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7章 金陵金夢 2、夜夜笙簫
得知這個消息,湯景恍如做夢一般,差點再次暈倒,打著哆嗦講道:「連夜把銀子挖出來,咱們明天就搬家……」
何氏冷冷地打量著夫君,生氣地問道:「徐鯤到底被什麼人綁走了?」
「如今徐階已經告老還鄉,他們徐家的仇人這麼多,誰知道他被什麼人綁走了?」湯景的語氣顯得底氣十足。
這筆意外之財,也讓朱輝大吃一驚,他謹慎地問道:「叔叔,雖然徐鯤被人綁走了,可徐家的人找來怎麼辦?」
湯景拿白眼珠翻了一眼何氏,再瞅瞅大女兒湯瓊,轉眼死死地盯著朱輝,似乎只有他才值得自己信任,拍著他的肩膀,笑著講道:「小子,今後好好聽叔叔的話,我保證拿你當親兒子對待,走,跟我去挖銀子!」
「叔叔,這銀子藏得好好的,挖出來幹什麼?」
「你懂個屁!讓你去、還不快去!」
何氏試圖強行阻攔,只見湯景怒不可恕,上來就給她一記耳光,卻被朱輝給死死拽住胳膊,把湯瓊、湯瑤兩姐妹嚇得直哭。
湯景本想對何氏破口大罵,忽然感覺朱輝並沒站在自己這邊,便雙手捧著臉,蹲在地上痛哭嚎啕……
「你、你們知道、我這些年、我、我是怎麼過來的?如今,這個家被那姓徐的折騰成這樣,我已經無臉見人,寧可出去討飯、也不準備在這兒過了……」
看夫君哭得實在傷心,何氏抹著眼淚勸道:「這可是祖傳的家業,若是賣了,百年之後,咱們如何對祖宗交待?再說,拿了人家的銀子,我們又能跑去何處?」
湯景止住哭聲,握住夫人的雙手,嘆息一聲,認真地答道:「這些年,我、我湯某對不住你們母女,今後,不能再讓你們受委屈了!」
何氏恍恍惚惚站起身,領著大家來到廚房後邊,指著堆放雜物的矮房子,講道:「銀子就在下面的地窖里。」
湯景的心跳突然加快,對朱輝講道:「小子,不去幫我搬運銀子,還等什麼?」
湯瓊攔住朱輝,轉身看著她的父親,怯懦地問道:「爹爹,可、可這些銀子不是咱家的。」
湯景把眼一瞪,喝道:「瓊瓊,你懂什麼?在咱家裡的,就是咱的。」
湯瓊嚇得不敢再吭聲,此刻,朱輝點燃蠟燭,在何氏的指點下,扒開堆在上面的雜物,找到地窖的入口,湯景迫不及待地跳進地窖。
看著這一箱箱白花花的銀子,還有數不清的金飾珠寶,湯景放聲大笑,就感覺一陣眩暈,身子一軟栽倒在地。
何氏聽到下面撲通一聲,講蠟燭野熄滅了,急忙講道:「朱輝,快下去看看,你大叔他怎麼樣?」
朱輝下來一看,只見湯景正口吐白沫、渾身抽搐著躺在地下,趕忙點燃蠟燭,拿袖子幫他擦嘴,搖晃著他的腦袋,大聲高喊:「叔叔,你醒醒……」
何氏和湯氏姐妹聽著聲音不對,於是,母女三人抱頭痛哭。
朱輝給他揉了半天太陽穴,看他緊要牙關、渾身發抖,便使勁掐他的人中,過了一刻鐘,湯景才算蘇醒了。
「叔叔,你真敢要這些銀子?」
「好孩子,你還不知道咱湯家的來歷,等有空了,叔叔講給你聽,只要你今後好好聽我的話,我保證你的前程似錦。」湯景從朱輝身上爬起來,彷彿重生一般,問道:「你知道徐鯤被誰綁走了嗎?」
朱輝一愣,趕忙搖搖頭。
「呵呵,我判斷,這是林風派駐在寧波的陳掌柜乾的,他把徐鯤當成我給綁走了,我們不趕緊把銀子運走,難道還等著陳元化、或者徐家都來找咱們算賬?」
「叔叔,你準備拿這些銀子幹什麼?」
湯景退後半步,綳著臉問道:「你說拿這些銀子能幹什麼?」
