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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六章

  第二十六章


  沈正章並不是刻意要叫沈清月到書房來!只是她路過書房叫幾個兄弟瞧見了!正好就說起她性子冷!沈清慧饒舌兩句!似有暗諷沈清月不知禮的意思!沈正章覺得她們說的不對!又不好直接替二堂妹辯駁!以免有偏袒之嫌,索性將她喚了過來。


  沈清月並不知道此事,她大大方方地走進書房!按長幼齒序同兄妹們見了禮,她行動溫婉,聲音舒緩!禮節周到!根本不像沈清慧說的那般「目中無人」。


  沈家的幾位爺倒也是有些詫異,沈清月好似與從前不同了!神情上溫雅了許多!她生的好看!屈膝福身!動作流暢優雅,真是天生討喜!他們又想起她在永寧堂受委屈的時候!他們可都是「出了一份力」的!便不約而同地生出些許愧疚和尷尬。


  沈清月卻只是嬌面含笑,道:「原是看到有客在此!恐魯莽過來,打擾了兄長們。」


  她的話里,絲毫沒有提起荷包的事兒,也沒有責怪的意思。


  沈正章溫溫一笑,看著沈清月道:「倒沒有說什麼要緊事,不過討論些讀書上的事兒,既另兩位妹妹在此,你也來坐一坐。」


  沈清月從善如流,在離沈正章最近的一張凳子上坐了下來。


  周學謙的年紀在這些爺們裡面排在尾巴上,不過他是客,便與沈大坐在一處,現下倒是只與沈清月中間隔著一個沈正章,餘光一掃,就能看到她如楊柳輕垂的衣擺,在風中蕩漾著,隱隱撩起一段漣漪。


  沈大又接著之前的話題,道:「方才說到哪裡來了?」


  沈正章答道:「摘孔聖人一言做八股。」


  周學謙正要說「德之不修,學之不講,聞義不能徙,不善不能改,是吾憂也」,沈清慧搶先了一步,嗔道:「大哥二哥,八股制藝我們姐妹懂什麼,若不想叫我們聽,妹妹這就走啦!」


  眾人一笑,沈大素來嚴肅的面容上也顯出一絲笑意,道:「倒是哥哥們考慮不周了。」


  而且還有的人讀書並不太好,聊八股制藝,太為難人了。


  沈清慧的胞兄沈正越道:「既是客來,便做些有趣的事兒——妹妹,你近來可學了什麼好曲?讓哥評一評。」


  書房已專做待客之用,琴棋筆墨皆有。


  沈清慧面頰浮紅,道:「妹妹不才,剛學會《廣陵散》。」


  此曲傳是嵇康於孤館清夜彈琴,而遇神人所授,自有神奇之韻,彈奏難度相當之大。


  沈家的爺們兒倒並未有什麼苛刻要求,本就是偶然發一發閒情逸緻而已,沈正越便道:「你去彈我聽聽。」


  沈清慧福一福身子,便坐於琴前,彈奏。


  初初一段,倒還入耳,雖無意境,卻算是流暢,可到了第二段,沈清月的眉毛就皺起來了,此一段須得緩緩彈去,細細審之,方有平淡深遠之味,沈清慧不知是急於表現還是什麼,節奏略急,聽著很是逆耳。


  沈清月便再未用心聽下去了,周學謙也走了神,曲畢,眾人紛紛回神。


  幾位爺略說了幾句誇讚的話,沈清慧聽得笑逐顏開,掃過周學謙一眼,兀自坐下,面色還帶著嬌羞的紅。


  另有兩位爺彈了兩首曲子,也是平平無奇。


  接著有人想讓沈清月也表現一下,卻想起來,這位妹妹除了女紅不錯,並無任何長處,總不好叫她刺繡給他們瞧吧?所以這話問出口,倒是為難她了,便轉而去問沈清妍,道:「妍姐兒,你且書幾個字給我們瞧瞧,你的小楷可有長進?」


  寫了一個月的簪花小楷,能沒長進么!


