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四章 徹底沉淪
步六孤鹿眼睛裏布滿了血絲,牙關咬得緊緊的,快被氣成噴火鹿了。他知道耳萌守城的事情,也知道守心城沒落的事情。
聽的都是傳說,版本無數;讀的都是傳奇,寫什麽的都有。守心城那一段,被正史束之高閣,隻言片語的著墨都沒見過,沒人知道期間心酸究竟如何,更沒有親曆者描述的過往。
乍一回首,竟眼睜睜的在回溯裏,瞧見那些將“戰爭的報複”砸在孩子身上的畫麵,一腔熱血的步六孤鹿怎麽受得了?!
初見月怎麽會陷在落雁塔裏,他沒問出個究竟。現在他看清楚了,不是初見月瘋了,是戰後殺戮成性的人心瘋了。風氏家族到底受了多大的委屈,才把初見月逼成那樣,讓她亡魂、怨念跪伏在落雁塔的廢墟裏,千年不願散去?
蠱惑人心的始作俑者是誰?
血鑄的債,一定要他拿血來償!
步六孤鹿喘出來的氣息都是滾燙的,他手裏握的杯子快碎了。
姬姚握住他的手,眼圈兒比他還紅,心痛得。“別這樣,鹿鹿!都過去了……”
“啪”,步六孤鹿手裏的杯子碎了,被他捏得粉碎。
“鹿鹿……”姬姚撲進步六孤鹿懷裏,就著那別扭的姿勢,噙住了他的雙唇,顧不上他被陶瓷碎片劃破開始流血的手。他瞧見了步六孤鹿虹膜外圍鑲的那圈火焰色。
步六孤鹿本就是神魔身,一旦怒火攻心走火入魔,後果不堪設想。
妄念城,就是摩天崖那一戰,他走火入魔後失控的後果。
戰爭後期,被封印在雲影城的魘魔,用魘術將埋骨歸墟的、永垂不朽的妖靈屍體挖出來,做成了屍鬼。屍鬼大軍所到之處,見活物就啃,也不分個你我。
有人想趟一灘渾水,坐收漁翁之利。
哪曉得,三界之內的魔頭不止他一位,帝俊九公子鹿比他更狠。
那時,無論人族,還是妖族,都到了談魔色變的地步。摩天崖一戰,不知道是哪個不要臉的賊人走漏了消息,說元帝的佩劍是柄魔劍。
鯨戈劍確實是柄魔劍,這是事實,但是消息走漏得太不是時候。
臨上戰場,各路盟軍逼著元帝碎劍。元帝不肯,鯨戈自碎劍身,以全忠信。
鯨戈沙場碎劍,把墨天澤氣得當場吐血。他一翻身跌下狼騎,慌得眾人手足無措的將他抬去帳中。
沒有了元帝這根主心骨參戰,盟軍連連敗退數千裏,從妖界一直退到冥界的摩天崖。原本是統一妖界的一場戰役,退到摩天崖時又被屍鬼軍插上一腳,徹徹底底地變成了混戰。
墨天澤被迫披甲掛帥,衝上前線。因為鯨戈折劍被氣出的內傷,他在戰場上被屍狼獸撞下懸崖又受了魂傷,還差點丟掉性命。
墨天澤十歲的時候被叛徒追殺,就是受過魂傷,在扶桑宮養了三年才好。
九公子還受得了他再來一次?
