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貴武賤
楚王臉色驟變暫無言語,他夾緊眉頭遣了那馬掌櫃上前代為傳意。
此時周識彰被人帶了上來,鼻青臉腫已然有些麵目全非。
“跪下。”
驚堂木拍響,周識彰被嚇得一抖渾身上下的鐵鏈都跟著顫了顫,他本不敢有所動作但轉念想著主子也在堂上坐著這才有了一份底氣,不但沒有下跪的意思反而慢慢挺直了腰背抬起頭看向眾人。
眼中的輕蔑之意雖淡可仍是讓人心生怒火。
瑺菱提著訓棍上前,道:“大膽,都統親鞠,為何不跪?”
“識彰有功名在身,堂上可免跪拜之辱。”周識彰看向楚王,有王爺庇護他大可繼續囂張跋扈下去。
“這一套在玉叟城可行不通。”
瑺菱步步靠近,訓棍拖在地上留下一道長長的印痕。
“既是都統親鞠旁人便不該插手,周某仍是榜眼功名在身,指揮使身為武將怎可如此折辱在下。”
平漓國戰平後文貴武賤之風漫起,可這裏是玉叟城,文貴武賤的風刮的再大也刮不到這裏來。
堂上的衛鐸與瑺菱眼神交換,父女兩默契十足,瑺菱曉得父親的意思,繼續與周識彰說道:“申冤的都跪下了,你憑何不跪,難不成非要本使手上的訓棍打到你身上,才肯跪下?”
見楚王遲遲不說話周識彰心神不安起來,剛剛湧起的十足底氣開始鬆懈。自知無法逃脫,他昂著頭終是跪下,嘴上仍然強著:“識彰跪的是律令是國法絕非屈於棍棒的淫威之下。”
“人犯周識彰,譚吟告你拐帶良家女子,逼良為娼害其女性命,你可認罪?”
“識彰與其女乃是君子之交並無男女之情,譚素素隻因想見聞漲識才去的都城,識彰待朋友向來周到,怎的照顧她兩日就成了我拐帶的了。”
“物證在此,情信麵前你還堅稱你與譚素素是君子之交?”
“信中並無求愛之言也無一句私定終身的話,都統大人怎可將此認作情信。”
“信中所言,你會一直等待譚素素前往都城找你,至死不休,這不是情信是什麽!”
“識彰是個至情至性的人,待友如此不算出格。”
料到周識彰會死不認賬衛鐸繼續問道:“譚素素橫死巷尾,與你可有幹係?”
“譚小姐的事周某倍感惋惜,可此事與識彰絕無關係。”
周識彰偷天換日將他與素素的關係撇的一幹二淨,黑的說成白的,當真是熟稔的很。
衛鐸吩咐道:“帶人證仵作上前。”
宋時銅帶著仵作進了主帳,那仵作兩鬢斑白,中長的胡須也發著銀光。
見到證人的麵容衛鐸麵露異色,下意識看向一旁的沈秋實,兩人互相使了個眼色,衛鐸臉上的壓抑方才消退。
“堂下可是仵作許酬?”
堂下人艱難的行了一禮,正要跪下便聽衛鐸說了句年事已高不必跪於堂下,他扶著腰起身說道:“回都統,正是。老朽許酬錦州人士,曾任職都城巡防營軍牢仵作,四年前為避禍事還鄉躲難。”
“四年前你可曾為一自戕於魚頸巷的女子驗過屍?”
許酬回道:“老朽已年邁,事情雖記不得那麽清楚,可幾年前的這事倒是印象深刻,曾有一位公子將老朽認為郎中,說他做了錯事造了孽障,求老朽救他一命。老朽隻當是那公子患了什麽怪病,他卻說要救的不是他,是位姑娘。待我與那位公子匆匆趕去時那姑娘已經咽氣了,至於驗屍一說,乃是因那姑娘橫死街頭人命關天,屍體被運回巡防營後才有的。其屍體上確是有十幾道鞭痕拓印,模樣淒慘的緊。”
衛鐸拍案而起,“老叟可還記得那公子是何模樣?此人可在堂上?”
