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65章 海上絲路 31、揚帆起航
自漢末三國東吳以來,在下關江面老虎山一帶,便開始興建軍用碼頭白石步,發展至南宋初年,龍灣渡成了長江交通漕運樞紐;洪武年間於龍江置徵稅機構,被稱為龍江關,永樂年間,這裡是鄭和下西洋的造船坊,也是艦隊始發地和歸宿地,宣德四年於上新河設立海關,專征船舶稅,這便是通涉五洲天下,朝貢商旅雲集的下關碼頭。
萬曆三年(公元1575年)十一月底,滿載生絲布匹的兩艘大帆船,即將從下關碼頭啟航,沈琦在湯景和朱輝的陪同下站在船頭,與前來送行的何氏夫人、吳襄夫婦等人執手告別……
兩艘商船順江而下,途徑太倉黃渡港時,湯景迎著江面上陣陣的寒風,往岸邊的碼頭望去,轉身看了看沈琦和朱輝,心中湧現出了無限感慨,自己確實老了,屬於自己的輝煌時代已經過去,江山代有人才出、一代新人換舊人……
商船在黃渡港靠了岸,趁沈琦帶著工人接貨之機,湯景給沈琦打了聲招呼,帶著朱輝登岸懷古……
黃渡港留給湯景太多的記憶,一眼望去,早已物是人非,二人來到當年自家碼頭轉了轉,又到了令朱輝刻骨銘心的悅來客棧,最後,前來緬懷湯誠等人興建的老房子,回想起當年的往事,二人禁不住淚流滿面,朱輝買來香燭、冥紙、供果點心,在老房子的屋后擺起了香案,悼念了一番忠實的湯家老人……
回到碼頭時,沈琦已經裝完了貨物,商船再度啟航沿江而下,因長江出海口多是淺灘岸流,不能直接從長江口出海,從吳淞口入黃浦江南下到了南匯,商船商船要在此歇息一晚。
受郭奕的囑託,朱輝得到松江府華亭縣徐家去一趟,因在湯景的面前忌諱談到徐鯤,因此,他給沈琦打聲招呼就走了。
發現朱輝獨自一人下了船,湯景不免有些奇怪,突然何氏夫人曾找朱輝竊竊私語,似乎在說和張狗兒的婚事,因此,他懷疑朱輝要去找徐鯤。
早年間,同為世家子弟的湯景和徐鯤可算是摯友,只因當年湯景的商船被海盜掠走之後,何氏夫人帶著兩個幼女在家中無依無靠,又有債主逼上門來,如果不是徐鯤「仗義」幫忙,後果真是不堪設想。
湯景帶著老母、幼子和二房劉氏,海上失蹤長達六年之久,大家誰都不知道他們的死活,徐鯤幫著湯景還完了債,他經常從松江往返京城,途徑南京時就經常借住在湯家,與何氏日久生情,才有了那段不堪回首的孽緣。
後來湯景被許靈兒從朝鮮所救,徐鯤卻被海盜林風當成了湯景,把他劫持到了伊歧島,流落到東洋為奴也是六年,同時,他留在湯家的百萬兩銀子,卻被湯景霸為己有,才算讓湯景心裡平衡一些。
湯景剛從發配之地返回南京,就聽說了徐鯤回來的消息,特別擔心徐鯤來找他要債,因徐家和沈家有生意上的往來,徐鯤得知湯景的現況后,曾通過沈琦捎過信,希望一切恩怨化作了煙雲,自此以後,一筆勾銷。
彷彿冥冥之中自有天意,湯景也想早點和徐鯤做個了結,若是有朱輝陪同去見徐鯤,以商談張狗兒和徐阿嬌的婚事為借口,倆人見面時或許不會太尷尬,但朱輝和沈琦都不清楚自己的心思,讓湯景十分鬱悶,苦苦尋思了半天,想趁著朱輝在徐家的時候,趕緊去一趟,於是,他找到正在忙碌的沈琦,隨便找個借口登岸走了。
其實,從湯景的臉上,沈琦發現了一絲異樣,但也沒有攔著他,湯景最怕有人問他,急急忙忙出了碼頭,在街上雇了一輛驢車,過了半個時辰,來到了徐家莊園,仰望著高大的門樓,心中充滿了無限感慨,邁步走進了牌坊群,這時,有七、八個家丁突然圍了起來。
「這不是金陵的湯大官人嗎?你為何到這兒來了?」有人驚呼道。
湯景尷尬地笑了笑,答道:「來拜訪老友徐鯤的。」
眾人聽罷放聲大笑,一個個笑得是東倒西歪,讓湯景十分難堪,恨不得有個地縫能鑽下去。
這時,有人問道:「湯景,你的綠帽子還沒帶夠嗎?還來找我們徐大官人?」
湯景不禁雙目昏花、兩耳轟鳴,忽聽有人厲聲喝道:「這姓湯的不懷好意,肯定是敲詐來了,沒準還想行刺,快快給我拿下。」
「那可不能讓他進去!」這夥人嚷嚷著,就把湯景包圍了起來,七八個壯漢上來抹肩頭、攏二背,不由分說,就把湯景給蒙上面帶走了。
在徐家的地盤上,湯景也不敢大聲喊叫,心裡盡量往好里想,這些下人不懂事,待會能見到徐鯤和朱輝就沒事了。
又有人拿布條勒住了湯景的嘴,把他給抬到了河邊,扔上了一條小船,這時,有人笑道:「真他娘的走運,本來還想到南京去找這個烏龜王八蛋,沒想到給老子送上門來了。」
「咱們手裡有了這貨,何愁弄不來百萬兩紋銀,哈哈……」
聽罷這番話,湯景既吃驚,又悲哀,難道徐鯤還對那百萬兩銀子耿耿於懷?甚至還想到南京綁架自己?
