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十章 合葬
伽藍的擰,隻是兒時那幾年。他離開小鹿家的時候,已是十三歲的半大少年。擔起帝國江山的擔子,他就再沒那麽多心性玩笑了。
姬姚時而沉穩,時而靈動的性子,本來就跟兒時的伽藍有幾分相似。再瞧見那張跟他出入不大的臉,很難讓人不將他二人放在一處對比。尤其是他那倔強的擰巴勁,跟伽藍……真的很像!
六步孤鹿走神那點兒時間不短,但也不是特別長。在姬姚看來,他有故意看戲的嫌疑。
瞧著姬姚拽門閂那擰勁兒,六步孤鹿輕輕搖頭笑了一下。他起身走到姬姚身後,按住他亂拽門閂的手,說:“我來吧。”
他從姬姚身後伸手過來的,一隻手抵在門上,一隻手按在姬姚手上,很容易讓人錯覺,以為他是從身後攏住了姬姚。
白綾蒙住雙眼的姬姚也那麽錯覺了,他翛然抽手回來,轉身推開六步孤鹿,怒道:“你來就你來,別碰我。”
六步孤鹿起身退開半步,側身讓出了姬姚。姬姚眼上覆著白綾,要不是六步孤鹿讓他半步,他準能絆著六步孤鹿腳尖,摔個狗吃屎,滾去一邊。,
讓他半步,他滾得倒是挺麻利的,側身一錯,就讓去了旁側。
六步孤鹿身前一空,他想要去扶姬姚的動作,也凝滯了半拍。胃裏亂竄的隱痛,穿腸破肚地墜了下去,他卻隻在嗓子眼兒上,平靜地問了自己一句:“這小鬼,怎麽突然這麽別扭?”
他不知道,姬姚在鬼沙迷眼之後看到了什麽。為什麽不讓他碰他眉心的傷,他就可以性情大變?
“不是說你來的嗎,怎麽還不開……”姬姚心裏戒備,他想盡早擺脫這個讓他尷尬的“二人世界”。
可惜,姬姚再怎麽話多嘴快,也快不過六步孤鹿的動作。他的“門”字還沒說出口,車外的黃沙就迎麵衝了進來。
六步孤鹿忽然開了車門,還沒跟他說外麵什麽情形。他原想問他“是不是真的要開”,見他那迫不及待想要出去的樣子,索性問都懶得問了,直接開了車門。
車裏有個陣法,車外一樣有個陣法,六步孤鹿結界成形的同時,車外的陣法也完成了布局。被暗地裏“下藥”的陰風鬼沙,毒殺不成,轉攻為守布下風殺陣,將魂車圍困在了荒原上。
車廂裏感覺四平八穩的,因為有六步孤鹿的陣法護著。魂車卻早已野馬脫韁,車是車,馬是馬。車滾出去十裏地,馬跑撒丫子狂奔了數千尋。
他們的車,早翻了幾百個跟頭,被黃沙堆成的小山埋了。
這些,姬姚不知道,六步孤鹿卻很清楚。
姬姚猛地一拽車門,車外的黃沙洪流般地奔湧進來,將迎著沙流站在門口的姬姚,衝得仰頭倒了下去。六步孤鹿伸手扣住他的肩頭,另一隻捂住他的口鼻,將他撈在懷裏,閃去車門背後。
借著門板的阻擋,還能爭取到短暫喘息的機會。可惜姬姚“眼瞎”,看不見。
門板阻擋沙流的時間很短。黃沙以眨眼的功夫計數,轉瞬間就攻占了整個車廂,從四麵八方湧來,朝著門後的兩人奔湧而去。
就這眨眼的時間裏,六步孤鹿搬過姬姚的肩膀,埋頭噙住了他的雙唇。在被鬼塵掩埋之前,又渡了口真氣給他。
姬姚被他氣得,五髒六腑都當廢材燒了,這會兒再被他渡過來的真氣一燎,頓時燒成了燜鍋。
燜鍋哪裏過癮?他氣不過,索性將他滿肚子的“廢材”點了,燒成炭火燒烤,再鼓著腮幫子囤一口黑煙,還給六步孤鹿。
他被六步孤鹿燒過好多次,這次六步孤鹿又是有備而來,那口真氣渡得並不急。他完全可以控製火候,炒份肝腰合炒慢慢消化的。
