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七十一 情到濃時愛已死

  我以為我離幸福很遠,就在一瞬間,我發現,它離我永遠那麽遠。


  ——法蘭克

  我總以為我能去接回你,可是原來我也會害怕,你會不等我,在一次次失望中,你再不會等我。


  ——顧方西劄記

  那也許是最孤零零的追悼會,法蘭克眼前隻有白影,星星點點,身體是虛弱的,他隻能聽見自己的哭嚎聲在耳際盤恒轟響。


  這個殯儀館肅穆莊嚴,甚至富麗堂皇,幹淨寬敞。


  從不知哪裏一邊傳來的淒厲的風,一道道的刮在他的臉上,他一直沒有換的藍灰色風衣顯得破舊沉暗。


  細致的聞了聞,還能聞到,那天,她抱著自己,對自己說,等我回來給你燒菜。


  好似這件衣服裏還殘留著她最後的味道,嬌柔的,如花的,他不舍得,不舍得換掉。


  這一刻的頹廢,恐怕是前所未有的,若是以後他繼承了再大的產業,再高的位置,恐怕此刻的落魄失魂,隻有他自己記得,自己清楚。


  他終究還是選擇了讓她安穩的去了,法醫已經驗過屍體了,他咬著牙答應了那些剪刀、塑料套在她身上窺探,終於還是忍不住,他終是希望,無論他有多不甘心,他還是希望她能走得幹淨……不至於永遠冰冷的躺在那兒,不至於怕哪天斷電了,要腐爛發臭。


  追悼會沒有別人,隻有他自己。


  他想,他也再沒有別人了,隻有那個最後躺在血泊上,睜眼微笑看自己的女人。


  即使,再無體溫。


  隻留一件殘留她味道的衣服在那兒虛弱飄渺的溫暖他的體溫。


  在蘇暖暖的棺木即將被送進焚化爐時,他忽然腳軟了,虛脫了,一下子“啪”一聲,重重的跪在那兒,看著那棺材離自己越來越遠。


  發瘋似的跑,發瘋似的追……


  “暖暖——”他追住死死拉住那冰冷棺材的一個輪子,手一下子碾過,當另一隻手觸到那抹冰冷冰冷的冷氣,看到她冰如霜寒的臉孔,姣好的臉,嘴角的笑,還有他親手為她掩上的眉眼。他才驚覺……原來,他真的失去了她。


  從此,真的失去。一寸肌膚都不留,一點殘渣都沒有!


  “不要——她會痛的!我求求你們——不要燒她,她會怕的,她真的會怕的——”痛徹心扉的喊叫,男性的嗓音此刻聽來萬般的淒厲令人戰栗。


  殘破的風衣,麵色蒼白如紙的俊顏,他就那樣生生的跪在那兒,抱著那冰冷的一角,眼淚終於肆無忌憚的宣泄了開來。


  “她會怕的,她從小就膽小,她怕疼,她怕黑,她會怕的……輕一點,求求你們,能不能輕一點……”到處都是哭聲,他悲慟脆弱的聲音隻有他自己聽見,殯儀館內,沒有人會真的當真,真的在乎。


  從來這裏都是這樣的,死了,哭了,火化了。


  哭啼嘶吼,都是常見的,到了這裏,哪裏的悔意是有人回應的?


  “先生,不會疼的,她是死人,感覺不到的。您放心。”殯儀館的職員冷冰冰歎著氣說,揪開法蘭克僵硬的手,麵上平靜。


  看多了,真的看多了。


  多少人在這一刻,流淚昏厥,多少愛恨在這裏從此湮滅,無影無蹤。


  她是死人,她再也不會痛了。


  這一念劃破腦中,頓時鮮血直流!


  渾身如墜冰窖,他哽咽再哽咽,愣在那兒,仿若心髒都快停止,劇烈的抖顫,四肢百骸都是冷的,冷得可以滴出冰水。


  她會疼,會喊,會難受,會報複他的時候,他容忍,他退後,他不甚在意。


  如今,她不會喊,不會叫疼,不會難過,他反倒在意起來了,他反倒成了那個留下來難受到死,悔恨到死的人了……


  “嗬……真好,暖暖,你從來都膽小,你從來都那麽任性,這一回,你勇敢了,你真的勇敢了,你連痛都沒有了,你把它都留給了我!都留給了我——”深深的,手在空氣裏屈了回來,緩緩的放下,癡癡的笑,神似嗤笑,竟似悲歡。


  法蘭克就那樣生生坐在那冰冷反光的大理石走廊裏,看著她,看著她的屍體離自己一步一步遠去,低低的發笑,他埋在自己的雙膝間,肩膀聳然,抖顫。


  很多年後,當他風光無限,當他執掌一切的時候,沒有人會知道,他曾經在這個人來人往,魂來魂往的殯儀館內哭得像個痛失心愛玩具的小孩子,不管不顧的哭,不管不顧的笑,隻是為了一個所有人都不知道的失去。


