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零六章
第一百零六章
羅媽媽以往和胡掌柜見面的時間都很短暫!這次足足待了半個時辰!細數了沈家各種罪狀。
胡掌柜和羅媽媽認識有些年頭了!他一直以為羅媽媽是寡言持重的人!如今是第一次聽到羅媽媽說連說半個時辰的話!還不帶歇口氣兒。
胡掌柜詫異之餘!還不忘給羅媽媽倒茶水!同時也憤怒震驚——沈家真無恥!
羅媽媽差不多說完了話,才咕嚕咕嚕地大口灌茶喝,囑咐胡掌柜道:「我這些話!你千萬要一字不落地帶給大人!」
胡掌柜點點頭,道:「今兒生意慘淡,我把店鋪里交給小二就去。」
羅媽媽這才放心離開。
胡掌柜等羅媽媽走了沒多久!就與舒家的人聯繫上了。
現在都沒開春!天色黑得早,等擦黑的時候!胡掌柜就去見了舒閣老。
舒閣老今兒回的早!正在書房處理公務!他的長子舒行益也在。
胡掌柜才進了舒家!舒三爺舒良衡也貓著腰跟了過去,舒家大爺舒良信瞧見三弟鬼鬼祟祟!也跟了上去。
螳螂捕蟬黃雀在後!胡掌柜進了書房!舒良衡跟去之後,再不做出小心翼翼的模樣!而是直挺挺地站著,大搖大擺地進去,彷彿是舒閣老叫他有事兒去的。
舒良信跟進去的時候,正瞧見舒良衡彎腰躲在書房門口偷聽,他大步過去,揪著弟弟的衣領子,呵斥道:「偷聽什麼呢!」
門口的動靜,一下子就將舒閣老和舒行益都驚動了,舒行益開了門出來,看見兩個兒子,貓抓耗子似的,就知道怎麼回事了,他板著臉對舒良衡道:「進來!」
舒良衡從舒良信手裡逃脫出來,溜進了屋子。
舒閣老坐在上座,面色和緩地掃了舒良衡一眼,與舒行益道:「除夕守夜的時候,這小子就跑進來了一趟,要不是我門口的護衛跟我提了一句,我還不知道他來了。」
舒良衡走進屋去作揖求饒,笑扯舒閣老的衣袖,道:「祖父,您怎麼又跟父親告我的狀!」
舒行益一聽舒良衡竟然偷聽他們說話,氣不打一處來,抄手斥道:「給我老老實實坐下!」
舒良衡連忙坐下。
舒行益則回憶了一下除夕夜裡的事……那日他們可不就是說的沈清月的身世,怎麼偏叫老三這猴兒聽到了!
舒良信作揖行了禮,便也坐下,眉頭淡淡地擰著。
舒閣老待人都坐定了,方與胡掌柜道:「你說罷。」
兩個孫子都跟過來了,倒也沒有必要刻意瞞著,尤其是舒良衡,越是不讓他知道,他越是想知道。
胡掌柜應了一聲,便將羅媽媽說的事轉述了一遍,他語氣比羅媽媽平和得多,但再如何平靜,沈家做的事委實不堪,舒家任何一個人聽了,都恨不得唾罵。
舒閣老和舒行益不像小孩兒,喜怒還寫在臉上,只瞧兩人面色沉鬱一些,再無別的表情,舒良信到底年輕,咬緊牙關,攥著拳頭,怒氣騰騰,舒良衡才十五,血氣方剛的年紀,若非當著長輩的面,他早要拍案而起,他忍了又忍,才剋制著沒罵娘,只道:「這沈家上一輩的人,全是畜生嗎?!」
舒行益瞧了舒良衡一眼,不許他插嘴,又轉頭問舒閣老:「父親……」
舒閣老呷了一口熱茶,方答道:「從前我們總是怕月姐兒受沈家挾持,眼下看來,她倒是清醒的丫頭,這倒好辦了,她已經及笄,且等她出嫁了再說。」
舒行益點著頭,沈清月出嫁之後便是夫家的人,娘家犯事跟她沒關係,舒家也不怕投鼠忌器。
倒是舒良衡很擔憂,道:「沈家都是這樣的人,會替表妹找門好親事嗎?」
舒行益叫舒良衡別操心,此事家裡人自有計較。
幾人又說了一些話,舒閣老便打發兒孫離開,舒良衡心裡積著怨氣,臨走前還催了一道:「祖父,您快點兒把妹妹接回來!」
舒閣老頷首以應。
待人都走了,舒閣老與胡掌柜道:「馬上會試要開考,我恐怕有幾天家也回不得,月姐兒的親事一時還定不下來,待殿試過了,我清閑一些,狀元也出了,再與羅媽媽說認她的事。」
胡掌柜明白了,他道:「您是打算親自見一見咱們姑娘?」
舒閣老點點頭,道:「我要親自見她。」
胡掌柜嘴角彎著,道:「姑娘肯定歡喜。」
舒閣老心中酸澀地問了一句:「她……和行潔像嗎?」
沈清月的母親,名字叫舒行潔,因死的早,她及笄那年舒閣老正在京中,連字都沒給她取。
胡掌柜祖上三代都是舒家的家僕,他從前在舒家前院做管事的時候,見過小時候的舒行潔,他回憶了片刻,答道:「像,眉眼有些像,不過月姐兒的眼睛要更傲然冷峭一些。」