「叔叔,如今朝廷准販東西二洋,有這些銀子做本錢,不如用來做生意。」
湯景知道,朱輝著急回去尋找他父親,便笑呵呵地拍著他的肩膀,點頭答道:「我看行,小子,快幫我往外運銀子吧。」
二人一直忙活到雞叫五更,連十萬兩也沒搬完,就已經累得不行了,湯景把扔在箱子上的金飾珠寶,收進隨身的褡褳,鎖好雜物間的房門,這才把朱輝安置到廂房睡覺,他拖著疲憊的身子回到卧室。
次日午時,湯景還在熟睡不醒,何氏默默躺在他的身旁,雙眼望著屋頂,淚水沾濕了枕巾……
一直等到湯景翻個身,何氏才推開他的腦袋,問道:「夫君,我看這些銀子咱們暫時別動,行嗎?」
湯景一把推開何氏,坐起身罵道:「你這沒良心的婆娘!當年要不是你天天找事,我何苦帶著老娘和幼子外出?又何至於被強盜掠走這麼多年?那徐鯤狗仗人勢,這些年,不知糟蹋過多少良家婦女,貪我錢財、霸我家室,遭到上天的報應,難道你還替他說話?」
眼淚汪汪的何氏無言以對,穿上衣服,開門走了。
湯景起床后,看著家裡的這些東西,越看越不順眼,運足底氣,氣憤地罵道:「徐鯤這個狗東西再也回不來了,等我買下大宅院,把他娘的這些東西全都燒掉。」
走到後花園,看見朱輝正在撐起一張網,正在給湯瓊、湯瑤捉麻雀,湯景站在月亮門,大聲喊道:「朱輝,幫我看好家,我要出去一趟。」
「叔叔,你要去哪裡?」
「別顧著光玩,快去給你大嬸幫幫忙,把咱家值錢的東西裝箱,其他的全都燒掉,等我買座大院子,過兩年給你娶媳婦。」
看見何氏走過來,湯景故意扯著嗓門大聲講道:「朱輝,你給我看好家,無論誰來,都別讓他們進!」
湯景用摺扇遮臉,快步沿花市大街往前走,越過一座小橋,眼前就是江南貢院,這是江南俊才參加鄉試的地方,一座座白牆黑頂高大的房子,顯得莊嚴肅穆,與河對岸的青樓畫舫形成鮮明的對比。當年,施耐庵、劉伯溫在此地同榜考中進士;七十年前,唐寅、唐伯虎在此鄉試,高中解元第一名……
聯想至此,湯景感慨萬千,若不是當年輕狂無知,貪圖秦淮柳岸的溫柔夢鄉,憑自己的才華和家世,或許早已進入翰林院,如今當個五品知府,應該問題不大。
學會文武藝,貨賣帝王家。要是年輕時懂得用功讀書,又何必子承父業去經商,哪至於被掠到蠻夷荒島上呆了六年,留下嬌妻被人欺凌……
憋著一肚子的怨氣,湯景不停地咒罵著何氏有辱門庭,以至於自己無臉見人,只好到江南貢院,來找湯家的世交、江南提學官吳學政幫忙,準備賣掉家裡的老宅,再買一處新宅。
有關湯景回到來的消息,這位提學官大人早已聽說,忽見世侄來訪,吳學政故作驚訝。
「世侄、世侄,是你嗎?可想死老朽了!這些年來,你去了何處?」
湯景滿含淚水,趴在地上給這位老世叔連連磕頭……
「拜見吳世叔,侄兒外出經商,被賊人掠去做了好幾年苦力,終於逃回來了。」說完,拿出一袋子金飾珠寶呈了上去。
「天可憐見!世侄,不管怎麼說,能回來就好。」
「世叔,我離家這些年來,你老沒少替我家費心,如今,徐鯤這小子居然霸佔我的家室,幸虧遇到了青天海老爺,才把他打發走,可我已無顏面對列祖列宗,來請世叔幫幫忙,幫我尋一處宅院,鬧市區最好,再順便幫我把老宅賣掉。」
吳學政收下禮物,笑呵呵地講道:「青天海老爺一來,把咱這金陵城裡的大戶嚇跑不少,呵呵,鼓樓附近還真有座剛剛落成的大宅子,是前任巡撫蔡大老爺小舅子的,我給你打聽打聽。」
「煩勞世叔費心了!」
對於蔡大老爺小舅子的這座宅子,吳學政懷疑湯景買不起。
