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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卷 盡覽眾生相 第九十四章 亢龍有悔

  蘇佑陵坐在客棧房間裏唉聲歎氣,隻是搖著尾巴蹲伏地上。徐筱懶得聽他怨天尤人,早早便尋了個空檔便獨自出門散心。


  “那車簾子起碼也值他個七錢,我當時怎麽就沒想到呢?”


  ……


  蘇佑陵發完了牢騷,又嫌著房間太悶,索性帶著跛狗出門轉轉。臨行前倒是想起上官姝送給他的那套錦衣,想了想一咬牙還是換在了身上。至於徐筱,女子逛夠了便是,她那身手自然也不需要他來擔心。


  呈海郡臨靠京州,商業發達,不說街頭叫賣的小販,各種攤鋪的奇巧玩意也是令人眼花繚亂。蘇佑陵對此倒是不屑一顧,當年宮裏的貢品琳琅滿目,不勝枚舉,便連外藩上供的珍禽異植都是見過不少。但跛狗卻是饒有興趣的跑到一個個攤鋪前駐足觀看,蘇佑陵也隻好跟在它後邊走走停停。


  忽聽得一人出聲叫喊。


  “公子?公子?”


  一聲大過一聲,蘇佑陵這才滿眼疑惑的偏過頭,正巧看到一個算命的老者對著他不斷招手。


  蘇佑陵掃了四周一眼,也沒再見著自己身邊有什麽堪稱“公子”的人,便對著算命老者伸手指著自己疑惑道:“老先生可是在叫我?”


  算命老者身前鋪開一張八卦圖就算是一處小攤,其上銅鈴、號幡、平金、六爻圖、奇門圖一應俱全,倒是顯得頗為專業。


  這會兒對著蘇佑陵招手點頭:“就是公子你啊,我觀公子麵相驚人,不知可否賞個臉讓老朽細看一二?”


  算命屬於下九流的行當,在大幸的地位甚至不如商賈。但蘇佑陵混跡過下九流,同樣也知道下九流的規矩不比宮廷禮儀少半分。行乞的時候所學的春典再一次派上了用場。


  不會春典的江湖人極少。這春典也隻能江湖人知道,絕不外傳,這叫“寧惜一錠金,不舍一句春”。


  而下九流中的行話更是繁雜,如那蜀州有名的赤哥會便是如此,其中黑話講的頭頭是道,外人聽的雲裏霧裏,同行聽著卻是門兒清。


  蘇佑陵上前抬起右手伸出拇指,左手掰搭住右手腕對著老人行了一禮:“真金白銀看到老,不是同鄉不聚頭。”


  這句話的意思是告訴算命老者,自己也是行裏人,若是真有兩分錢的本事便也無妨,但若隻為坑蒙錢財還請找下家。


  算命老者聞言卻是兩眼放光,立即回口道:“床頭的布,吃軟不吃硬。”


  這句話頗為講究,所謂床頭的布,自然是指枕巾,諧音真金之意。告訴蘇佑陵自己不是算命騙錢的,而是真的懂一些麵相風水,陰陽術數。後麵一句吃軟不吃硬也是一句客套話,意思是先看完相再交錢,萬不會坑自己人。


  蘇佑陵這才抱起跛狗,一板一眼的坐上了算命老者攤前的小凳。


  問過生辰八字,又看了蘇佑陵的麵手相貌,算命老者便開始了一套隻要是個算命的都會的那套:掐指晃頭,喃喃自語。


  算命是門玄學,大部分所謂算命之人,大都是三分觀人,七分胡謅。


  洪荒萬物,變幻反複,天循有常,善惡無度。


  蘇佑陵對這一行也算是有個半哐當的了解,算命脫衍自術理,有三大忌諱。


  一曰無運者不可謂無,恐他尋死誤我陰德。


  二曰凶厲者不可明言,恐他忌我勘破反遭其害。


  三曰將死者不可直說,恐他家人憂心徒增哀怨。


  正所謂人活一張嘴,混下九流的大都處事圓滑,深諳察言觀色之道。


  玄之又玄了半炷香的功夫,老者露出一口黃牙開口笑言:“公子命格之奇,老朽也是第一次見著,時過境遷,物極必反。日中則昃,月滿則虧。公子命格奇貴,但命數極差,如今公子可是在等風雲變幻?”


  蘇佑陵聽著算命人一貫雲遮霧繞的言論倒也沒有什麽新鮮感,隻是順坡問道:“此意何解?”


  算命老者撚抹了一把胡須聲澀如沙:“我給公子算了一卦,乾上九,公子可是知曉?”


  蘇佑陵滿腹皆墨,多年履曆更是通曉三教九流,隻是深吸一口氣淡然點頭道:“亢龍,有悔,盈不可久也。亢之意為知進而不知退,知存而不知亡,知得而不知喪。這是時勢所至,困獸之鬥”


  算命老者驚歎道:“公子學識淵厚,老朽佩服,但公子隻解了一半。與時偕極則有悔,公子原本的身弱食傷生財格被高人點化,逆改為了身弱食傷旺格,此舉盜掩天機,如今的你要做的,也隻能做的便是蟄伏二字。”


  蘇佑陵聽出了此中深意,不由重新端詳起眼前的老人。


  算命老者一張馬臉,雙眼如炬,人瘦袍長,兩撇胡須一左一右好似掛了兩片黑柳葉。隻是身形佝僂,麵如菜色。


  “算卦隻要逐卦象之本身,依卦依理而斷,措詞得當,解人聾聵。在卦的基礎上圓融世故,與人為善,便不失初衷,合於此道。老先生竟然是通曉陰陽之人,也自當明白天不可欺的道理,何以泄露天機與我說這些?”


