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三章 心跳
死人,還是活人?
姬姚自欺欺人的,一直回避著這個問題。宇文喆一句話砸他心坎上了,他傻愣愣地亂晃半天,招不了魂回來。
“我……”他想說“不知道的”,終究沒說。他都不知道了,要王爺怎麽救他?明知道他是散在天葬台上的……
“傻不傻啊,摸一下心跳不就知道了嗎?”宇文喆抬起某木雞的爪子,往六步孤鹿胸前一按,硬是把姬姚的手心,貼在了離他的心髒最近的位置。然後,王爺他老人家就地盤腿,往後一靠,嫣然笑道:“怎麽樣?這心跳的節奏,還聽得貫嗎?他從小習武,安靜的時候,心跳應該不會很快。”
姬姚:“……”
我心跳很快啊!這老痞子,故意的吧?
小鹿亂撞,心慌。亂撞小鹿的心,也很慌!
他心裏住的全是吸鐵石,每一次跳動都吸引著姬姚。他的手心隔著衣料,貼在他微涼的胸膛上,一次一次地觸碰著他生命裏的故事。上一次心跳還沒結束,他就期待著下一次相遇,能上癮,活像傳說中的“癮君子”。
那顆他親手拚回去的心,每一次跳動都蓄著“文能提筆安天下,武能馬上定乾坤”的氣勢,磅礴,而內斂。
聽著他的心跳,都能安然入睡。
他,沒死,隻是身體很涼,冰涼的。
姬姚的眼神,六神無主地四處瞧了好幾個來回,仿佛在尋求肯定,期待有人給他一個肯定的答複,肯定這是真的。他眼中所求雖然漫無目的,但他心底翻湧而上的狂喜,卻被那個無意識的眼神泄露了機密。
“還有得救吧?”宇文喆斜倚在長凳上,似笑非笑的目光,落在姬姚按在六步孤鹿胸前的那隻手上。
宇文喆意味深長的笑,無意中落進姬姚眼裏。他觸電似的撤手回來,還犯了個口吃的毛病,“王爺,你……能……要怎麽,救他?”
宇文喆閑散,又略帶一點傲慢地回答:“活人,我能請大夫來救。死人,我救不了。”
姬姚:“……”
這不廢話嗎?明知道他沒死,還問他活人死人。
猛然間,姬姚覺得哪裏不對。他心道:“王爺的問題那麽簡單?明知道他沒死,還問他活人死人。難道他要問的,是我拚回來的六步孤鹿,是活人,死人?或者說,他想知道,十年前他是真死,還是裝死?”
王爺什麽用意?
猜到王爺別有用心,姬姚後背肌肉一緊,不寒而栗。
會賣笑的,果然都是信不得的。六步孤鹿就是個例子,他閑來無事,就能一陣春風過來,挖九九八十一個坑,將人連魂帶魄一並埋了。
王爺是哪路貨色,說不清,但也信不得。
姬姚提防著宇文喆,又急於想要求他請大夫來救六步孤鹿。兩難中權衡一番,他道:“要不,王爺您親自試試。”
宇文喆幹幹一笑,很嫌棄地說:“有多少人,曾願為他一笑傾城,肝腦塗地。我才不要試呢。”
姬姚呆愣了半晌,硬是沒有扶住六步孤鹿,剛從地板上將他扶起來,差點又把他推了出去。
王爺說的“多少人”,究竟是多少人啊?
