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4章 海上絲路 70、罪魁禍首
自綁架案發生后,馬尼拉當局十分重視,經過長時間的調查,居然沒有找到任何蛛絲馬跡,直到費爾南多將軍從宿務島回來,拉維扎列斯總督才知道,費利佩等人遭到了西門阿爾梅達神父的綁架。
費利佩之父在波多西有座銀礦,是西班牙帝國名望很高的富商,他和拉維扎列斯總督、佩雷斯大主教的私交都非常好,如果沒有這樣的關係,恐怕他也得不到那兩張商船引票。
根據海軍巡邏艇匯聚來的情報,有支東洋關船艦隊即將駛入巴士海峽,當局決定立刻出動海軍前去攔截。費爾南多將軍認為,呂宋北部海域屬於大浪區,受季風的影響,尤其是秋冬季節,東北浪頻發,浪頭高達一丈有餘,從台灣前往呂宋的商船,一般都不從此地經過。因此,追上他們並非難事,他卻不敢保證人質的安全。
為了營救費利佩、玄德真人和白海山,朱輝等人要參加西班牙海軍的行動,遭到了費爾南多將軍的拒絕,當朱輝提出了營救人質的方案時,才算得到了當局的認可。
根據朱輝等人的判斷,無論是西門阿爾梅達、還是治部次郎,都不可能與劉謙、張彪有什麼關聯,想必有當年的海盜頭目參與其中,才把這件事攪合在一起,若想保障人質的安全,首先得摸清三者不同的訴求,找出他們之間的破綻,聯合對人質有利的一方,方能保障人質的安全。
要打開這個缺口,還得從劉謙、張彪的身上下功夫。儘管當局對他們審訊過很多次,而他們只承認出於對沈琦的怨恨,才打著巡撫龐尚鵬的旗號,越洋過海前來複仇,並藉機奪取沈琦的財產,除此之外,並無其他目的。
如果說被囚禁在少林寺的劉謙是個傀儡,他不知內幕尚有情可原,但要說在月港混了半輩子的張彪不知道,很難讓人相信。
臨出發之前,宋河提議,把張彪和劉謙都帶上,一定要撬開他們的嘴,摸清這個幕後黑手到底意欲何為,徵得了拉維扎列斯總督的同意,有人帶領他們來到了巡捕房。
通過獄卒之口得知,此二人被抓之後,立刻就招了供,問什麼、說什麼,但堅決不承認想去尋寶,被關押期間,他們既不吵、也不鬧,非常有耐心地等著有人來救。
了解到這個情況,朱輝和宋河等人都不便出面,找了個水手來扮作龐尚鵬的使者,進監獄來見劉謙和張彪。
西洋獄卒打開了牢門,有個頭戴烏沙、身著紅袍的「使者」走了進來,他瞥了一眼披枷帶鎖、卧在地上的兩名囚犯,滿臉矜持地高聲講道:「本官奉巡撫龐大人之命,已經接洽了拉維扎列斯總督大人,前來接你們這兩個不爭氣的東西回家,還不趕快爬起來?」
本以為他們會滿心歡喜,卻發現他們面露恐懼之色,二人大眼瞪小眼對視了片刻,全都低下了頭。
「難道說,你們還不想走嗎?」使者假裝生氣地問道。
這時,無地自容的劉謙雙手抱頭,恨不得有個地縫能鑽進去;張彪則吃驚地張大了嘴巴,遲疑了片刻,不解地問道:「如此說來,巡撫老爺已經知道了?」
「嗯,知道了,都已經知道了。」使者點頭答道。
張彪轉過身來,對劉謙講道:「大官人,既然巡撫老爺接你來了,你就走吧。」
劉謙嚇得往後退了一步,哆哆嗦嗦地講道:「早知如此、何必當初,唉,難道你不想走?」
「呵呵,」張彪冷笑了一聲答道:「老兄,我和你不一樣,你有巡撫老爺的庇護,回到之後死不了,而我橫豎都是死,死在這兒算了,你走吧。」
於是,劉謙趕忙往前跪爬了兩步,抱住了使者的大腿,失聲痛哭了起來……
在暗中觀察的朱輝等人見狀,確信劉謙真不知情,而張彪一定知道勾結西門阿爾梅達的幕後黑手,他飛起一腳踹開了牢門,這時,張彪定睛一看,頓時嚇得魂飛魄散,發出殺豬般的哀嚎聲。