  沈清妍正是下筆如有神的時候,倒是有些因禍得福的意思,她起身笑道:「自然有長進。」


  沈正越興緻來了,大步走到書桌前,身上佩戴的玉佩擺來擺去,他粗魯地揮開丫鬟,笑道:「我替你研墨!」


  沈清妍帶著笑回道:「妹妹榮幸之至。」


  她也走去書桌前,以筆蘸墨,書了一首《浣溪沙》,她剛寫完最後一個字,沈正越便湊過去瞧,正要說話,沈清妍道:「還沒完呢!」


  沈正越問她:「你還要寫什麼?」


  沈清妍一笑,又用館閣體寫了一遍。


  沈家爺們兒幾乎都傳閱了一遍,也略誇了幾句,說她館閣體也寫得很好。


  輪到沈大遞給周學謙的時候,卻聽他拱手道:「既然諸位表兄表弟都說好,那便是好的,我就不看了。」


  畢竟是堂表兄妹,隔著三千里,周學謙總要避一避嫌。


  沈清妍起初皺一皺眉,心裡有些不適,轉而一想,周表哥不過是怕人說閑話,也說明他人品可靠,臉上又掛上了笑容。


  沈正章看著周學謙的眸光微亮,他溫潤一笑,從沈大的手裡拿過紙,道:「我還沒看呢。」


  沈大鬆了手,最後紙張又回到了沈清妍的手裡。


  讀書的男子鮮少有字寫得不好的,幾個爺們隨手寫一寫,略比較了一番便都又坐下談笑風生。


  兩圈下來,好像就只是剩下沈清月什麼都沒參與。


  沈清慧忽高聲問道:「二姐,你還什麼都沒參與呢!」


  眾人故意避過去的事兒,又被她挑起來了。


  沈清月嘴邊綴著淺笑,她棋藝現在還不出名,正愁無從開口呢。而且沈清慧這麼一問,也讓大家都好奇起來,她便是不與周學謙博弈,不管與誰下棋,只要贏了便能叫人刮目相看。


  「就請一位哥哥作陪,同我下一局棋吧。」沈清月淡笑道。


  一屋子人都愣了下,沈清月會下棋?


  周學謙朝沈清月看過去的目光灼熱了許多。


  沈正章立刻接過沈清月的話,道:「我來好了。」


  沈清月感激又為難地轉頭看過去,沈正章棋藝很好,但她沒想著要娶踩二堂兄的肩膀啊。


  沈清慧可不同意,她噘嘴道:「二哥恐怕要讓著月姐兒,不行,換一個人。」


  周學謙起身拱手道:「我來吧。」


  沈清月面露詫訝異。


  沈清慧和沈清妍也瞪大了眼睛,他又不避嫌了?


  周學謙坦然笑道:「下棋應當不至於唐突了二表妹。」他看著沈清月繼續笑道:「二表妹,我肯定不會讓著你的。」


  沈清月笑一笑,道:「好,那我讓你。」


  周學謙愣然片刻,隨即笑開了。


  二表妹口氣很大,真有意思。


  沈大也淡淡地笑著,打趣道:「二妹,你什麼時候學會開玩笑了?」


  沈清月但笑不語,她說的是倒不是玩笑話,她是真的想要讓周學謙。


  周學謙當然不需要她讓。


  二人各執棋子,沈清月先一步下,她的手指瓷白乾凈,捏著黑子的時候像一朵蘭花,十分好看,叫人第一眼就能注意過去,觀棋的幾位爺們兒更是敏感,有幾個一時看著她的手失了神,待她收回手的時候,方回過神來。


  周學謙的視線掠過沈清月的手,很快便又落在棋盤上,下了一顆白子。


  一刻鐘過去,棋盤上落了幾十顆子,而且沈清月已經開始吃周學謙的子,而周學謙手邊還空空如也,一顆黑子都沒有。


  這時候,周學謙才格外地認真起來,腦子裡卻想著這位表妹說要讓著他的那句話……恐怕她說的不是玩笑話。


  有趣,還是第一次有姑娘說,要讓他。


  周學謙壓著嘴邊的笑意,仔細琢磨之後,才下了一顆子,而沈清月似乎能洞穿他的心思,不假思索就下了一顆棋子。


  待他細看之下,才察覺到,沈清月並不是胡亂下的,她的每一步棋都看似沒有章法,也許這一著沒能看出什麼作用,過個兩三著一下子就顯現出那顆子的要緊之處了,可以說是步步為營,強勢而又令人措手不及地在棋盤上攻城略地。


  初夏的天氣,周學謙早已削減了衣裳,書房大大地開著窗戶,時不時還有清風混著園子里的花香草木清香,遠遠地送過來,怡情又舒適,可他的腦門上卻冒著蒙蒙的一層細汗。


  沈清月比之遊刃有餘得多,她鎮定淡然地握著一顆子,羽睫緩緩地眨著,不疾不徐,端莊清麗,越看越有氣度。


  窗外鳥聲連連,已經有蟬知了知了地長叫,平添了一絲燥意。


  旁觀的人,但凡會下棋的,沒有不沉迷棋局之中,開始他們都站在周學謙的那一側,漸漸地走到了沈清月那邊,後來又回到周學謙身邊,擰著眉頭,想看他反擊回去。


  周學謙終於又落了子,沈清月也跟著下了一子。她的招數很兇猛甚至有些陰狠,有時咄咄逼人,有時看著放鬆片刻,過後不久立刻咬住你的命脈,叫人無處可逃,不過她故意剋制著一些,並未殺對方個片甲不留。