這一著,徹底被激怒了九公子。他不顧墨天澤的勸阻,執意火燒摩天崖。太陽火裹挾著混戰中的將軍、士兵、魔鬼、混混……沉入地火,生生地將戰場燒成一條血河。
那條血河,就是妄念城的銷金河。
銷金河,是上古戰場的遺址,沒人壓得住血河裏的戾氣、怨念,最後隻能建一座比它更邪的城池壓著,借眾生願力一點點度化。
摩天崖上那一吻,沒能阻止九公子血紅的雙翼在懸崖邊上展開。
那一吻,也生生地被他掰成了不辭而別。
他撲進他懷裏的時候,就清清楚楚地瞧見了他虹膜上鑲的那圈火焰色,那是他入魔的標誌。墨天澤當時並不知道,他隻知道九公子的打法是非一般的暴戾,所以不想讓他參戰,哪曉得他竟一把太陽火,不分敵我的把摩天崖底下的戰場,燒成了血河。
燒完戰場,他就暈在了血河邊上。那是他第一次墮入魔道,他自己都不知道。之後,他被壓在扶桑宮底下,受地火淬煉整整三年,才收斂了魔氣。
那次火燒摩天崖的事件,震撼整個三界。以至於統一妖界的春秋大戰結束後,人們的怨怒無處宣泄,掉轉矛頭直指帝俊家的幾位公子。最後以“落日”為終,結束了那場戰爭。
太陽真火是萬物之源,是靈氣之源,也是魔氣之源。帝俊家的幾位公子都是神魔體,走火入魔誤傷盟友的不止九公子,但他絕對是最暴戾的那個。
墨天澤最怕的,就是戰後人們會對九公子痛下殺手。
他也最怕見到他虹膜上那圈火焰色。姬姚遇到步六孤鹿之前,夢裏他追的那個人,始終隻有立在懸崖邊上的一個背影,因為他一直在回避恐懼,不敢看他的正臉,將那段記憶封印了。
他三年烈火刑身,哪一天坐臥難安之時,他不備受煎熬?與他落雁塔散魂魄,哪一回噩夢驚醒處,他不心驚膽戰?
姬姚一點點親近著步六孤鹿,很輕,很柔,不敢驚動他。他不確定自己有沒有那願力,能度化掉他與生俱來的魔鬼天性。反正墨天澤的吻別,是被他掰成了不辭而別的。
“都過去了,鹿鹿。都過去了……“姬姚捧起他的臉,對上他渙散的眸光,顫抖著在他唇邊說話。他的下頜骨都在戰栗,以至於重新覆上他雙唇的吻,都是顫抖的。
“如今人妖兩界還算太平,幾千年的舊事了,別再把它糾纏成三界大戰。我們了了這段江湖恩怨,去秦淮河岸喝茶、聽戲。我陪你,好不好?求你了……”姬姚再沒別的招了,隻能跟他動嘴。
落雁塔上,要不是墨天澤化身的那支羽箭,大羿王又能奈他得何,還不是隻能重鑄恩怨,再戰一千年。那時都已民不聊生了,誰還經得起折騰?
步六孤鹿推開姬姚,火焰環繞的虹膜裏,憤恨、懊悔糾纏著燒成一片。“我與伽藍六千年的生死煎熬,都換了一場什麽冤孽?!”他一字一頓的,每個字都咬得格外清楚、格外憤懣,恨不能嚼了那些人的骨頭,喝了他們的血。
“不是……不是還有我嗎?”姬姚不曉得他這個墨天澤的十八代孫,到底有幾斤幾兩,夠不夠填平九公子內心深處的鴻溝。他怕,怕自己太沒分量,撒進那深不見的溝壑裏,也是一把激不起浪花的散沙。
步六孤鹿身形一震,對望著姬姚的眼神終於溫柔了下來。他抬起手,碰了一下姬姚的臉,啼笑皆非地勾了一下唇角。
終於,他低頭回吻了姬姚。
姬姚微微顫抖的小心肝兒,伴隨著他的抽泣聲,開啟了地震模式。他一時間搞不清楚,他這重於泰山的分量,是他“祖上”墨天澤給的,還是步六孤鹿給的。
不管是誰都好,他不在乎了,反正他的“駙馬爺”現在吻了他。
“了了這段江湖恩怨,我們去秦淮河岸喝茶、聽戲。你陪我,這是你說的?!”步六孤鹿在心念裏問他。他輕輕垂下的眼瞼,半掩著眼眸裏漸漸淡去火焰色,又是桃杏紛飛、春風十裏的溫情模樣。
姬姚鼻子裏輕輕地“嗯”了一聲,徹底沉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