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二章 血河
姬姚感覺自己耳膜快要被震破了,潮湧般席卷而來的尖叫像長了爪子似的,在他胸口和嗓子眼裏上亂撓,撓得他全身骨髓發癢。那種惡癢難耐的感覺,堪比淩遲。
要是有塊凍豆腐,姬姚肯定撿起來砸死自己。可惜沒有……
他雙手捂住耳朵跪在地上,企圖堵住那些聲音撞擊耳膜的通道。可是那些尖叫的音頻實在太高了,一千四百多年後的隔音耳塞恐怕都無能為力。
那些尖叫就是衝著姬姚來的,所以無論如何他都躲不過去。
進鬼門的時候,六步孤鹿突然發難,就是一個開端。他故意不說來烏江鬼城要查些什麽,等姬姚進了鬼城再問他,無疑是想激怒躲在暗處那人。
難怪從他們說話的時候開始,霧就越來越濃了。最後,能見度僅限於眼前的時候,六步孤鹿終於下了戰書,挑明了那人身份。
那人用幻術劫走姬姚,可能是想拿他要挾六步孤鹿。哪曉得六步孤鹿心黑,非但不受他要挾,還拿姬姚當誘餌,給敵人挖坑跳。
六步孤鹿是出了名的腹黑主,跟他交過手的敵人,多半不得輕易信他。既然是他埋人的誘餌,帶不走,肯定也不能留下。所以那人才會圖窮匕見,在六步孤鹿反殺之後,用魔音對付姬姚。
尚未入城,六步孤鹿就下了戰書,敵方的弓箭手也設在城外。擺明了,雙方都不想進城再戰。姬姚在恰當的時間,恰當的地點,恰到好處地成為了彼此的誘餌。
敵方也就算了,六步孤鹿也拿他釣魚,姚哥哥心裏撥涼撥涼的,快涼透了。他恨不得起身掉頭就走,可是那些尖叫壓得他跪伏其下,站不起身來。
他想,他是不是腦袋被門夾了,才傻不拉幾地答應六步孤鹿,跟他來烏江。現在戰不成,退也不成,還得等六步孤鹿救援,簡直狼狽至極……
他心頭大罵:“駙馬果然就是坑神,沒人性!也不曉得他那些袍澤兄弟們,怎能跟他死心塌地。”
姬姚忙於應付那些刺耳的尖叫,沒有嗅到空氣裏的血腥。濃霧裏,被火箭射殺的那些東西,化成膿血匯聚起來,流到姬姚身旁,卷成巨浪朝他當頭拍下來。
“鐺”的一聲長劍出鞘的長鳴,在天地間攜起黃鍾大呂的沉渾、曠達。一眾妖孽的邪音,被出鞘的劍聲一掃而空,滌蕩了個幹淨。
取而代之的,是兩劍交鋒的激戰。聽劍鳴,幾乎能分辨出是敵是友。一個淒厲,又驚魂;一個清悅,纏綿,又沉渾。兩劍糾纏在一處火拚,很像鏗鏘的入陣曲。
劍鳴的聲音,時遠時近,忽高忽低,時而在地麵,時而在天際,時而近在咫尺,時而遙不可及。姬姚捕捉不到他們打鬥的路線,小心髒跟著劍鳴聲一陣一陣地亂蹦,蹦得他頭暈。
耳畔魔音散盡,姬姚剛從地上爬起來,腰還沒直,就被一團碩大的火球當胸撞了進來。他呼啦一聲,又燒成了燒烤骷髏。
他罵聲還沒出口,當頭一波血浪衝他頭頂拍了下來。
姬姚腳下一空,被拖進了一條血河。
瞧見滿眼血色,姬姚差點哭了,罵道:“六步孤鹿,蒼天生你來坑我來的,是吧?”
血河裏,暗流翻湧成潮,裹挾著殘肢碎片和帶著殘肉的碎骨,朝姬姚身上猛砸過來。刺鼻的血腥雜糅著惡臭,熏得姬姚兩眼發黑。他的六感七竅,被衝擊得潰不成軍,完全不能建立自己的感官體係。
這種場景,比無人打掃的戰場,財狼、野狗橫行啃食腐屍的慘烈,過之不及。
姬姚的烈火骷髏掌雙雙壓在胸口,想吐!
還好他現在是燒烤骷髏,能靠真火勉強辟邪,血河裏翻滾的殘破屍體和逼近的怪魚,都近不得身。但並不意味著,他能遊得上岸。那血河完全沒有浮力,沉不到底,浮不上岸,水下還火山似的翻滾著熱浪。姬姚和血河裏破碎的屍體攪和在一起,被衝得顛三倒四地亂滾。
血河裏唯一自由的,就是長了獠牙的圓滾滾的怪魚。姬姚墜落血河的時候,它們興奮極了,搶盒飯似的圍了上來。可是,小骷髏是個硬骨頭,單單那身真火就不好對付。被火燎過幾次以後,它們就不敢再碰姬姚了。
就這麽算了,始終是不能甘心的,於是它們就近搶一塊兒屍骨,圍上去亂啃一通。轉眼間,殘破的屍骨就被啃成了白骨,白骨再被它們嚼一嚼,渣都不剩。
亞馬遜的食人魚遊到冥界來了?太嚇人了!
姬姚雙目眩暈,惡心想吐。他這一輩子都不想再看恐怖片了,喪屍片也不要再看了。讓他膈應的,還有這血河裏的屍骨實在是有無窮無盡的意思,怪魚啃食的速度無比驚人,竟然絲毫不見那些屍骨消減半分。他感覺自己被埋進了屍骨堆裏一樣,渾身上下都沾染了腐敗的惡臭。
他看見年幼的六步孤鹿,將自己祭獻在天葬台的時候,完全沒有這種感覺。
天葬台上碎的是他的心肝兒,劈成渣兒也是墜落凡塵又碎了滿地的星輝,怎麽能比?
血河裏的碎屍都留著臨終前的記憶。他們大多都是戰士,有很少一部分是被祭祀的,有些是從一座浮橋上掉下來的。
姬姚在屍骨臨終前的記憶裏看到的浮橋,建在一座商旅往來的繁華城池裏。這裏的天,是永遠的鉛灰色,“人”是沒有活氣的鬼魂。姬姚覺得那是鬼魂,有點像烏江鬼城的感覺。
浮橋彼岸,是一座建在懸崖上的內城。守在城門上的,是兩條雙眼血紅的靈蛇,可能是六步孤鹿說的靈獸。
這樣一座鬼城,養著靈獸守城,會不會是六步孤鹿說的冥界四大聖地?他墜落的那條血河,很有可能就是銷金河。
六步孤鹿說過,撈走陰刻“桃木”灰燼的“人”,可能來自銷金河。如果這條血河真是銷金河,那麽這座城就該是妄念城了。
姬姚向來推斷準確,這次也不例外。
知道自己墜的是銷金河以後,他又饒有興致地開啟了考古模式。六步孤鹿說過,冥界四大聖地都是上古聖靈的戰場。
“既來之,則安之,把戲演完再走。”向來都是姬姚考古法則。言簡意賅的翻譯,就是“走到哪兒,考到哪兒。”
像他這樣,死到臨頭還要考古的,倒是難得。真是為難了六步孤鹿能與他相識一場,他倒是盡興盡致了,回頭某人還得撈他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