姬姚心裏涼了一下,心想:“原來我也隻是芸芸眾生裏的一生,跟別人沒什麽區別。”
宇文喆偷偷笑了一下,掀起車窗,抖他的扇子,賞他的春光。兀自留著姬姚,心不甘情不願地摟著傷員,一直摟到萬春府。
說好的,到了萬春府給人車夫加價。姬姚和王爺一個比一個“不要臉”。
姬姚說:“我抱著人,王爺幫我墊個車費吧。回王府拾掇整齊了,我還你。”
“好!”王爺摸了一個銅板扔給車夫。
車夫將那銅板往手心裏一招,抬頭望著“萬春府”三個大字,很是無奈。他恭恭敬敬堆著一臉苦笑,目送王爺回府。
車夫昨日停車那地兒,就在王爺常去的那家歌樓底下。他昨日收那小公子二兩文銀,鬧出了一條街都看過來的動靜,王爺多半也是瞧見了的。
誰知道他兩是一路的,還是一路貨色。車夫自認倒黴唄。
“怎麽了,怎麽了?”左安琪帶著牧戀秋,老遠就迎著他們跑出來了。才一天,她就混成萬春府的半個主人了。多待幾日,王爺別院就要裝不下她了。
“怎麽弄成這樣了?”左安琪直奔姬姚而去。她吩咐牧戀秋:“把駙馬背進屋去。小心點,他好像傷得很重。”
牧戀秋從姬姚懷裏接過六步孤鹿,背進了後院。
姬姚這輛超重的老破車,終於卸了貨。他長長地吐了口氣,眼神卻追著牧戀秋小跑了八百步進後院。
宇文喆木了好一會兒,目光在幾個人之間來回好幾遍,以為自己進錯門兒了。那姑娘,怎麽就跟這家宅院的主人似的,招呼不打就使人背了個大男人進後院。這還他的萬春府嗎?
王爺性子散漫,他回府不準人參拜,沒人喊一聲王爺。左安琪跟他又隻有一麵之緣,那時他在客棧廳堂裏殺得眼花繚亂的,她見了個王爺一個背影,不知道他是誰,更不知道他是這座府邸的主人。
“等等。”王爺想要喊住牧戀秋,奈何人家根本就“聽不見”,“喂!兄弟,我家後院是姑娘住的地方。”
“你怎麽不早說?”左安琪給牧戀秋使了個眼神,他才背了人回來。
“早,你沒讓我說啊……”王爺委屈。
“你家有姑娘嗎?”姬姚乜一眼宇文喆,覺得他不像是有王妃的人,吊兒郎當的。
“這不有了嗎?”宇文喆用下巴指了一下左安琪。
左安琪:“……”
什麽情況?我咋成她家姑娘了呢?
姬姚:“……”
後院還真是有姑娘住著呢。
宇文喆:“帶六步孤少爺去中院養傷吧。姬公子委屈你陪他一下,住中院好嗎?”
姬姚:“委屈我不給錢的嗎?明明你倆才是師兄弟。”
其實,他心裏不這麽想的。在六步孤鹿隔壁住了半月,還同船住了小十天。突然挪去別處,多少會有點落寞。王爺說“委屈你陪他一下”的時候,他心裏那個落寞的洞,頓時填得滿滿的,再也不空了。
“你陪的是他,又不是我。”宇文喆用眼神指了一下牧戀秋背上的六步孤鹿,“等他醒了,你自個兒找他要銀子吧。”
姬姚順著王爺的眼神,再瞧一眼六步孤鹿。他見他下巴上的血跡都沒幹淨,深褐色的血痕糊了半張臉,狼狽極了。頭發亂糟糟的散在臉上,人不說是駙馬,準以為他是丐幫長老。
在馬車上,他被王爺涮成羊肉片兒,沒敢多瞧他一眼。這回瞧了,又怎麽不忍心丟下他一個人,病怏怏的寄人籬下。
他想:“陪就陪吧,反正也不少二兩精瘦肉。”
王爺這別院,他很少住。姬姚一行遠客來了,他才著人打掃,這邊安排完了,那邊又請大夫去了,忙得腳板兒翻飛。
左安琪貪玩,見了古董就挪不動腳步,硬是把院子裏的雕窗、鏤門逐一摸了一遍,還使喚牧戀秋畫了一打手繪。
沒人得閑,留下姬姚獨自守在偏廳裏,陪著昏睡不醒的六步孤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