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盡覽眾生相 第十八章 取舍
兩人一狗走在林間小道,蘇佑陵心情大好,哼著小曲隻當是散步。昨晚發生的一切都沒怎麽掛在心上。
昨天夜裏二人回到酒肆時,馬六居然喝的酩酊大醉,徐筱直接把他捆成了粽子帶了出來。馬六官帽子太小,也問不出個大致情況,隻是知道附近兵馬都在往蘇州城趕,嚇得蘇佑陵好奇的問徐筱她們究竟有多少人。
徐筱朝他伸出三根手指。
“三十?”
徐筱搖了搖頭。
“三百?”
徐筱還是搖了搖頭。
蘇佑陵直接扶著額頭眼黑了過去,三千人,這都快頂大幸軍製的一個營了。
“你們到底是幹啥的?”
徐筱雙手環胸白了他一眼:“與你無關。”
逆賊,妥妥的逆賊。還是三千人眾的逆賊窩,怪不得最近蘇州城戒嚴。
但總不是要公然造反殺太守占州城吧,蘇佑陵心中寬慰著自己那是不可能的事。
接著兩人就開始討論該怎麽處置馬六。
蘇佑陵故意說出了一大堆關於淩遲、宮刑一類的話。馬六被綁在樹上聽的兩腿發顫,尿了一地,看蘇佑陵的眼神像是看魔頭一般。
兩人聊了一炷香的時間也沒討論個所以然來,殺不殺?怎麽殺?
蘇佑陵最終想了個辦法,不如讓掌櫃的兒子來辦這事,若是他說放,那就放了。他要殺,那就殺了。
徐筱並不相信一個小小亭長能翻起多大風浪,對馬六的性命也不在乎。但蘇佑陵打從一開始就沒想過留活口,任何一個可能給他帶來風險的因素都必須抹除幹淨。
等蘇佑陵回去把掌櫃的兒子帶來的時候已經快午夜了。
其實也並沒費什麽力,蘇佑陵隻是問了他想不想讓馬六死,他就很順從的跟了過來。
很長一段時間,掌櫃的兒子早都受夠了這夥囂張跋扈的官差,閻王好見,小鬼難纏,即是如此。
憑什麽他的父母苦心經營酒肆,到頭來馬六輕飄飄一句話就能分到一杯羹?
他認為他能很簡單的把刀子捅進去,然後抽出來。但是並非所有事都和他認為的一樣。
當他看到馬六被綁在樹上屁滾尿流的模樣,他遲疑了。因為直到他站在馬六麵前才想起來,殺人,本身便是錯事。
徐筱和蘇佑陵並沒有留在原地見證結果,而是在附近的林地等待著掌櫃兒子的答案。
蘇佑陵靠著一顆大樹眯眼賞月,徐筱靜靜的站在一旁,看著風輕雲淡的蘇佑陵想了半天才終於決定開口:“你真的很殘忍。”
蘇佑陵瞥了一眼徐筱,張口說道:“這個天下更殘忍。”
徐筱深吸了一口氣:“盡管如此,也總不能因為……”
“因為什麽?”