最終,他沒壓住肝火,炸成了爆烤火燒,還很意外地被氧氣不足燃起的黑煙嗆了一口。電光火石過,他靈機一動起了“歹心”,想小小地報複駙馬一回,以泄心頭之恨。
於是,有了滿口黑煙回敬六步孤鹿的“禮尚往來”。
流沙似時光流逝,眨眼的功夫就將二人連頭埋了。
“咳,咳!”六步孤鹿毫無防備,被姬姚灌了滿嘴黑煙,再嗆兩口鬼沙,險些喘不過氣來。他捂住心口,強壓下心肺裏的刺痛,猛咳兩聲,兩個鼻孔直冒黑煙。
駙馬爺寧願不見人,不會以鼻子裏冒濃煙的姿態去見人,管他是不是黃沙底下,見不到得到人。
他很嫌棄地丟開姬姚,雙手捂住口鼻,硬是用手心裏的真火,將那滿口濃煙散了。
耳畔“喀喀”的響聲,像土撥鼠拆房子似的。那聲音來得悄悄的,又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勢,拆完就跑。拆房子的聲音還沒撤走,六步孤鹿身前的沙子就像水流一樣,往下陷了下去。
不好,流沙!
六步孤鹿,手腳並有往跟前去撈姬姚,除了從指間、靴麵流走的沙流,什麽也沒撈著。他悶頭往流沙那邊紮了進去,沙流卻停在了原地。
沙流不動,四麵都是鬆軟的沙子,沒有著力點,不管他怎麽用力,都不能往前推動一步。
姬姚被流沙帶走,六步孤鹿卻被留在了原地。
姬姚挖坑埋了駙馬的同時,也埋了自己,算是“合葬”。
他是“初來”冥界,不曉得風殺陣的厲害。六步孤鹿則是,死也沒想到姚哥哥可以二成這樣,生死一線都擋不住倔起脾氣來起內訌。
落進流沙裏的姬姚,這回沒將自己燒成烈火骷髏。點了一肚子“廢材”之後,他就悶悶地把火存了起來,就像用身體做了一隻瓦罐,存木炭一樣將火氣囤在了髒腑之中。他還有意無意地練了個“氣沉丹田”的內功,火氣流進任督二脈,存得更好了。
他正沾沾自喜地以為自己長了技能點,不料身陷流沙,掉了自己挖的坑,他還不自知。等他雙手雙腳在沙裏狗成狗刨式,都刨不到一根救命稻草的時候,才驚慌失措,大喊六步孤鹿。
沙下“缺氧”,姬姚又燒著內火,他嘴裏的“六步孤鹿”攪和著黑煙,一並被他吐了出來。
六步孤鹿那邊,撞了沙牆以後,徹底惱了。他身上真火爆開,將小山那麽大的一座沙丘,炸得漫天狂沙亂飛。
“放肆!”六步孤鹿一掌拍在地上,手心裏一枚繁複的圖騰被印在了荒原之上。隨著他手心的神火入地,那枚神聖又肅穆的法獸圖騰,在荒原上以膨脹的速度擴展開來。滿地火線流轉的紋路,像穿越時空而來的遠古戰火。
圖騰外圍驟然爆出一圈火焰。
烈火呼啦一聲燒上天幕上,吞了鉛灰色天際的陰雲,轉瞬間又裹挾著落地塵埃卷入圖騰。鬼沙、陰風、烏雲……統統隨著火焰一起,被六步孤鹿的掌力壓入了黃沙之下。霎時間,六合之內仿佛灰燼全無,清淨極了。
這樣以無限延展的張力被拉開,再聚集回內核真火,它所製造的能量,恐怕隻有千年後才被發現的“裂變”、“聚變”,能與之堪比。
地麵的飛沙頓然落定,連同被六步孤鹿炸飛的漫天狂沙都沒入了塵土,平平板板地擺成了躺屍狀。
一望無際,又遍布著上古英魂殘骨的荒原,死寂般地躺平了,比壓路機壓過的還要板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