朱輝等人也不答話,上來就把張彪給拖走了,這時,劉謙似乎已經意識到,這位使者也不是來接他的,嚇得白眼一翻,昏倒在地。
張彪被押上了西班牙海軍的戰艦,兩艘艦艇在費爾南多將軍的指揮下,僅用了一天的時間,就抵達了巴士海峽,儘管這一路之上,沒有任何人來提審他,反而讓他有一種莫名其妙的恐懼,當他得知海軍是在追擊西門阿爾梅達神父時,內心徹底崩潰,主動跑到朱輝和宋河的面前主動招供,講述了一段離奇的故事:
去年,龐尚鵬親自來到玉枕洲,前去解救費利佩和沈琦等人,在返回漳州府的途中,助紂為虐的賈旺跳進九龍江淹死了,在官船上,月空長老的一番話,挽救了馬志善和李成懷,使他們的心靈找到了真正的歸宿。當然,這番話也「感化」了張彪,他割發代首承認錯誤,表示辭去官職、落髮為僧,才算得到了龐尚鵬的諒解。
賈旺跳江自殺后,官府還是把他的家給抄了,作為市舶司派駐在月港的翻譯官,昧心錢可真沒少賺,儘管他歲數不大,積攢了家財可不少,如今大都盡歸田知府的名下,府里的一群女眷更是美若天仙,田知府有心把她們全都給收下,但又怕人說閑話,賣進青樓又覺得可惜,於是,這位知府大人在廈門島建了座莊園,成了他金屋藏嬌的安樂窩。
丟官罷職的張彪處理完了家務事,得知老夥計賈旺家中的變故,他首先為自己沒死,而深感慶幸,這些年來,賈旺幫田知府賺錢無數,卻落得如此結局,張彪深感世態炎涼,出家之前去見了一趟田有才,話里話外把他給損了一頓。
田知府自知理虧,擔心張彪告狀,答應過兩年就讓他官復原職;張彪自己也知道,宋河幹不了太久,可能就要追隨月空長老遠渡重洋,因此,復職的可能性極大,為了在龐尚鵬的面前買好,他在少林寺出家期間,盡心儘力地照顧劉謙。
月空長老即將遠航新大陸的消息,月港盡人皆知,自然也傳到了張彪的耳中,看來,張彪官復原職的機會,終於來到了,他想先去找田有才,還未動身,田有才就派人找他來了。
張彪被帶到了廈門島,住進了田有才金屋藏嬌的莊園,誤以為來商議復職的事宜,可一連等了兩天,也沒見著田有才,不免有些失望,就在這時,發現又來了不少神秘的客人,找賈旺的老婆一打聽,才知道來了個西洋傳教士,還有個響噹噹的風雲人物,此人便是當年薩摩徽王、五峰船主王直麾下的大頭目程冠中,外號程瞎子。
混跡江湖多年的張彪當然知道,如今的程瞎子是泉州摩尼教會的會首,聽說田有才把他們找來,正在商議一件大事。
直到田有才等人制定好了行動方案,他才去找張彪,上來就問起了劉謙情況,不明就裡的張彪實話實說,在少林寺靜心修行的劉謙,倒沒什麼出格的行為,只是內心充滿了對沈琦和玄德真人的仇恨。
田有才聽罷點了點頭,拿出一份書信交給了張彪,讓他趕快回少林寺,把劉謙悄悄接出來,按照信中所述照辦,不僅能讓劉謙報仇雪恨,還能奪回其失去的家產,這件事辦成了,張彪就能官復原職,而龐尚鵬對此肯定保持沉默。
張彪看罷書信,對此將信將疑,便問起了其中的緣故,田有才這才給他道出實情,海盜頭子王直的巨額財產有了下落,當然,遠赴海外尋寶不是件容易的事,他也沒打算上報朝廷,不得不依賴西洋傳教士,想「借用」沈琦在海外的財力物力,設法把這筆財寶追回來,讓他儘快帶著劉謙去一趟馬尼拉,到西洋人那兒告沈琦一狀,其他的事情,他和劉謙都不用再管了,不過,有關尋寶的事,事先得瞞著劉謙。
思前想後,張彪動了心,跑回少林寺極力勸說劉謙,假冒龐尚鵬的使者前去報復沈琦,劉謙答應了,與此同時,程瞎子等人在西門阿爾梅達神父的配合下,開始在馬尼拉製造事端……
那麼,程瞎子和西門阿爾梅達之間到底是什麼關係?
