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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八章

  第二十八章


  沈清月沒想到陶姑姑回來找她!她福一福身子!問了一聲安好。


  陶姑姑笑一笑!又似乎笑得不是很自在!她虛扶起沈清月!問道:「近來女紅可有鬆懈?」


  「並未!日日都有練習。」


  陶姑姑點著頭道:「倒是勤快。我來是為了跟你說一件事的。」


  「您說。」


  「今天早上!周夫人請我去她院子里看了一副《柳禽白鷳》的綉作,乃是顧綉綉成,但是浸了污水!有些地方脫色腐斷,殘破了許多。她想讓我引薦秀娘給她,我便想到了二姑娘!不過那副圖損毀得有些厲害!倒不知道你有幾分把握,所以我沒有立刻替你應下來!若你覺得有把握!我倒是可以去回了周夫人。」


  沈清月面露喜色!此事乃堂姑姑主動求之!又是經陶姑姑引薦,倒是少了她主動相助的刻意心思!她隨即答應下來!又謝過了陶姑姑。


  沈世興正好也來了!他撞見陶姑姑來尋沈清月,冷著臉走了過去。荷包的事兒他早都全部聽說了!正是這位陶娘子去老夫人跟前饒的舌。他一個大男子倒不至於專門為了內宅之事跟一個寡婦爭辯,但是叫他瞧見了人家欺負他女兒,確是萬萬不能忍。


  他大步過去,微含慍色,看著陶姑姑道:「陶娘子不在繡房教姐兒們女紅,到這兒來做什麼?」


  沈清月聽出了沈世興語氣里的憤怒,連忙拉住他的手腕,笑道:「父親,陶姑姑是來同女兒說正事兒的。」


  陶姑姑有些尷尬地低了低頭,她當然明白沈世興為什麼發脾氣。


  她本身更為推崇蘇綉,和文人相輕一樣的道理,精於蘇繡的人怎麼能看精於顧繡的人順眼呢?

  加之沈清月從前性子冷傲寡淡,她對這個學生是有些偏見的,荷包的事,也是她因私心才去多管閑事,結果還冤枉了人家,沈世興只是言語上有些不善,已經算客氣了。


  沈世興一聽沈清月幫腔,神色果然緩和了一些,不過他一想到女兒篤實單純,是個陳茶都能忍著喝,蔬菜也要自己種的主兒,又警惕地看向陶姑姑,問她:「不知道陶娘子尋我愛女,是為了什麼要緊事?」


  陶姑姑還真是不好答,周夫人請她幫忙,她幫不幫得了,實際都該回了沈家主子,本不該送沈清月一個順水人情,若叫沈世興知道了,指不定還要懷疑她別有用心。


  沈清月不會叫陶姑姑為難,她拉一拉沈世興的袖子,道:「父親,是女兒從前找陶姑姑問詢過顧綉綉譜的事兒有著落了,陶姑姑這才特意來知會一聲。」


  她又轉頭同陶姑姑道:「多謝姑姑,學生一會兒再去見您。」


  陶姑姑點一點頭,沖沈世興行了個禮,才離開。


  沈世興似信非信,狐疑地看了陶姑姑一眼,等人走遠了,才面色柔和地同沈清月道:「既是女紅之事,爹也不懂,便不問了。不過你可小心,勿要輕易受騙,若有拿不準的事,隨時可來問我。」


  沈清月笑著頷首道:「女兒知道,父親今早怎麼先來尋女兒了?可是有事?」


  沈世興壓著嘴邊的笑意,狀似漫不經心道:「只是正好來問一問你,拿去裱的字畫需不需要我著人替你取回?」


  沈清月道:「日子還沒到,若到了,我再與父親一同出門取回,正好女兒想買些閑書回來打發時間。」


  沈世興忖量片刻,方道:「你想看書,我書房裡不少。」


  沈清月歪頭一笑,道:「父親是要讓女兒讀聖賢書考狀元嗎?」


  沈世興哈哈大笑,目光明亮地看著沈清月,他有三個孩子,妍姐兒嬌縱,康哥兒怕他,只有這個大女兒讓他感受到了做父親的快樂。他忽又露出一絲悵然之色,很快便斂起不經意流露的情緒,溫聲道:「那你自去忙吧,我去衙門裡了。」