  這一種下棋的路子當然不是沈清月自創的,都是跟顧淮學來的,她只會這一種法子,雖然下手有點兒狠,但是管用,她對手過的人里,幾乎沒有人能贏她。


  周學謙再下子的時候,指尖已經有些顫抖了,沈清月落下最後一顆子,笑道:「承讓。」


  沈清月的黑子在棋盤上佔據了很大的面積,周學謙已經無處可走,只得繳械投降,他抿緊唇盯著棋盤看了許久,才釋然地放下棋子,起身作了個揖,心服口服道:「表妹厲害。」


  他剛才一直喚她「二表妹」,現在卻省了一個字。


  觀棋的爺們兒也紛紛拉回神思,看沈清月的眼神都不大一樣了。


  沈清慧卻不服,她嘟噥道:「周表哥可別是讓著二姐的吧!這時候可不興講儒雅!」


  沈大冷聲道:「慧姐兒不要亂說鬧笑話!」


  沈清慧噘著嘴,這才沒敢繼續胡說八道。


  沈正章看著棋局若有所思,他打量了沈清月一眼,問道:「二妹,你這棋藝跟誰學的?」


  倒是很像顧淮的路子。


  沈清月答道:「不知從哪處撿來的棋譜,閑時看一看,胡亂學了一些,正好對上了周表哥的弱點,今兒贏了也是僥倖。」


  沈正章摩挲著手裡的玉扳指,再未言語。


  周學謙忙彎著嘴角,道:「表妹謙虛了。」


  她不過是為了給他留一些顏面而已。


  一個在棋局上叱吒風雲的姑娘,為人處世上卻這般謙和婉順,很難讓人不生好感。


  沈清月福一福身子,道:「哥哥們告辭,妹妹院子里還有些事,改日再敘。」


  沈大年紀最大,他頷著首,道:「路上小心。」


  沈清月點一點頭,笑看沈正章一眼,便離去了。她剛出書房,竟和顧淮迎面撞上了,她一臉愕然,他進去應該不會看那棋局……的吧。


  她沒工夫多想,顧淮只冷淡地看了她一眼,便進去了。


  沈清月快步離開了。


  另外兩個姑娘本不想走,不過留下來也沒有什麼意思,何況沈清月都走了,她們再留便顯得有些刻意。


  顧淮進去的時候,書房便只剩下幾位爺們兒了。


  他和沈正章是同窗,但是卻是沈家另外幾位爺的先生,幾位爺瞧見他,驚詫了一瞬,先後作揖,不大自在地摸了摸鼻子才坐下,心裡直犯嘀咕,好不容易放個假怎麼還是要和先生待一塊兒。


  沈正章起身同周學謙介紹了顧淮,他聽說周學謙才學和制藝都很好,有心交流一番,遂請了顧淮過來做評。不過他也看出幾個弟弟的想法,便問他們幾個下午忙不忙。


  幾個年紀的小的自然說「忙」,起身逃走了,最後書房裡只剩下了四個人,頓時清凈了不少。


  沈正章先起了話頭,他同顧淮道:「方才我家表弟剛與我二妹妹下完一局棋。」


  顧淮挑眉看向棋盤,就沈清月那棋藝,還能與人博弈?

  沈正章頗有興緻地道:「懷先你去看看那局棋,若是你,該怎麼起死回生。」


  顧淮不以為意,臉色平靜地走了過去,他看完一眼便擰著眉頭,黑子倒是橫暴的很,白子無可還手之力,很像他的路子。這周學謙年紀不過十六左右,倒是有幾分才智。


  他很欣賞這樣的人。


  顧淮指著一塊兒地方,問沈正章:「白子是不是從這兒開始布棋的?」


  沈正章答說:「是。」


  顧淮搖頭道:「生不了,白子從一開始走進了死路。黑子下得很周密,這位郎君心思倒是縝密。」


  沈正章和沈大哄堂大笑,周學謙也有些羞赧。


  顧淮狐疑地看過去。


  沈正章便笑說:「黑子是我二妹的。」


  「……」


  沈、沈清月?!

  可那天她分明下得很爛很爛很爛。


  顧淮嘴瞳孔猛一縮,她是在……藏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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