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人心

  聽到楚江這麼說，宋清盯著楚江看了一會兒，方才道：「你現在，似乎不再厭惡本宮了？」


  語氣之中，帶著絲絲的不確定與不解。


  「之前是因為江並不了解娘娘。而現在，江對娘娘已經有了初步的了解。江覺得，只要了解了娘娘，沒有幾個人會真的討厭娘娘。」楚江輕笑道。


  這些他說的都是實話，倒也不怕宋清那近乎讀心一般的能力。


  一個實力強大，卻又心性單純容易利用的角色，沒有哪一個智者會不喜歡。


  這個時代的謀士或許會因為宋清的身份而忽視了這一點，但是，宋清的身份卻影響不了他。


  然而，雖然感覺到楚江的語氣很真誠，但是宋清卻並沒有因為楚江的話而高興起來：「可是，縱然是本宮的父兄，也並不喜歡本宮。」


  雖然沒有明說，但是宋清的意思已經很清楚了。


  那是她的父兄。


  這般親近的人都厭惡她，這讓她如何能相信楚江的話？


  面對著宋清的質疑，楚江輕輕一笑。


  這些問題他在來之前就已經想到過了。


  沒有正面解答宋清的問題，楚江直接問道：「江有一事不明，敢問娘娘，娘娘可是大漢的第一位守護者嗎？」


  宋清搖頭。


  雖然不知道楚江為什麼這麼問，但是大漢四百載，每一代都存在著一位守護者。


  如果硬要說大漢的第一任守護者，那便是呂雉。


  正因為呂雉乃是大漢的守護者，國運加身，因此當初一代兵仙韓信才會被呂雉如此輕易的拿下。


  見此，楚江笑了：「既然娘娘並不是大漢的第一位守護者，那麼江敢問娘娘，大漢四百載，可有哪一位守護者為他人所厭棄嗎？要知道，縱然是呂后，生前亦是無人敢言一句不滿。」


  聽著楚江的話，宋清的神色愈發黯然起來。


  「所以說，果然是因為本宮失德嗎？」


  失德？楚江嘴角泛起一抹譏諷。


  「不，這是因為人心，娘娘。」


  「人心？」宋清困惑的看向了楚江。


  這已經是她第二次從楚江口中聽到了這個說辭。


  她之所以召楚江入宮，也是因為這個。


  楚江告訴她，只要能參透人心，就能讓別人不再厭惡她。


  「娘娘，江想問娘娘一個問題。且不提光武帝，江只問，不管死後如何，當呂后，長平侯，博陸侯他們在世的時候，世人對他們如何？」


  宋清遲疑了一下，道：「敬畏。」


  點了點頭，楚江算是贊同了宋清的說法：「沒錯，敬畏。不管是敬多於畏，還是畏多於敬，但終歸是敬畏。那娘娘可知，為何同為大漢的守護者，他們卻不敬畏娘娘嗎？」


  「本宮失德。」宋清的神色又黯淡了一分。


  楚江笑了笑：「真的嗎，娘娘？那江敢問娘娘，娘娘有何失德之舉？」


  宋清說不出話來。


  她不知道為什麼幾乎所有人都討厭她，她也不明白劉宏為什麼會僅僅因為宦官之言便將她廢棄。


  因為不明白，所以她只能把這一切歸咎於自己失德。


  但是，自己究竟哪裡失德？

  她不知道。


  輕輕一嘆，楚江道：「娘娘，敬畏，敬畏，敬與畏本就是不可分割的。娘娘說自己失德，但是娘娘比之呂后如何？然而縱然是呂后，在世之時亦無人不畏，蓋因呂后誅梁王，戮淮陰侯，殺趙王，威勢已經深入人心。故而不敢不畏。所以，娘娘明白了嗎？」


  聽到楚江這麼說，宋清神色有些恍惚。


  「娘娘，以皇后之身肩負大漢國運，古今只有呂后與娘娘二人。而以女子之身掌握著這天下最大的權勢，這才是他們討厭娘娘的原因。他們因為娘娘的權勢而恐懼，他們嫉妒娘娘能擁有這天下最大的權勢，而當他們發現娘娘並不會拿他們怎麼樣時，這份恐懼與嫉妒便轉換成了厭惡。這就是人心了，娘娘。」


  宋清沒有說話。


  楚江的話無疑是顛覆了她心中一直以來的很多觀念，從來沒有人和她說過這些。


  她自幼便喜好黃老之學，一直以來接觸的也都是清靜無為之類的觀念。


  她知道自己肩負的責任，也知道這份力量如果濫用會造成多麼大的危害，但是她沒有想到過，自己的無為，都會成為別人討厭自己的源頭。


  她的確很單純，沒什麼心機，但是這卻並不代表她傻。雖然她不願意承認，但是她明白楚江說的的確很有道理。


  而看著宋清的神色，楚江繼續道：「以娘娘的身份，縱然如呂后一般臨朝攝政，也沒人能說什麼。但是娘娘卻並沒有這麼做。甚至於，娘娘基本沒有動用過這份力量，這才是他們不敬畏娘娘的根源。」


  「可是，本宮不攬權，他們不應該高興才是嗎？又為何會厭惡本宮？」悶悶的反問了一句，宋清眼中滿是不解。


  楚江搖了搖頭：「並非如此啊，娘娘。人的慾望總是無窮無盡的。當他掌握了一定的權利，品嘗到了權利的滋味之後，自然就想要掌握更大的權利。就比如陛下。當初娘娘幫陛下剪除聞喜侯，可以說正是因為娘娘，陛下方才大權在握，可是隨後陛下又待娘娘如何呢？所以，這並不是娘娘攬不攬權的問題，娘娘的存在本身，便是這天下最大的權勢。只要娘娘存在，無論他們掌握了多大的權勢，都仍會覺得被娘娘壓在頭頂，而任何一個掌權者，都不會願意自己上面還有一個能掌控自己生死的人。」


  宋清再次沉默了。


  縱然她不願意相信這一切，但是心中卻明白楚江說的極有可能便是真的。


  沉默良久，宋清看著眼前的楚江，這個明明只有十一二歲，卻彷彿看透了人心的少年：「那你覺得，本宮該如何做？」


  「拿回本該屬於娘娘的權勢。」楚江沒有半分遲疑，直接說道。


  那清秀的面龐上，帶著一絲輕微的，卻又唯恐天下不亂的笑意。


  「他們不敬娘娘，只因為娘娘太過清靜無為了。敬畏敬畏，只要娘娘拿回本該屬於娘娘的權勢，讓他們明白誰才是這天下最有權勢的人，那麼他們自然就會打心底的畏懼娘娘，從而尊敬娘娘。因為他們的生死掌控於娘娘手中，由不得他們不敬。」


  「可是你之前說了，因為恐懼，所以他們才會厭惡本宮。」


  「娘娘，那是因為他們的畏懼還不夠啊。因為娘娘之前的所作所為並不能讓他們感到真正的畏懼，他們所畏懼的只是娘娘所掌握的力量罷了。只要讓他們感受到了真正的畏懼，那麼他們自然便會敬畏娘娘。這便是人心。還敢厭惡，只是因為不夠畏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