許酬起身環視了一圈,最後湊到周識彰身邊左右細詳,點了點頭篤定道:“正是這位公子。”
“人命關天,老叟可要認準了。”
許酬再次湊到周識彰身旁,轉著圈的打量,說道:“確是這位公子沒錯。”
周識彰認定了這是衛家軍的圈套,哪裏有什麽仵作,此事牽連太子,那仵作定早就被除掉,連連否認道:“請都統明察,老叟許是年老昏聵,將周某認成了衛副將。當時衛副將恰好在都城逗留了好幾日,與在下碰過幾次麵,他與譚素素有婚約在身,老叟定是認錯了人。”
楚王與馬掌櫃對視一眼,隨後發出一聲驚訝,問道:“竟有此事?邊軍不得詔令擅自離開戍守之地乃是死罪,不知衛副將能否給本王一個解釋?”
瑺堯行至堂下,道:“卑職無話可說。”
“衛副將這是認罪了?”
當年太子將他擅離守地一事痕跡通通抹去,周識彰可以死不認賬他如何不能裝作全無此事。瑺堯不緊不慢,答道:“空口無憑,子虛烏有的捏造之事,卑職自然無話可說。”
見衛瑺堯矢口否認當年一事周識彰隱約覺得事有蹊蹺,他脫口而出:“譚素素的屍體正是衛副將運回玉叟城的。”
周識彰腦子轉得飛快,胡話也由不得從心裏過一遍便說了出來:“譚素素與人私奔確是不假,隻是情郎另有其人,衛副將定是心有不甘一路追趕,氣憤之下將譚素素打成重傷。此事與我毫無瓜葛,我隻是念在譚素素可憐可歎幫過她一回罷了。”
“既是與你毫無瓜葛,你怎麽知道這一切,細枝末節都能記得如此清楚?你聲稱與本將碰過幾次麵,那好,本將問你當年是在什麽時辰什麽地點遇見的我?”
“我……”周識彰亂了心神口不擇言方才編造了這樣一段荒唐又漏洞百出的故事來,在瑺堯的反問之下一時答不上來,愣在原地。
“廢物。”楚王罵了一句,越發不願管此事,無奈之下授意馬掌櫃代為傳聲。
“王爺有話要問,小人代為傳聲。”馬掌櫃移步堂下,對著衛鐸施了一禮,隨後轉過身去指著跪坐在地的譚吟道:“申冤的,是你管教無方,養出這等任意妄為,不顧名節的女兒來,最後落得如此下場你不但不收斂自省,反倒轉過身來狀告楚王門生,你究竟是何居心?”
親生骨肉遭人如此折辱譚吟眼前一黑渾身發冷,“草民確是對小女缺乏管教,不然也不會讓她輕易被那披著人皮的畜生蒙騙了去。”
“有女如此其父也必定識人不清,望都統查實譚吟所言,其中必定有假。”
軍中過堂審問雖比不得府衙規矩全實,可眼前已然亂哄哄一片,哪裏還有公堂的樣子,驚堂木響了數下險些被衛鐸拍爛,他怒聲吼道:“退下,公堂之上豈容爾等鬥嘴。”
兩名士兵上前將瑺堯與馬掌櫃帶下堂去,趁著轉身之際瑺堯還不忘狠狠踢周識彰一腳。
譚吟心中無比怨恨周識彰,此人害他女兒性命在前更在言語之中處處侮辱,想起素素當年的一片真心竟是為了這樣的雜種,譚吟更是恨毒了他,他喘了口氣生生咽下怨恨,祭出最後的殺招,“稟都統,小女被拐騙去都城自始至終都是周識彰一人所為,絕非他所言中另有其人。此人虛情假意,擅用諂媚之言蠱惑人心,騙的小女失了神誌,方才落得如此淒慘的下場。”
“為證實被告罪名,堂下原告可有證據再呈上?”
“稟都統,草民尚有人證,此刻正在帳外等候宣聽。”
還有人證?衛鐸看了眼沈秋實,見他眼底暗藏笑意便猜到他定是又隱瞞了什麽,“帶人證。”
這次帶人證上堂的是薑扇,他身後跟著一位婦人,穿著豔麗奔放,頭飾繁重,在這一屋子樸素戎裝的襯托之下尤其格格不入。
未等衛鐸問話,那婦人便搶先說道:“民婦是都城藏春樓的鴇媽蘇濃。”
帳內眾人你看我我看你,皆是對此人證的到來有些意外。
相對於其餘人的疑惑,周識彰卻是僵著身子不敢動作,藏春樓三字使得他的僥幸心全麵崩塌,雙眼當即爆出血絲冷汗直淋。
這是太子的手筆,太子舍得將蘇濃送來,定是藏春樓出了事。
為的是要置他於死地。
周識彰並不知幾日前太子曾遣人送過毒茶葉,那日中毒後的上吐下瀉也隻當是遭衛家軍折磨所致,太子接手文樞院後與玉叟城的一切往來通信都成了直通直達,可如此便利的借刀殺人,這麽好的機會太子怎會放過。更何況都城那裏出了事,不僅能名正言順的殺了周識彰,讓他頂替罪名,還順帶著賣了個人情給衛家軍,可謂三全其美。
“魚頸巷的藏春樓?譚素素可是自戕於你門前?”衛鐸順著話茬問了下去。
蘇濃點頭稱是。
衛鐸又問道:“你與周識彰有何幹係?”
