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四十六章 我喜歡的是你,管你祖上什麽事?
步六孤鹿在心念裏,恍然瞧見血肉模糊的一片,他和姬姚的心念斷了。
“姚兒,不要!”步六孤鹿的聲音,幹涉得快要喊不出聲了。他環在姬姚腰上的手臂一緊,穩住他沉下去身體。同時,他感覺到手臂上被什麽黏糊糊的東西燙了一下。
是姬姚嘴角溢出來的血。
硬生生扯斷心脈,不比剜心之痛來得輕巧。
姬姚一句咒語,將自己的小心髒撕成血肉模糊的一片,一口甜腥湧上喉痛,他就痛暈了過去。
那一瞬間,步六孤鹿幾乎覺得自己三魂七魄都散盡了一般。他那青梅竹馬的元帝,出手向來都是穩準狠的節奏。沒想到他對自己出手,也這麽迅猛、狠辣。
領兵打仗如此,彈壓政敵如此,落雁塔化身羽箭他也是如此。輾轉一世,他什麽都不記得了。對自己出手,他還是那樣毫不留情!
步六孤鹿手忙腳亂地將他抱穩了,放在膝上躺好,手上翛然化出一道匕首,往心窩裏一插,拔出來,鮮血濺了自己和姬姚一身。他顧不得這駭人的場麵,落在旁人眼裏會是怎樣的可笑,蘸著心頭血,扯開姬姚衣襟,就在他胸前畫了一組極其複雜的護心符。
護心符與金烏翎羽裏應外合,強行護住姬姚心脈,卻拚不出一顆完整的心髒來。
姬姚潛意識裏就排斥那段心脈,怎麽拚得上去?
步六孤鹿在自己胸前,拍上一枚止血的符篆。他不敢耽擱,就這樣衣衫不整的抱了姬姚上塌,運靈氣給他療傷,自己傷勢如何,卻半點顧及不上。
這事兒其實不怪姬姚,隻是步六孤鹿暫時不敢把事情說破,才會鬧出這麽複雜的局麵來。他唯一沒想到的,是姬姚如此決絕的要跟他斷絕心念。
換別人,估計也是這個結局,隻是別人沒有姬姚那手段,不能說斷就斷。
後半夜,長夜王忙著映雪的事情,徹夜未曾回府。
沒人叨擾,步六孤鹿為姬姚運了半宿的靈氣。直到卯時,被姬姚扯斷的心脈,才險險的續上一點。
姬姚的法術、符篆,都是從小藍院的書裏學來的,甚至還有一些是從“夢境”裏冒出來,正式登台幾乎都是第一次。他臭脾氣一上來,也不管那個斷絕心念的法術危不危險,一氣扯幹淨了再說。
結果,出乎意料的心絞痛,差點要了他的命。
孤竹清晨的寒氣,冷得格外清奇,透人肌膚,噬人骨髓。
姬姚退下來的衣衫,隨意堆在腰上被腰帶束著。狐裘勉強在腰間圍了一下,也不怎麽禦寒,隻有後心位置步六孤鹿為他運靈氣的手心裏,還有一點熱氣。他的心脈續上一點之後,就悠悠的醒轉了一點。他剛有點朦朧的意識,就被骨髓裏的寒氣孜得渾身一個哆嗦,徹底醒了。
“嗯……”姬姚悶哼一聲,捂住心脈扯斷的地方,痛得一口氣噎在喉嚨裏,喘不過來。他沒敢喊痛,他還記得是自己“胡鬧”,生生剜了自己的心肝兒。
“別動。”步六孤鹿疲憊不堪的聲音,在姬姚身後響起。“要我跟你一起殉情,也麻煩你想個優雅點的死法。太難看了!”
姬姚心坎兒上還沒築起來的壁壘,被步六孤鹿一句話砸得粉碎。那柄砸完壁壘的重錘,最後落在他心尖兒上受傷最重的地方,一錘下去將它砸成血肉模糊的一灘。他硬生生的在疼痛裏麻木了,半晌才喃呢一句:“你……你還願意跟我殉情……如果我家祖上回來,你也願意?”