天色黑了下來,小船沒走太遠就靠了岸,這夥人連拉帶拽,把湯景弄進了一間小屋,過了一會兒,他突然感覺有人到了自己的近前,便深深嘆了口氣,問道:「徐鯤老弟,我那侄兒現在何處?」
「湯景你可真夠不要臉的,你侄兒被扔進河裡餵了王八,呵呵……」
這個聲音十分耳熟,誤以為是徐鯤來了,或許是他惡作劇,便傻笑了兩聲,接著講道:「老弟,冥冥之中一切皆是定數,不要再戲耍老哥哥,今天前來拜會,正是為了了結咱倆之間恩怨。」
「湯景啊、湯景,你可真他娘的不要臉,人家給你戴了這麼多年的綠帽,你還口口聲聲喊什麼老弟?還要了卻恩怨,你那老祖宗要是知道你活得如此窩囊,恐怕得從墳地里爬出來,狠狠抽你的大嘴巴。」說著,有人撕開他嘴上的布條,甩手給了他一記耳光。
湯景眨了眨眼睛,發現眼前站著兩個凶神惡煞般的大漢,誤以為這是徐鯤的報復,頓時嚇出了一身的冷汗,再也不敢吭聲了。
這時,就門外有人講道:「是不是他侄兒也來了,讓我去把他抓回來。」
「這小子在南京壞了我的好事,如若要不然,三十萬兩銀子早就在手了,剛才想抓這小子來著,但他十分機警,沒能抓著,算了。」說著,有人推開了房門。
湯景定睛一看,差點暈了過去,眼前正是已經還俗的凈明,其身後是沈琦的親弟弟沈茂,還有一個他不認識,只見這傢伙愣頭愣腦、一副趾高氣昂的樣子,正是馬良弼家的公子馬蜂窩。
此刻,朱輝已經到了徐家,剛和徐鯤一見面,二人立刻抱頭痛哭……
朱輝在南京救過徐阿嬌,而徐鯤和他父親朱均旺,曾被人賣到了關東三河,在德川家康的軍中為奴,在此期間,朱均旺得到了徐鯤的照顧,許靈兒和郭奕在長筱合戰的亂軍陣前,才把他們救出了火坑。
朱輝上來就講有關凈明的情況,同時也提起了馬蜂窩,徐鯤這才知道凈明已被掃地出門,不用說,馬蜂窩是被他給救走了。他們一致判斷,沈茂騙走了十萬兩銀子,肯定是勾結凈明和馬蜂窩馬要到海外尋寶,不過,朱輝告訴徐鯤,他們手中的那張藏寶圖是假的,就讓他們自生自滅去吧。
接著,二人開始商量張狗兒和徐阿嬌的婚事,把辦喜事定在了來年五月節,把事說完之後,天色已晚,朱輝擔心碰見徐阿嬌,就急匆匆離開了徐家莊園。
朱輝回到碼頭,已經到了深夜,沈琦見他一個人回來了,便問起了湯景的情況,讓朱輝大吃一驚,擔心湯景和徐鯤再鬧出什麼不愉快,二人立刻前往徐家莊園,找到徐鯤說明了來意,徐鯤沉思了片刻,微微一笑,給了他們一個看似合理的解釋:
或許湯景得知朱輝前來拜訪自己,湯景誤以為何氏夫人給自己捎信,但他又不敢到這兒來,肯定是心生悶氣,又無人能說,只好不辭而別,返回南京去接何氏,帶著她再去漳州找你們。
湯瓊、湯瑤兩姐妹不久將到月港,要說湯景忽然回家去接何氏,似乎也合情合理,朱輝和沈琦沒多停留,辭別了徐鯤,經過半個多時辰的馬車顛簸,二人回到了商船,已經累得是筋疲力盡,考慮到湯景的安全,倆人幾乎一夜沒合眼,但湯景再也沒有回來。
次日清晨,兩艘載滿了生絲的商船再度啟航,沿江南下杭州灣,進入東海,穿越舟山群島,沿海岸線繼續南行,於十二月上旬抵達漳州月港。
海澄知縣翟寅、福建都指揮使司駐守月港統領宋河、還有紅毛館的西洋人,同時得到了消息,全都來到了碼頭上迎接,大家一起來到了晏海樓。
當日,在晏海樓上擺了宴席,在當地文武長官的主持下,由李旦擔任翻譯,沈琦和費利佩簽訂了買賣文書,眾人舉起了手中的酒杯,祝賀這單買賣的成交。
送走了費利佩等人,宋河和翟寅把朱輝留了下來,給他講述發生在玉枕洲上的情況:林風為了奪取馬尼拉,派九澳主蔡德偷偷潛回月港,前來聯絡馬志善和李成懷等人,試圖招兵買馬。不過,在月空長老和玄德真人的幫助下,玉枕洲上的眾兄弟沒受到蔡德的蠱惑,反而把他控制了起來。