  蘇佑陵正襟危坐侃侃而談,算命老者自是越聽眼光越亮,這眼前的公子哥,居然對這等算命的規矩都是知曉的如此清楚。


  稍稍平複驚訝的心緒,算命老者笑言道:“若是知曉卦事便一味的趨吉避凶,又與牽線木偶何意?這世間有許多明知不可為而為的蠢人,齊天如何不是欺天?倒也不差老朽一個。”


  蘇佑陵雙眼微眯,陰晴不定:“敢問先生名諱。”


  算命老者撚須笑答:“一抔黃土附水東流,不足道也。今日到此為止,天色已晚,老夫要收攤了。”


  蘇佑陵眼看著老人收拾行囊緩緩離去,一時心緒萬千卻是忘記了付他算命錢,剛想著追上算命老者,卻為人流阻隔,再尋不到算命老人的行蹤。


  買下了兩個煎餅草草果腹,天色將暗,夕紅赤目。


  蘇佑陵抱著跛狗晃蕩一圈卻是來到了一處酒樓跟前,此酒樓非彼酒樓,並非是吃飯住宿之地。


  隻單看匾額上的“煙柳樓”三字和從裏傳來的銀鈴笑聲便知道此處定然是那風月之地。門口招攬客人的龜公自是輕車熟路上前。


  青樓燈火霞明玉映一向隻為奪人眼球,粉燈紅燭映照著樓裏伊人光彩掩麵,更不言青樓女子熟稔目露秋波。不少還未開工的姑娘撫窗賞景,幾道目光自然為懷抱跛狗略顯局促的蘇佑陵所吸引。


  “這位公子可是外地來的?小店別的不說,姑娘們在呈海郡那可是一等一的極品,咱們頭牌魚姑娘的舞那可是郡守大人看了都要稱好的。”


  那龜公上前一副諛諂模樣,本便是心思熟絡之人,看著蘇佑陵的衣著自然便像是見著金主一般。


  蘇佑陵點了點頭,依舊是略微拘謹,隻在心中微微懊惱自己怎的轉著轉著也不看路。正準備轉身離去,龜公眼疾手快,到嘴邊的鴨子如何能讓它飛走?一把上前挽住蘇佑陵的手。


  許是覺著姑娘對蘇佑陵的誘惑並不大,龜公上前湊到耳旁悄悄開口:“莫非公子有那等龍陽之好?咱們樓子裏也是有不少皮白肉嫩的小相公,定能讓公子滿意的。”


  “呃……”


  蘇佑陵偏過頭無奈的看著龜公,又轉身看著那樓上臨窗正對他招著帕巾的姑娘們。


  實在是不懂如何處理這等場麵,當初都是王澄出麵解決這些事來著,早知如此就應當多問問他該如何辦了……


  饒是蘇佑陵想的再多當下也實難擺脫這粘人的龜公,難道一拳把他揍暈不成?鬧市街頭,這麽多雙眼睛看著。


  蘇佑陵忽的想起了那天王澄聞言笑的捶胸頓足,直敲桌子,突然意識到什麽,伸出雙手緊緊的捂住嘴。忍住了想把剛才吃的東西笑噴出來的衝動。嚼了一會趕忙吞下去接著用更大的聲音旁若無人的仰天長笑。


  絲毫不理會蘇佑陵想殺了他的眼神,王澄繼續大聲嘲笑。


  “還潔身自好,還富貴不能淫,你個潑皮乞丐哪來的富貴,哈哈哈哈,膽小好色就承認,哪來那麽多文縐縐的由頭!”


  還是那般熟悉的聲音。


  然後就是蘇佑陵把王澄好一頓胖揍,直到店家人將兩人全給扔了出來。鼻青臉腫的三保還打了個飽嗝,兩眼直冒光:“蘇潑皮,妙啊,咱們又省了一頓飯錢,下次咱們去海宴館吃飯也用這招。”


  蘇佑陵無語。


  王澄還曾帶著他去山野小村子裏偷看婦女在河邊洗澡,順手偷了人家的衣服……結果被一整個村子的男人手拿鋤頭追了足足好幾裏路。王澄說自己被黃狗咬了腳,走不了路。蘇佑陵便隻能背著他走了一整夜,去縣城看大夫。


  結果人大夫說王澄腳上壓根沒傷,氣的蘇佑陵差點掀桌子。回過頭就沒看到王澄的影子,大夫讓蘇佑陵掏問診費。蘇佑陵無奈,隻得打了個馬虎,乘著大夫不注意拔腿就跑,剛出醫館就看到王澄站在巷角上氣不接下氣的拍膝狂笑。然後又是被蘇佑陵揍得鼻青臉腫。


  總之,兩人在一起,蘇佑陵總是被坑,王澄就總是挨打,這也是慣例。再借用王澄的話來說:“挨打是要挨的,不過能坑到你,這打挨的就值。不過兄弟間明算賬,我坑你一次,你打我一次,這叫公道。”


  蘇佑陵罵得他賤的慌,王澄就罵蘇佑陵傻。


  回神再望去,眼前的樓子還是那般模樣。周邊熙熙攘攘的行人恍然交錯,蘇佑陵嘴角微微上揚。


  不就是青樓麽,王三缺,沒你老子也敢進。


  蘇佑陵踏入了一方盛世。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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