「世侄,你打算花多少銀子?」
「多少都行!」
儘管湯景看起來很自信,吳學政在心裡還是直打鼓。
「那座大宅院,沒有七十萬兩銀子怕是下不來。」
「五十兩銀子,就能在秦淮樂府買個上等的歌女」湯景吃驚地問道:「這一座宅子為何能要這麼多錢?」
「呵呵,世侄有所不知,那已是老黃曆了,如今咱這江南的銀子,如流水般地從沿海口岸湧來,錢越來越不值錢,我說的這座宅子,你現在要是買了,等再過些年,恐怕值個百萬兩也不止。你不知道,如果不是人家怕海青天找他麻煩,就算你給人家八十萬兩,他也不見得會賣。」
湯景在心中盤算一會兒,咬著牙答道:「好吧,還請世叔從速辦理,越快越好,我那處院子,給五萬兩銀子就行。」
「世侄,你回去等信吧。」
從江南貢院出來,湯景仍在責罵何氏不守婦道,詛咒徐鯤慘死在匪徒之手,憤憤然在秦淮岸邊坐到天黑,直到那雕樑畫棟的畫舫外亮起燈籠,懷念起年輕時逍遙自在的日子……
彎彎的月亮升起,斜掛在秦淮河的上空,月色下的秦淮兩岸熱鬧非凡,更有那細吹彈唱的畫舫,在河面上游來游往。
陣陣凄清委婉、動人心魄的吳儂歌謠傳來,河房裡的妙齡女子穿著輕紗,頭上簪著茉莉花朵,緩緩捲起了湘簾……
一個個醉生夢死的後生,坐在畫舫之中憑欄靜聽,燈船鼓聲一響,兩邊捲簾開窗,河道里燃著龍涎沉香霧一齊噴來,燈光月色連成一片,仿若人間仙境。
望著那瑤宮仙女,還有那十六樓的官妓,天仙新妝炫服、輕歌曼舞,湯景禁不住開始春心蕩漾,摸摸身上還不少銀子,不自覺地朝向畫舫走去……
到了後半夜,醉醺醺的湯景回家敲門,朱輝把院門打開,問道:「叔叔,為何這麼晚才回來?」
「你小子,嘻嘻,明、明天、晚上叔叔帶你去開開葷……」
朱輝沒有搭理他,把他攙扶到卧室的門前,道了一聲晚安,便趕緊走了。
何氏忙著給他寬衣解帶,自己也脫掉紗裙,湯景看都沒再看她一眼,將她推到床下,獨自呼呼大睡……
連續十來天,湯景都是讓朱輝幫他看家,他一大清早出門,後半夜酩酊大醉而歸,再也沒有碰過何氏。
這日清早,發現湯景又要出門,朱輝追過來講道:「叔叔,你的老母幼子、還有我的老父親,他們都還在海盜之手,咱們得趕緊想辦法去救他們!」
湯景嘿嘿一笑,答道:「許靈兒姑娘會去救他們的。這不,我已經買好一座大宅院,等他們都回來,也有的住了。」
「花了多少銀子?」
「三進三出的大院子,七十萬兩銀子。」
朱輝聽罷禁不住驚叫:「花這麼多錢!」
「我還從畫舫官樓買下二十多個歌妓,你去給我準備好兩千兩銀子,過一會兒給我送到新家,別讓你嬸嬸知道,明白嗎?」
發現湯景花起錢來如流水一般,朱輝勸道:「叔叔,不如用這些銀子做生意,林文靜托我幫忙,採購景德鎮瓷器和絲綢運往……」
沒待他把話講完,湯景把眼一瞪,高聲訓斥:「小孩子家懂什麼?出海經商哪這麼容易?」
「叔叔,且不說徐家會不會找來,這些事情若被嬸嬸知道了,今後的日子還過不過……」
「住口!」湯景早有感覺,朱輝這小子很不上道,他似乎根本就沒考慮過,何氏早晚會被休掉,還總是替她說話,心中十分不爽,恨不得立刻把他趕走,又擔心將來對錦衣衛無法交待,喘了半天粗氣,才講道:「這不還留下三十萬兩么?將來經商做本錢應該夠了。」
無言以對的朱輝望著他遠去的背影,不由得發出一聲長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