原來,這位奉羅馬教皇之命,負責在東亞地區傳教的神父,儘管始終沒能叩開中國的大門,卻收買了不少基督徒海盜,讓他們潛伏在東南沿海等地,其中就有居住在泉州的程瞎子。
關於海盜當中的基督徒,不得不從王直說起,最早來東亞傳教士,始終沒能找到傳說的中國,他們的船在琉球附近種子島擱淺了,正是王直把他們帶到了伊歧島,才讓平戶藩主松浦隆信改信了天主教,傳教士在平戶立穩了腳跟,他們趁著室町幕府癱瘓之際,把耶穌會發展到了堺町,成立了眾合會商團組織,不再依附任何地方豪強。
耶穌會不甘心在中國傳教的失敗,想盡各種辦法在大陸沿海發展教徒,特別是王直、徐海兩大海盜集團覆滅后,有不少漏網之魚,深受松浦隆信的影響,紛紛成了「基督徒」,但他們卻沒有真正的信仰,潛伏在各地等待時機。
程瞎子早就認識西門阿爾梅達,從這位神父手裡拿到過不少經費,聲稱要開辦教堂。
可是,當這位神父來到泉州,卻沒能找著教堂在何處,好不容易聯絡到了程瞎子,才發現這座所謂的「教堂」,把耶穌、媽祖菩薩、釋迦如來、甚至摩尼光佛供在一起,就知道給他的經費打了水漂,實在令人哭笑不得。
有關白海山還活著的消息,程瞎子也聽說了,作為王直手下的海盜頭目,他記得十分清楚,早在二十多年前,接受招安的王直對手下人信不過,請耶穌會幫忙,把他積攢四十年的財產運往舟山群島,船長就是這位基督徒白海山。
後來,白海山失蹤、王直被殺,程瞎子僥倖得以逃脫,藏在了泉州,從沒放棄過尋寶的念頭,為此而加入了天主教,和西門阿爾梅達早就有預謀,只不過他們一直不知那些財寶藏在何處。
直到白海山的突然出現,讓程瞎子看到了尋寶的希望,而西門阿爾梅達除了尋寶之外,似乎對那片神秘的群島、以及傳說中南部大陸更感興趣,還未等程瞎子去聯絡他,他就找到了泉州。
二人一拍即合,考慮到尋寶得有一大筆費用,程瞎子希望能得到西洋人的幫助,但西門阿爾梅達卻不想告知耶穌會和馬尼拉當局,於是,他們又陷入了困境。最終還是程瞎子想出了一個主意,他帶著徒子徒孫來到漳州,找知府田有才彙報了情況,請其幫忙在月港籌集經費前去尋寶。
自當朝首輔張居正整飭吏治、推行一條鞭法和考成法以來,禁海令越來越嚴厲,田知府不敢胡來,這時,有關發現海盜寶藏的消息,已經在漳州悄悄傳開了,他作為當地的長官,卻又不能裝聾作啞,於是,便欣然接受了程瞎子的這個壞主意。
西門阿爾梅達帶著程瞎子等人提前到了馬尼拉,卻發現費爾南多將軍不僅知道寶藏的消息,還得到了那張神秘的航海圖,自知這件事瞞不過馬尼拉當局,他一邊狀告自己的弟子馬克,一邊讓程瞎子等人暗中下手,偷走了航海圖,綁架了費利佩和白海山;至於綁架玄德真人,純屬劉謙發泄私憤,他們故意製造事端,嫁禍給沈琦等人;同時,他還緊急給菲利普國王寫信,要求撤銷費爾南多將軍的職務,等待著劉謙和張彪的到來。
接下來的故事,我們已經知道,劉謙和張彪的到來,沒能給西門阿爾梅達神父帶來任何幫助,還讓他立刻露了馬腳,迫使他不得不東躲西藏,暗中向松浦隆信求助。
聽罷張彪的講述,朱輝和宋河對視了一眼,心中頓時有了主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