蘇佑陵今天心情不錯,見徐筱支支吾吾欲言又止便主動發問。
“你這叫寧教我負天下人,休叫天下人負我。”
蘇佑陵聽著好不容易從徐筱嘴裏說出來的文縐縐的一番話,思索半晌竟是噗嗤一笑。
“有什麽好笑的?”徐筱見蘇佑陵的樣子,一時覺得有些氣惱。
蘇佑陵指了指徐筱的腦袋,本來想著戳上去,但想了想自己好像打不過她。把她惹急了倒黴的是自己,也就作罷,複而淡淡開口。
“沒有人讓他負天下,這是取舍,我們每個人都要做出取舍。鹿不食狼,狼便不食鹿嗎?你想明哲保身,偏偏有人欺你是怯懦軟弱。重點是看你想當狼還是想當鹿,這個世道,很多人都沒得選。”
徐筱不想和他扯這些大道理,他隻是覺得殺人這種事不應該讓一個孝順爹娘,愛護妹妹的普通人來做。更何況那個人才僅僅隻是一個五六歲的少年。
但她突然意識到,眼前這個剛才在竹林裏殺人毫不手軟,一肚子都是壞水的人,也隻是個少年。
是什麽時候,自己下意識把他當做了與她同樣在刀尖上舔血的江湖人?甚至他有時所帶給她的震撼,讓她覺得眼前這個人,比她要年長許多。
徐筱眯了眯眼,沒來由的說了一句:“你若敢害我,我徐筱必取你性命。”
話說完,連徐筱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麽會說出這句話,她覺得她有些怕他,這沒道理,卻是事實。想起竹林中蘇佑陵的邪氣,徐筱便覺得後背發涼。
蘇佑陵則是一個激靈,攤開手無奈道:“姑奶奶,你傻呀,我和你可是一根繩上的螞蚱,我要害你當時在竹林裏遇到你……”
“閉嘴。”
一提到這一段,徐筱總是會羞憤,蘇佑陵識趣的閉上了嘴,但又總覺得徐筱今天有些不對勁。他歎了一口氣,還是決定開口:“我不會害你,至少現在,我不能說我沒有什麽惡意。但至少我犯不著去害一個對我沒有威脅的人。”
“我沒有威脅?”
徐筱冷冷開口道。
“我的意思是,你的心是好的,不會想著算計我。當然,你要打,那我肯定是打不過的,大不了牡丹花下死嘛。”
這回輪到徐筱閉嘴了,她覺得自己壓根就不該打開蘇佑陵的話匣子。
見徐筱不說話,蘇佑陵便找話說道:“其實我挺希望知道你們的事。”
徐筱想了想答道:“我們分別後,若有朝一日還能見麵,那時我希望你也把你的事情告訴我。”
蘇佑陵聞言盯著徐筱,徐筱被他看的渾身不自在,準備上前去揪他。
蘇佑陵微微頷首:“一定。”
徐筱愣在了原地,終究是沒揪那一下。
“啊。”
遠處馬六和掌櫃兒子的方向傳出動靜,是掌櫃兒子的吼叫聲,徐筱下意識就想拔刀過去,蘇佑陵按住了她的拔刀的手。
“看來有結果了,我們來打個賭?”
徐筱麵色奇怪:“我為什麽要和你賭?”
蘇佑陵滿不在乎,哼著小曲先行一步。
“那就不賭唄,反正十賭九輸。”
等蘇佑陵和徐筱來到空地,原本綁馬六的那棵樹上早已不見了馬六的蹤影,隻剩下地上一攤粗繩。掌櫃兒子一個人癱坐在原地。眸子裏的感情很複雜。
他沒能刺出那一刀,這是恨自己怯懦?亦或是如釋重負?
徐筱和蘇佑陵兩人見此的反應很是值得玩味。
徐筱先是舒了一口氣,然後眼角瞥向蘇佑陵,他很想看看蘇佑陵會是何種表情。
蘇佑陵沒有任何表情,但對於徐筱而言此時的蘇佑陵沒有任何表情恰恰是最奇怪的表情,仿佛他早已知道是何種結果。蘇佑陵走了過去拍了拍與他同齡少年的肩膀輕聲勸慰。
“這種選擇,也是一種勇氣,你不必在意。”
徐筱不明白為什麽蘇佑陵表現的如此自然,這幾天相處,徐筱多少都能明白蘇佑陵是那種懶得做,但既然做了一定要做絕的性子。他就這麽放過了馬六?她不怕馬六去報官或是找勘隱司?
蘇佑陵當然怕,他躲了很多年,逃了很多年,也背上了很多條命。所以他不允許自己冒任何一絲風險,哪怕這個風險極小。
但是放跑馬六和不讓他冒風險並不衝突,僅此而已。
鹿不食狼,狼食鹿。
人不欺人,被人欺。
想要一直打勝仗,怎可能兵不血刃?
說到底,我負天下人實不可為,但天下人若負我當如何?
不過一杆秤,這頭添二兩,那頭減半斤。天下人皆在這添添減減中活著,以此來勉強保證這杆秤的平衡。
秤的名字叫命途,籌碼稱作人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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