“生意上多有往來。”
此話一出眾人先是一愣隨後皆明白過來。這藏春樓是做皮肉買賣的,周識彰能與她有什麽生意往來再清楚不過了。
生怕旁人往淺了想蘇濃接著說道:“周識彰常將清白女子販賣與我藏春樓做妓,數年間已有五十餘名。”
“荒謬,周某功名在身怎會與你這種下九流的人有來往。王爺明察,還識彰一個清白。”
猶如被揭了人皮顯出真麵目的孽畜,周識彰在眾人目光如炬的怒視下撐著發麻的雙腿起身,連滾帶爬的向楚王求助,眼見著就要靠近楚王,可他勃頸上的鐵鏈被人從身後截住,生生被拉了回去,周識彰隻覺小腿一陣劇痛,雙腿發軟隨即跪回原處。
瑺菱將他製住,語氣冷冷道:“誰來還那些付了真心卻被賣進魔窟中的女子的清白?”
瑺菱的眼神如刀般割在他身上,她收回踩在周識彰小腿上的腳,狠狠的在地上撚了兩下,嫌惡之意毫不掩飾。
“民婦手中有周識彰將女子賣予藏春樓的結契書,共五十三份,不僅如此,還留有當年譚素素的絕筆血書,多年來民婦於心不忍良心難安,便趁此機會特意前來玉叟佐證。”
周識彰不可置信的搖了搖頭,試圖說服自己這一切都是假的,太子早將從衛瑺堯身上搜來的血書燒毀,這血書一定是假的!
蘇濃已將結契書連同血書遞交給衛鐸,白紙黑字更有手印為證,楚王默不作聲,被這突如其來的反轉噎住,猶如神兵天降的人證將周識彰的罪名定下,想要逆轉,絕無可能。
“不可能,血書早被毀了,絕不可能!都是假的,仵作也是假的,譚素素未來得及受鞭刑就自盡了,都是假的!你這毒婦為何害我!”周識彰失了心智,發瘋似的向蘇濃衝去,一眨眼的功夫兩人撕打成一團,瑺菱拉開兩人扶起衣衫不整的蘇濃又將周識彰按在地上。
人證物證具在,譚素素確是被周識彰拐騙至都城賣與藏春樓,譚吟為女兒申了冤,癱軟在地上一時起不了身,最後被宋時銅攙扶著下了堂,帳外其餘百姓排著隊的進帳申冤,將周識彰的罪名徹底坐實。
平漓國文貴武賤,文人有功名在身則可減輕罪罰,有了蘇濃的證據再加上沈秋實找來的百姓,前前後後共有八十五人受其荼毒,無論周識彰有天大的功名在身,也是死罪難逃。
楚王臉色難看,當場甩袖走人。
周識彰被押回牢中,衛鐸拖著直不起腰的身子回了營帳,見沈秋實臉上帶著笑意,尤為惱火道:“你最近越發的不講規矩,這回又是有什麽事瞞著我?”
沈秋實嬉皮笑臉地剝了個橘子遞給衛鐸,被他一巴掌打開。
“我問你,那仵作是怎麽回事?不是找了戲班子的柳生來嗎,怎麽換了個白發老叟?還有那個蘇濃又是怎麽回事,你早就準備好了殺手鐧不告訴我,就是想讓我坐立難安抓心撓肝是吧。”
衛鐸一陣狂風暴雨,說到義憤填膺處還激動的錘了兩下桌案。
“息怒息怒,人證物證皆是太子送來的人情,我怕你在堂上露了馬腳便沒有提前知會你一聲。太子殿下此次相助隻有一個要求,就是將周識彰押回都城,由他親理此事。”
話題被沈秋實十分自然的轉移,衛鐸很快就息了怒火將其忘之腦後,“周識彰死罪難逃,太子殿下打算如何親理?難道留著他另有用處不成?”
沈秋實笑而不語,心裏歎了聲歪打正著,若不是都城那位出了事,這周識彰的死罪可真無法輕鬆定下。
當年狠下心送他過去,當真是做對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