  沈清月待沈世興一走,便面色淡然地回了雁歸軒拿好顧綉所需的針線等用具,去了陶姑姑暫住的院子里。


  陶姑姑便領著她一道去了周夫人院里。


  周夫人聽說陶姑姑來了,大喜去迎客,一見沈清月跟著一道來了,倒是有些詫異。


  幾人一道進屋去說話,周夫人憐愛地拉著沈清月的手坐在羅漢床的同一邊,另一邊的陶姑姑笑道:「夫人說的綉作,沈二姑娘應當足矣修補好。」


  周夫人愣然,一個還未及笄的小娘子,有這樣的本事?

  屋子裡垂手站立的丫鬟們都忍不住交換了懷疑的眼神。


  周夫人瞧著沈清月遲疑道:「……月姐兒學過顧綉?」


  沈清月淡笑道:「侄女其實是先學的顧綉,後來才師從陶姑姑,學了蘇綉。」


  周夫人「哦」了一聲,道:「師從哪位綉師?」


  倒是沒聽說沈家還請了顧綉名師,更沒聽說專門給沈清月請了哪位名師。


  沈清月笑道:「倒不是什麼有名師傅,是從前我母親的奶娘,她是松江府上海縣人,幼時學得一手好顧綉,後來教給了我母親和我,還給我留了好多本綉譜,我自小便是按照綉譜練的。」


  周夫人喃喃道:「難怪了,我母親也是松江府人。」


  顧繡起源松江府上海縣,沈清月生母的奶娘會顧綉倒也正常。


  周夫人又問:「那位媽媽現在何處?」


  沈清月面有哀色,聲音低低地道:「媽媽照顧我的時候年紀已經很大了,我八歲左右她就去世了……」


  而且這位媽媽是個啞巴。


  周夫人想到沈清月身世可憐,眼見又提起她的傷心事,重重地握了握她的手。


  不過她又擔心起來,沈清月顧綉只學到八歲,便是學得再好,也未必能夠勝任修補綉作的事兒吧。


  周夫人不過猶豫了一瞬,還是叫人將畫作拿來了,沈清月人都來了,心意在這兒,能不能又是另一回事,她相信這侄女還是知道進退的人,能則能,不能則是不能。


  丫鬟呈來了《柳禽白鷳》,周夫人打開綉作,平攤在小炕桌上。


  沈清月仔細地掃過一遍,圖中溪水奔流,浪花翻滾,岸邊青草蔥鬱,兩隻白鷳一俯一仰,悠然閑憩,但是仰頭的那隻羽毛上的綉線脫落,空空的一塊兒,像是被割掉了胸脯。旁邊的一株楊柳,枝條倒垂,隨風飄動,柳條的顏色卻淡去許多,若隱若現,樹榦也消失了一部分,彷彿懸空於地面;另有柳畔桃花盛開,數只燕子翻騰嬉戲於柳枝之間,仍可體味到畫中的早春氣息。


  而且白鷳畫法工細,形象寫實,生動傳神。羽毛色彩,對比鮮艷。工寫結合,造型生動自然,色彩豐富,與一般畫師的粗簡放逸之風有所不同。


  顧淮的風格,略近於這幅畫。


  沈清月問道:「姑姑,這副綉作可另有底稿?」


  顧綉都是以畫作為藍本而綉就,先畫后綉,這副綉作殘缺得太厲害了,若要復原,光是綉上綉線不夠完美,必須要先復原上面的圖案才行。


  沈清月會綉,畫畫功底卻不足以修復這幅顧綉。


  周夫人眼眶一紅,解釋道:「這是我父母年輕的時候共同在老宅里創作的,我父親作畫,母親作綉。不過父親留下的底稿因為幼時家中失火損毀了,只留下了這一副綉品,後來台州府發大水的時候,又把這副綉作給泡壞了一些。底稿已失,只剩下這殘缺的綉作了。」


