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4章 乖乖,睜開眼看看我
天色一點點黑沉,雪已經停了。
整片桃林安靜得如同真空之境,沒有絲毫聲音。
燕恆靜靜的躺在雪地之上,面容慘白,薄唇亦是青白。
眉心微微的蹙著,額頭卻有冷汗不斷的滾落,已經陷入了昏迷。
他的身邊立著他親手捏出的雪人,它依然靜靜的立著,面容盈盈帶笑,可風吹過,雪人的眼中卻流出了眼淚。
而下一刻,雪人周身竟泛出冰藍色的光芒,光芒越來越亮越來越亮,幾乎將整片桃林籠罩其中,某一刻再緩緩消散。
光芒散后,雪人已經消失不見,只剩下一隻雪白的小獸,閉著眼蜷縮在燕恆的身邊……
而桃林之外,夕月同月空相對而立。
二十年後兩人兩次見面,好像都是因為燕恆。
上一次在太明山,月空說不會傷害燕恆,她信了。
對於月空,夕月始終有著無法用語言去形容的信任感。
而月空也沒有騙她,上一次他的確沒有傷害燕恆。可對於月空的目的,夕月卻始終不知道。
而現在,他出現在皇宮之中,還攔著她不許她進入桃林,所為又是什麼?
今日北陽並未落雪,只有這片桃林在下雪,此刻雪停了,還能看到裡面鋪滿的那片白,桃樹上也落滿了雪,四季不敗的桃花被這雪覆壓,竟有了衰敗之像。
就算站在桃林邊緣,也能感覺到這桃林之中奇冷無比,這些雪根本就不是普通的雪。
夕月朝里看了一眼,垂了下眼眸轉而看向月空,「恆兒他在做什麼,他到底如何了?」
月空一直注視著她,幾近透明的瞳孔中看不出絲毫的情緒,聞言亦只是淺淺勾唇,「他不過是想救人。你也大可放心,他死不了。」
「是救沐九夭?」
除了沐九夭,夕月想不到旁人了。
月空聳了聳肩,沒有說話,卻顯然已經承認。
夕月眉色微緊,若是這件事,她就算進去阻止恐怕也沒用。
暗自嘆息,她眸色難測的看著月空,她自認為也算了解月空,卻從來都猜不透他的心思。
他同她初見他時並未有多少差別,卻又似乎變了很多。
二十年前的月空,似魔似神,純粹卻又充滿黑暗的氣息。
而現在的他,那股黑暗的氣息似乎已經被斂盡,周身更多的卻是一股出塵之氣。
碧水青雲般,縹緲得讓人無法捕捉。
夕月明白,哪怕他在她面前表現的似乎和以前一樣,可他終究不再是以前的月空。
她沉默了許久,還是忍不住問他,「月空,那你呢,你又到底想做什麼?」
「你以為,我會想要做什麼?」
月空的聲音很輕,輕得幾乎讓人聽不清。
他眸光清透的看著她,很認真,很仔細,好像想要將她的一切都刻進記憶之中。
夕月生出幾分不自在,他此刻看她的眼神,很像她二十年前最後那次見他時的樣子。直到現在,夕月還記得很清楚,那時候他抱著軒轅艾的屍體,對著軒轅艾喃喃自語,「依依,我累了……如今……這般也好,既然你不願醒來,那我便陪你同去……我們還像以前一樣,我是你的樽兒,你是我
的依依,只有我和你,好不好?」
那一次之後,他和師父就消失在她的世界中。
如今……
她心頭一沉,忽然生出不安。
月空這樣子在她看來,當真像極了告別的模樣。
「月空,你……」
「夕月。」
月空忽然開口,打斷了她。
夕月一僵,話語都堵在了喉間。
時間太過久遠,她已經不記得自己有沒有從月空口中聽到過這個名字,可就算是有,也應該很少,很少。
從認識她,他便不正經的叫她「小東西」,後來他知道她是軒轅艾轉世,便更不會願意叫她夕月。
如今他這樣叫她,她竟一時不知該如何反應。
將她的迷茫糾結看在眼中,月空輕聲一笑,忽然朝著她走近,直到了她身前兩步的距離才停了下來。
他垂眸看著她,低不可聞的一嘆,帶著幾分無奈,「不管我想做什麼,我說過,我不會傷害他。」
夕月垂在袖中的手微微一顫,輕輕的咬了咬唇,「月空,你……」
月空搖頭,再次打斷她,「夕月,你可以相信我。」
夕月徹底無言,他已經如此說,她不知道還能再說什麼。