他聲音不大,幾乎用盡了全部的力氣,那個本就哀怨的問題,聽起來更加不是滋味。
“你在胡說八道什麽?”步六孤鹿冷言嗔他。
他聲音也不大,大約使盡了他剩餘不多的力氣。
“胡說八道,我怎麽就胡說八道了?明明是他避重就輕,不敢正麵回答。”姬姚忍著疼痛,艱難地想。因為心念斷了,沒續上多少,步六孤鹿聽不見他心裏說了什麽,於是他眼眶裏逼得酸痛的眼淚,也就肆無忌憚地掉了下來。
大約是被氣到糊塗了,他不管步六孤鹿要為誰去殉情,總之他不想頂著他十八代祖宗的心,去成全別人的真情。他也不管挖心挖肝的痛自己能不能忍,總之他不想再跟步六孤鹿連著心念了。一句咒語從他心尖兒上滾過去,他又想扯開那段藕絲般續上的心脈。
步六孤鹿掌心真火運進姬姚後心,強行撞散了那句咒語。
姬姚心上舊傷,被真火震了一下,痛得他兩眼黑暈散開,險些又暈了過去。因為眩暈,他沒看明白步六孤鹿是怎樣把他撲到軟枕上的。
“我喜歡的是你,管你祖上什麽事?”步六孤鹿俯身逼近姬姚,眼眸裏讓人不寒而栗的冷光,更像是怨怒。
姬姚沒謹防他有這麽一招,還沒捋清楚他答的是那一句話,灌進腦子裏的,隻有他彩虹屁送過來的“我喜歡的是你”。
我喜歡的是你,他躲在五彩斑斕的小世界裏,一個字一個字地捧著它們,將它們掛在輕雲飄過的天空裏,傻傻地膜拜著。他矯情的靈魂,也終於落不了地了。
姬姚飄在軟綿綿的雲上下不來,又聽見步六孤鹿碎著千年寒冰的聲音,逼進了耳朵裏:“我不用行動作證,你都不信是嗎?”
“什麽?”用行動證明,這鋪他一身的姿勢,還要用行動證明?姬姚連腦補都不用,險些掀開步六孤鹿,自己滾進池塘裏去了。
步六孤鹿這處話剛說完,忽然頓了一下,他臉上的神情都頓成了一片空白。行動沒有,他卻毫無征兆地悶頭撲在姬姚肩上,是整個人猛然砸下去的那種。
姬姚神經一秒繃到僵直,雙手撐住榻沿,趕緊往後撤開。在阿蘭樓裏時候,他早領教過駙馬爺生冷不忌的風範了,不敢招惹他。
隻是,步六孤鹿除了被他帶得腦袋偏了一下之外,竟然沒有任何行動。他連動都沒動,就著那英俊瀟灑的淩亂姿勢,鋪了半邊床塌。
“鹿鹿……”姬姚試著推了推步六孤鹿的肩頭,沒有動靜。再推一推,還是沒有動靜。他趕緊起身,忍著胸腔裏的鈍痛,扶他坐起來。
這小子,居然暈過去了……
也是這個時候,姬姚在終於空出來的閑暇裏,瞥見了自己胸前的一圈血符和濺在衣裳上的血跡。步六孤鹿胸前,心髒位置凝固的血跡更加駭人。
他手忙腳亂地扯開步六孤鹿被刺穿的衣襟,見到他心上那道還沒來及愈合的刀傷,頓時明白自己暈過去的這段時間裏,究竟發生了什麽事情。他用心頭血護住了他的心脈,還用靈氣給他補心……
“我,我到底做了什麽?”姬姚在天旋地轉的黑暗裏訥訥想。“這小子,瘋起來向來不要命的……我怎麽就不記得這個?!”
以後,他大約都不敢這麽作了。
“咳咳……”
姬姚循著中年男人幹咳的聲音望去,在眼前黑影尚未退盡的眩暈裏,他瞧見一位管家模樣的男人提著燈籠,悠悠然仰頭望天,慢慢背過去的身影。
“咳……我來得不是時候,抱歉!”管家模樣的男人尷尬地解釋一句,燈籠掛在湖邊的圍欄上,一溜煙兒跑了。
姬姚:“……”
這裏發生了什麽事情?
他大約沒有注意到,他摟著步六孤鹿靠在肩上的姿勢,有多讓人誤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