  也就是說,沒有底稿可以參考。


  周夫人心口一緊,連忙追問:「沒有原作,是否不能還原了?我倒也不要求能恢復得和從前一模一樣,只是絲線缺失的地方補起來就行。」


  周夫人的母親臨終前交代她說,這是老夫妻倆這輩子最得意歡喜的作品,因為老太爺畫這副畫作的時候,太夫人正好懷上了周夫人的胞兄,後來太夫人開始綉這副作品的時候,又懷上了周夫人,而她的胞兄後來夭折了。


  周夫人到了這個年紀,雙親離世,沒有親生的兄弟姐妹,她前半輩子許多情誼都寄托在這副綉作里了。


  這幅畫里不知飽含了她多少牽挂,她不過提起兩句,便忍不住潸然淚下。


  沈清月思來想去,只得道:「二哥哥交往的文人才子多,請他來一問,許是有辦法。」


  猜也猜得到,沈正章必然會請顧淮過來,倒是少了她跟他的直接牽扯。


  周夫人著人去請了沈正章來,他一看完綉作,就道:「倒是有一位畫師有復原的可能,不過還得問一問他才是。」


  「誰?!」周夫人用帕子摁了摁眼睛,忙不迭地問道。


  「在我沈家族學教書的顧先生。」


  門外周學謙打起帘子正好進來,卻正好聽到了沈清月提起顧淮的名字,他頭皮一緊,頓了一步,方進去請安見禮。


  周夫人面帶喜色,拉著周學謙過來道:「你表哥說,顧先生許能復原此圖,你快跟你二表哥一道,叫他帶你去將顧先生請來,快去快去。」


  這副畫的來歷周學謙早聽周夫人說了千百遍,他便是有些遲疑,卻還是不得不去,臨走前,他餘光掃了沈清月一眼。


  屋子裡,周夫人又欣喜地問:「若是能復原,月姐兒有幾成把握能綉好?」


  「我能繡得和原作一樣,這便要看看顧先生功底如何了。」


  陶姑姑幫腔道:「二姑娘的綉技我一向了解,她說可以繡得一樣,那便是一樣了。」


  周夫人便不疑有他,又去想顧淮的事兒,雖未見過他,卻聽多了此人名聲,莫名信任此人,她翹首以盼,恨不得一口茶的功夫就能將人請來。


  顧淮今日正好教完了課,退堂要走,被沈正章給劫住了,他見周學謙在旁,又聽說是幫周家的忙,一時沒有做聲。


  沈正章也知道他已經求了顧淮許多事,但周學謙乃是沈家親戚,他又聽說那副綉作意義非比尋常,便只好厚著臉皮來求最後一次。


  顧淮只是看著周學謙,周學謙也看著他,二人對視了一陣子,周學謙只得先開口作揖道:「此事還要麻煩顧先生,一切資費可與先生在青石齋所取相同,或高出幾倍,自當由先生定奪。」


  兩人都認識青石齋的胡掌柜,有些事彼此心知肚明,顧淮到底是要答應的。


  沈正章攬著顧淮的肩膀,溫聲道:「顧兄,我保證以後再不為這些事煩你,不過此作對我姑姑來說意義重大,倒是請你出手相助一回。」


  顧淮瞧了沈正章一眼,正色道:「你我之間,此等小事不必過分掛懷,領我去吧。」


  沈正章笑色溫和。


  周學謙帶著淺笑的眼睛里閃過一縷疑惑,顧淮倒是高看沈二表哥得很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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