  隻有他在乎,隻有他銘記的失去。


  可是,太遲了,當她已經不會痛,感覺不到痛的時候,她連你的痛苦,難受,後悔也一並感覺不到了。


  這一刻,真真是公平了。


  她永遠不會再痛了,她走了,走到那個不痛的世界裏去了,再不會為你而悲,不會為你而喜,如果早知今日,會不會當日更珍惜她為你痛,她為你流淚的日子。


  會的,可今天,隻有他一個人哭得像個孩子了,再沒有另一個孩子陪著他流淚。


  接到她的骨灰盒是在傍晚的時候。


  天方是橘色的,渲染著壯麗的色彩,晚霞在太陽落山時絢爛的一個轉身,然後沒落,天色逐漸暗成漆黑漆黑,仿佛再沒有盡頭。


  他抱著她和她棲身的盒子,一步步踏出殯儀館,神色難辨,藍眸呆滯。


  他還是他,他還是法蘭克,那個Season下一任的接班人,可再也不同了,隻有他自己知道,再也不同了。


  黑傘打在頭上,他低低的呢喃:“起風了,暖暖,你冷不冷?”


  無形的涼風劃過他的鬢發,撩撥著他已然髒汙的風衣,吹去最後一點點的溫暖,幸好他手裏還捧著她的碎片,還能有一點點的餘溫。


  輕輕閉上眼睛,喉嚨微微縮疼,他手上的重量一點點的變重,仿佛真的在抱著她這個人。


  心裏忽然添了一抹欣喜,在暗色裏開出的喜悅,他一滴隱忍的眼淚滴在骨灰盒上,然後風幹,滲透。


  “你不會痛了,但是你能不能知道,我很痛,我心裏很痛……我也會害怕,我也害怕一個人走完一生,你懂不懂?”喃喃如夢囈,他感覺到骨灰盒的重量,就像他抱著她的重量,有風拂過麵,帶走一些許淚痕,似是一隻纖手輕輕的擦拭,他嘴角恍惚的揚起,藍眸如海般的光澤流動。


  今日,她走出了他的人生,他走進了沒有她獨自的世界裏。


  怨不得誰。隻怨,我們終於感覺自己老了,懂得了道理真諦,終於事情也跟著已經注定了結局。


  隻怨,曾經那般年少,我們不懂,愛總有成為往事的一天,若是珍惜,往事美好一點,若是不珍惜,往事隻是午夜夢回的夢魘,揪著你的心,死死不撒手。


  某一天,法蘭克從夢中醒來,一室清冷,原來已經過了很久,久到他已經忘了他難過了多少時候,直到……現在還在難受。


  他走了,小歡,他再一次把你丟下了。


  所有人都那麽告訴她,可她不信,她千般萬般的不信。


  她打他電話,無人接聽,卻不知他的手機在那天的公寓裏根本沒來及帶走,就被警方拘走了人。


  “吃藥,遲歡,藥總得吃的。”連瑾小聲,溫柔的坐在床沿,然後交給她。


  怔怔的接過手,她目光呆滯的喝了口水,吞進,仿佛是麻木的動作。


  麵色白如紙,手臂細得能看清每一條血管,她不信,她不信這樣的她,顧方西會再一次把她丟下。


  “他人呢?”喃喃似習慣的問,這是幾天來最常的問句,遲歡失神的望著麵前的白色牆壁,嘴唇幹澀,喉嚨舌苔的味道都是鹹的,酸的。


  “遲歡……對不起,我……顧總他……”


  連瑾身子微顫,怔怔凝視著這副失魂落魄的遲歡,意識到什麽,連瑾有些遲鈍的腦子倏地靈光一閃,忽然心裏一抽,幾乎趴在她的床邊,神色凝重緊張又帶著懊悔的道。


  “對不起,真的對不起!我,其實我一直沒敢告訴你,遲歡……顧總他來找過我,他告訴我,這枚戒指是他送給你的,我也不知道他從哪兒知道這件事的,要是早知道是他送給你的,我是怎麽都不會收的!這一看就是貴重的東西,他轉身的時候,我腦子還有一點發愣,我不知道自己在說什麽,好像是說,你說了這是地攤貨怎麽成了是他送的了……我真不知道,顧總會不會聽見……我,我當時真的沒意識到……也許,也許他是聽見了所以……所以一時氣憤走了也不一定……”


  邊說著,連瑾一邊抖著手拔著戒指,因為緊張因為慌神,所以撥得指間都有了紅痕,將遲歡怔住,捏緊的手撬開,她把那枚蘭花戒指放在了遲歡手裏,絮絮叨叨,哆嗦著嗓音道著歉,說著對不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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