她緩緩的垂下眼眸,不願意再同他那雙幾近透明的眼對視,會讓她覺得難以呼吸。
月空看著她輕顫的睫毛,唇角輕抿,右手微動,似乎想抬手像以往一般揉揉她的頭。
可他最終只是將手負到了身後,緊握成拳,自嘲的一笑,「好了,我該做的能做的都已經做了,以後他的事我都不會再插手,你可放心了?」垂著眼的夕月沒有看到他方才糾結的舉動,只在這時候抬眸,還未說話,月空又補充道:「不過你也要明白,燕恆並非尋常人,他有他的命數。夕月,你同燕殤已經是不易,以後也只要同燕殤好好的在一起
就是。至於燕恆的未來,你無需管,也管不了。」
夕月此時終於皺了眉,「是同月氏有關嗎?」
月空莫名勾唇,「月氏微不足道,燕恆真正的敵人,根本就還未出現。」
夕月眉心更緊,「到底是什麼人?」
月空嘆息,「我已經說過,你不必管。你和燕殤既然已經退位,便去過你們神仙眷侶的日子好了。其他事,待時機到了自然就會知道。」
夕月的心情已經從之前的不安糾結夾著一抹小小的憂傷變得有些想打人了。
什麼時機到,說個話就跟跑江湖的半仙似的。
她脾氣一上來,忍不住怒瞪向他,「你能好好說話嗎,故弄玄虛有什麼意思?」
月空亦是失笑,「我覺得……挺有意思。」
「你——」
夕月咬牙,月空卻終於忍不住抬了手落在她的頭頂,輕輕揉了揉她柔軟的頭髮。
眸光嘆然,語氣也帶著幾分嘆息,像是在同她說話,卻又好像只是在對自己說,「其實,這樣……就已經很好。」
夕月又是一僵,月空卻已經收回了手。
他勾唇一笑,最後看了夕月一眼,又抬眸,朝她身後一看。
眼底湧出情緒萬分,最終也只歸於沉寂。
他彎唇,不再有絲毫留戀的轉身,下一瞬就已經消失在夕月眼前。
夕月怔怔的看著他消失的地方,那裡只剩下一片虛茫。
而他走時說的那話卻久久未散,已經……很好嗎?
對他這話她似懂非懂,也下意識不願意去深究。
她和月空,就這樣就很好,的確……
就在她看著那地方發獃的時候,燕殤不知何時到了她身邊。
將她半攬入懷,也朝著月空離開的地方看了看,莫名的勾唇,「他能想得開,的確很好。」
夕月回了神,有些無奈的一嘆,拿手肘抵了抵他,「別胡說了,去看看恆兒。」
桃林中的光芒已經散去,月空也離開了,想來應該是沒事了。
思及此,夕月微微嘆息,「希望,恆兒能如願吧……」
「夕夕……」
燕殤亦朝里看了一眼,忽然喚她一聲。
夕月轉眸看他,他勾唇一笑,「我覺得方才月空說的不錯,我們既然已經退位,便不必一直留在宮裡了。待恆兒無事,我們就離開。這天下如此大,將我們不曾去過一直想去的地方都走上一遭,可好?」
夕月短暫的沉默,燕殤只眸光赫赫的看著她。
雖然好像是詢問的語氣,可在夕月聽來便是不容拒絕,沒得商量。
她最終無奈的哼了一聲,「好,你決定就好。」
其實她亦知道月空和燕殤的意思,她和燕殤繼續留下似乎也的確做不了什麼,反倒讓人覺得他們沒有徹底放權給燕恆。
倒不如離開,讓燕恆放開手腳去做自己想做的事。
……
燕恆覺得自己似乎一直在做夢,這夢很長,夢裡全都是九夭。
他看到剛剛滿月的她,也看到只有六七歲的她,看到月色之下騎於馬上同他冷漠對視的她,甚至看到自己將她關入冷宮之中。
他看到有人拿著烙鐵落在了她的臉上,她的肌膚被燒焦哧哧的冒著煙,而她只用一雙帶著水的眼失望又絕望的看著他。
他聽到她對他說:「燕恆,我累了……」
「燕恆,放開我吧……」
他喉間哽咽,不斷的搖頭,「不放,死也不放!」
「不——不放——」
燕恆從夢中驚醒,驟然坐起了身。
急促的呼吸著,胸腔中悶痛幾欲炸裂,伴著一陣陣的頭暈。
他身形晃了晃,差點沒坐穩。
雙手撐著床面,努力穩住了自己的身形,這才抬手揉了揉自己的太陽穴和眉心,直到緩過了那陣心悸和暈眩。
下一瞬,他發覺了不對。
他不是應該在桃林中么,怎麼回了寢殿的?