舒行潔天真良善,儘管雙眼嫵媚,眼神卻純粹明凈,沈清月與她,還是大不同的。
舒閣老緩緩頷首,道:「這樣好……這樣很好……」
他沉默良久,白首微垂,才問起了顧淮的事。
胡掌柜略答了兩句,交代完,就走了,去找了羅媽媽的兒子,讓他去給羅媽媽傳話。
羅媽媽還在沈家,當天並沒有得到消息,她從外邊回來之後,先在庭院里站著聽丫鬟說了會兒話,才進去告訴沈清月道:「姑娘,下人們說,老爺們在老夫人院子里待到現在還沒出來。」
沈清月正在往一幅畫上綉東西,她道:「我二伯和父親肯定是不服老夫人的,她估摸著也怕家裡人離心,總要安撫一番。」
羅媽媽冷笑道:「這還安撫得來?我瞧著二老爺就不是愚孝的人,三老爺倒也疼姑娘。」
沈清月輕笑搖頭,沒往心裡去。
不過這件事兒叫羅媽媽說對了,老夫人頭一次和兒子們產生了巨大的分歧,她留三個兒子說話的時候,解釋說她全是為了沈家著想。
這事兒老夫人已經做下了,她不再提也就罷了,偏偏打著為沈家的名頭,未免虛偽,沈世昌貫來孝順,他作為沈家的當家人,他也覺得老夫人做的沒錯,倒沒說什麼,沈世興憋了一肚子氣,眼見小輩都不在了,方辯駁了一句:「您的確虧了月姐兒!」
老夫人多少年都沒聽兒子跟他頂嘴,何況說話的又是沈世興,當即發了脾氣,扔了個杯子過去,砸破了沈世興的腦袋。
見了紅,事兒就大了,沈世昌在其中勸,沈世文也盡量心平氣和地說了句公道話,道:「母親,沈家這些年,是虧待月姐兒了。不管怎麼樣,孩子總是無辜的……」
更重的話,沈世文都還沒說,老夫人就傷心得紅了眼,指著沈世文道:「你忘了你父親是怎麼死的嗎?!都是被他們給氣死的!他們都有罪!月姐兒生來就是罪人!要不是看在舒家的面子上,她一出生就就該死!該死!」
沈世興擦掉額頭上的血,沒有頂嘴,父親的死,是他一生的污點,也讓他愧疚了一輩子,這事兒上,他是理虧的。
沈世文倒也不認為非黑即白,但這事老夫人實在說得牽強,便低頭說了一句:「她若該死,那時候就該死了,她既沒死,家裡人就該好好待她。」
老夫人更氣了,她聲音尖利了幾分,道:「我怎麼對她不好?過年我給的紅包你們心裡沒數?都快和大郎的比上了!」
她歇了口氣,顫聲朝沈世文道:「老二,你出息了是吧,你父親若在世,你敢這樣跟我說話?!」
沈世文面色僵冷,道:「父親若在世,便不會有這些事。」
沈老爺子是多麼耿介自持的人物,為人坦蕩亢爽,若非如此,他當年也不至於因為愧對舒家和他在真定的至交,鬱鬱而終。
沈世文對父親的敬重之心,遠超母親,他更不能容忍老夫人借老太爺的名義行私。他父親若在世,決不許沈家這樣不公正的處事,沈清月不會受這樣的委屈,柳氏也不敢肖想侄女的嫁妝,更不敢和外人聯合起來坑害家人。
老夫人氣極,問了句誅心之言:「老二,你可還將我當做你的母親?!」
沈世文起身,深揖道:「您自然是兒子的母親,母親有錯,兒子寧願承擔,但是兒子卻不能說您沒錯。」
老夫人頓覺頭昏眼花,險些暈厥過去,沈世昌慌忙跑過去替老夫人順氣,同時斥罵沈世文:「老二,你讀的書都喂狗了嗎?你怎麼能和母親這樣說話?!」
沈世文作揖彎著腰,聲音像是從地上傳上來,他道:「天地君親師,先不違反天地之間的仁義之道,然後忠君愛國,再是親人。」
老夫人捶胸,聲音嘶啞地哭道:「可你出世的時候,是從我肚子里出來的。你先是我的兒子,才是個人!才是臣!」
沈世文腦子嗡嗡作響,雙臂微顫,一時間竟不知道用什麼話來反駁老夫人。
老夫人受得打擊太大,她沒有力氣再說下去,便讓沈世文先行離開,隨後又同沈世興道:「不管怎麼樣,沈家不能因為月姐兒就讓你們兄弟離了心,這兩個月,你快些把她的婚事定下。她是我們沈家的人,輪不到舒家插手,你也別顧忌著舒家的面子,有合適的就把她嫁出去!你若辦不好,我就親自來辦!」
沈世興哽咽著退下。
沈世昌還在安慰老夫人,老夫人聽不進去,泛黃的眼珠含著淚,茫然地看著內室供奉著一尊菩薩的方向……沈清月出生之後就害死了她丈夫,現在又要害兒子們跟她離心,這個禍害絕不能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