上了車門。
這,王爺才像人販子,好吧?
今生有幸,能送王爺回府,還拘什麽小節?車夫這樣的小市民,恐怕一輩子都望不到吳王殿下的衣角。得王爺坐車,回村兒又能吹三年了,他趕緊上車趕馬去了。
姬姚讓六步孤鹿埋頭靠在自己肩上,瀑布樣的長發蓋了一臉,瘋子似的。馬車裏這裏沒有外人,他終於可以好好整理一下六步孤鹿的頭發了,別等他醒過來看到自己惡俗的舉動。
“你怎麽把他弄不成了?”王爺嗤笑一聲。他從來沒見過六步孤鹿這番模樣,衣衫不整,像瘋子,又像乞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