夭夭呢?
剛剛穩下來的情緒驟然緊繃,他猛的睜開了眼,掀開被子就要起身。
「砰——」
一聲悶響,有什麼東西滾落在地。
燕恆的目光下意識看過去,隨後徹底一僵。
地上仰躺著一隻雪白的小東西,四隻爪子凌空半蜷著,緊閉著眼,就連摔在了地上也不知道疼痛一般,竟然還在沉睡。
天哲聽到了聲音在外面扣門,不敢隨意進來,低聲問,「聖上,您可是醒了?」
燕恆沒有回答,只是愣愣的看著地上的獸兒,又是一陣頭暈目眩,他踉蹌了一下跌坐在床。
有那麼一瞬間,他以為自己還在夢中。
可等他再次睜開眼看過去時,那獸兒依然還在那裡。
是夭夭嗎?
只是總覺得有什麼地方不對勁。
他想起昏迷前自己在做的事,月空說可以替他將夭夭救活,只是會暫時成為沒有靈力的普通人。
他也記得自己是按照夭夭人形的模樣堆出的雪人,若是救活,不應該是人形嗎?
為什麼現在躺在這裡的,會是一隻小獸?
重重的閉了閉眼按壓了一下眉心,他還是忍不住起身朝著那獸兒走過去。
不知是不是太虛弱,這獸兒始終昏迷未醒。
「夭夭,是你嗎?」
燕恆蹲下身,緊蹙著眉心拿手指輕輕的戳了戳它柔軟的肚子,它依然沒有反應。
他還有些不確定,雖然眼前的獸兒和夭夭化作獸形的模樣全然相似,可又似乎有些不同。
那種不同並非肉眼所能分辨,他也說不清楚,總歸就是感覺有些不一樣了。
鼻息動了動,一股熟悉的香味竄入了鼻息,是夭夭才有的味道,好像真的是它。
可趙莞之前的事讓他有些陰影,它不睜開眼,他便不敢確定。
忍不住又戳了幾下它的鼻子,聲音低的好像只是在問自己,「到底是不是你?」
小東西鼻子抽動幾下,還是沒有睜開眼。
燕恆也不再動作,只是蹲在它身邊,怔怔的看著它。
渾身上下的毛髮雪白,唯有蜷著身體的尾巴尖上有點點冰藍色,長長的睫毛,小小圓圓的鼻頭,四隻短短的小爪子。
他的眸色漸漸柔和下來,這小東西不管怎麼看,都是他的夭夭。
他微抿了唇,伸出手輕輕的捏住它毛茸茸的尾巴,稍稍用力一扯。
小東西渾身一抖,燕恆啞然失笑,就連昏睡著,也害怕被人碰它的尾巴。
在九夭魂飛魄散之後就已經堅硬如冰的心臟驟然間化開了一池春水。
他嘆息,還是將它從冰冷的地面抱了起來。
一步步走回床邊坐下,將它的小身子揉捏在懷裡,垂眸看著昏睡不醒的小東西,捏著它的小爪子輕聲說話,「乖乖,睜開眼看看我,好不好?」
它一直不睜眼,他就不能心安。
可它好像當真很虛弱很累,被他抱在懷裡之中也只是拿小腦袋輕蹭了蹭他的胸口,然後換了個舒服的姿勢接著睡。
燕恆眸帶無奈的看著它,許久,低低一嘆,「罷了,想睡就睡吧。」
說完,他低下頭,在它的小腦袋上親了親,「乖……」
外面一直注意著裡面動靜的天哲此刻又敲了敲門,「聖上?」
燕恆眼也未抬的回了一聲,「進來。」
下一刻天哲便推門入內,看到坐在床邊抱著一隻小獸的聖上時愣了一下,「聖上,您……」
「噓!」
他的聲音太大,燕恆終於抬眸看了他一眼,豎指在唇邊做了個噤聲的動作,「小點聲。」
天哲眸色一變,朝他懷裡那獸兒看去,再看回燕恆。
燕恆已經再次垂了眸,只看著自己懷中的小東西,一隻手輕輕的在它後背上撫弄著。天哲心中一動,此刻的聖上神色溫軟,周身再無絲毫冷冽氣息,看著這樣的聖上,他亦覺得心頭大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