蔡德的氣焰極其囂張,曾放出狂言,他們不日即可攻陷馬尼拉,天天在玉枕洲破口大罵,村裡人都煩透了,馬志善和李成懷也不忍心加害於他,便將他悄悄交給了宋河看管。如今,玉枕洲上的眾兄弟們,在馬志善、李成懷的訓導下,全都願意將來為商團保駕護航。
林邵琦在家鄉的債務問題,在龐福的幫助下,也得到了圓滿解決,月空長老和玄德真人處理完了玉枕洲事件,跟隨在郭奕等人返回琉球,要把商團成員全部接到月港,根據龐尚鵬的指示,把兩家商團合併,將來一起遠渡重洋、前往新大陸開設絲綢工廠,沈琦當然沒任何意見。
李成懷因雙腿殘疾,留在村裡看家,原打算葉落歸根的馬志善,再度擔起重任,挑了十五名「精兵強將」,準備陪同沈琦奔赴馬尼拉,協同朱輝、張狗兒降服林風。
連日來,工人們在碼頭上忙於備貨,把成捆的生絲分為優質的雙股絲、上等散絲,普通散絲等三類。散絲分為白絲和色絲,纏成小把,還有大量繞成小捆的金銀絲線,按類別分別包裝;除了生絲之外,還有大量的天鵝絨和各色面料、錦緞,分為純色的和飾有各種圖案、顏色和款式的帶刺繡的,此外,還有暗花緞、單面緞、波紋綢的各色布匹,及數量不同的色白棉布,順帶還有上等的各種瓷器,這一包包貨物堆得像小山一樣,分門別類貼上了標籤,等待著費利佩等人前來驗貨。
李旦擔任翻譯,陪同西洋客商來到碼頭,拿著沈琦提供的貨物清單,足足驗了兩天,最終分毫無差,眾人全都豎起了大拇指,對沈琦佩服得五體投地,這些貨物全部裝上了兩艘馬尼拉大帆船。
萬曆三年十二月下旬,月港海龍碼頭熱鬧非凡,海澄知縣翟寅、月港錦衣衛總旗官宋河及夫人藍婉兮,專程從漳州城趕過來的龐福、還有鏢局的一群鏢師,紛紛前來給沈琦等人送行。
費利佩等人在李旦的陪同下,對月港文武長官表達了真摯謝意,他們表示,沈琦等人抵達馬尼拉后,將由當局最高長官出面給予禮遇,明年春天再派大帆船返回月港,幫沈琦把那百萬兩銀子的貨款運回來。
沈琦、朱輝和馬志善等人帶著十五名隨從,和費利佩等人一起登船,站在甲板上與送行的各位道別,翟寅、宋河和婉兮等人站在岸邊執手相送,兩艘滿載生絲的馬尼拉大帆船揚帆起航,駛向了茫茫的大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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煮冰先生在書評《遠遊、疏離、鄉愁》中寫道:
世界那麼大,我想去看看。
追思久遠,吾國向來不乏遠遊、壯遊和神遊精神;《穆天子》、《山海經》,可謂遠遊;《莊子.逍遙遊》、《西遊記》,可謂神遊;《星槎覽勝》,可謂壯遊;「目標星辰大海」,陸行萬里可謂高遠,星槎桴游可謂壯懷,坐地日行與神遊八極,令我常懷遊子之心。
舜帝魂歸九嶷,禹王導水行跡,穆天子崑崙聽歌,始皇幾度封禪客死沙丘,漢祖偶然駐足雲夢大澤,唐皇宋宗也不止一次規劃遠超他們所能涉足控制範圍的路線圖……帝王們出於各種各樣的政治需求而不斷地身體力行。
當然也有特定條件下,不得不藉助於他們的夢想代言人,比如徐福,張騫蘇武,法顯玄奘鑒真,丘處機,鄭和。
而出於職業目標或純個人愛好的追夢人更不在少數:司馬遷,李白,沈括,李時珍,徐霞客等先輩。
士子不如意,沽酒泛舟江湖。身既牽絆羈縻約束,只願求得心靈解脫的自由;而遠行卻不能沒有目標和航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