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十八章 心堅如鐵
第一捲風雨飄零
「卿請奏!」
面對畢自嚴這種三朝元老,又是忠於國事的資深老臣,即使被他打斷了雅興,崇禎皇帝還是給予了足夠的尊重。
「皇上,江淮兩岸大水,夏季雨患已鬧得河流兩岸百姓苦不堪言。
現在災民們四齣遷徙,蜂湧至南直隸,瘟疫蔓延。
河流兩岸的泥沙淤積每況愈重,安慶城一片狼籍,百姓無一為家。」
畢自嚴眉須皆已白如冰雪,烏紗帽上的襆頭,隨著他的動作,搖晃不定。
安慶位於安徽省西南部,長江下游北岸,皖河入江處。
西接湖北,南鄰江西,西北靠大別山主峰,東南倚黃山余脈,素有「萬里長江此封喉,吳楚分疆第一州」的美稱。
七月汛期到來的時候,皖河提段突然決口,洪水滔天,水勢到處漫延,並且直接威脅到安慶城。
「張愛卿……」
崇禎皇帝冰洌的雙眼微挑,語氣親和柔順,似乎心情極好,可心裡卻是氣苦。
草他大爺的,這就是十萬火急之事?
朝廷賑災自有章程,奏摺送到內閣,溫體仁自然會上報於朕,至於這樣嘩眾取寵嗎?
還什麼不宣就長跪不起。
這些朝臣啊,都是拿著大義的名義,來做文章。
難道覺得朕很清閑嗎?
工部尚書張鳳翔聽罷忙不迭的躬身跪於地,畢恭畢敬地應道:「臣在。」
「哼!
前日早朝,張大人不是說災情得以控制,讓朕不必憂心嗎?
現在卻冒著這瓢潑似的大雨帶著奏摺趕來見朕,給朕一個合理的解釋,這到底是怎麼回事?」
冰冷的聲音裡帶著一絲隱藏的烈焰,崇禎皇帝憤怒的扔掉手中黃澄澄的摺子。
心裡的怒氣不好對畢自嚴這位三朝老臣撒,可對張鳳翔這個日後投降建奴的無骨之人,崇禎皇帝卻是趁機發飆,表示不滿。
殿內一片死寂,幾個老臣垂首坐著,聽得卻是毛骨悚然。
看著在他們面前微垂著頭,身形消瘦的工部尚書張鳳翔,屏息不敢言語。
唯有雕花窗欞外那密密的雨點不停地敲打著滴水檐,一聲聲,一縷縷,綿綿不絕。
聽在人耳里,只是陡添了一縷莫名的煩亂。
「回皇上,工部銀兩短缺,戶部遲遲不撥剩餘銀兩,臣等也是無計可施。如今只有啟稟皇上,望聖裁。」
張鳳翔眼角極快地掃過崇禎皇帝,復又安靜地垂下。
「畢愛卿!為何不撥銀兩?」
崇禎皇帝的聲音響徹寂靜殿宇,無悲無喜。
畢自嚴方要跪地回答,卻被崇禎皇帝揮手阻止,旁邊正跪在地上的張鳳翔,心中很是酸澀。
皇上這是區別對待啊!
畢自嚴老眼暗察君王神色,斟酌詞句,沉聲說道:「皇上,老臣已撥出十五萬兩庫銀救災。
如今國庫空虛,秋糧未至,尚未有餘糧支配邊關軍餉,其它的十萬兩國庫真沒辦法。
北方建奴虎視眈眈,不得不防。
老臣請皇上撥付內帑以資國用,奈何屢次上書內閣,卻都不了了之。
老臣等只好面君,請皇上定奪。」
烏紗帽上的襆頭滑過沉悶的空氣中,留下一條黑色的痕迹,襯得他雪白的鬢髮,更加蒼然。
崇禎皇帝聽完畢自嚴的話,終於明白他們過來的目的。
原來是想分贓!
近段時間廠衛查抄幾位大臣,又在京城收商鋪治安費,他們瞧在眼裡,眼紅了!
崇禎皇帝總算明白前幾任為什麼都被忽悠成功,因為他們找的時間和機會都拿捏得非常巧妙。
總有你不得不答應的理由。
他們的目的都是高尚的,無私的,都是為朝廷著想。
真實呢?
有多少人這樣想這樣干,那恐怕只有天知道嘍。
「畢愛卿,國朝用度入不敷出,如今內庫現銀已基本告罄,唯有大量的字畫古董存庫,朕也很是頭疼。
你們戶部能不能想辦法,把它們變現,用於國事。
朕可是聽說,朝中大臣可是很喜歡這些。」
崇禎皇帝一臉無奈,殷切的對畢自嚴說道。
想要錢轉到國庫,那是不可能的。
他相信畢自嚴忠於國事,可其他人呢?
如果還像本尊一樣信任朝臣道德,這老祖宗遺下的江山社稷可就要改名換姓了。
而自己,恐怕也是吊死歪脖子樹的下場。
所以,哪怕看到畢自嚴為國鞠躬盡瘁的慘樣,他也只有心堅如鐵。
錢財,只有自己來分配使用,才能發揮最大效用。
畢自嚴綉著孔雀團紋的硃色官袍包裹住的老邁身軀一震,心中遲疑半晌,方才琅琅開口道:
「皇上,急切間哪能籌得十萬紋銀?
如若不即時處理水患問題,唯恐會引起民憤、暴亂。
連日暴雨,毫無消停之勢,惟今之計只有毀堤泄洪,方能令江水回落。
築堤難,毀堤更難!
一旦毀堤,就意味著江淮兩岸近三百里平原將被盡數淹沒,萬千百姓將遭遇滅頂之災,稼穡毀棄,家園不再。
本來皖河秋汛,決堤不下四十處,淹沒三州十五縣良田萬頃,數萬災民流離失所,乃至疫病漸生,急調糧食、藥材賑災。
那哀鴻遍野的慘景,老臣想想都不寒而慄。」
「這救災官銀是由誰押送的?」
君王的聲音,清越得如山野間古寺的鐘聲,優雅而沉穩。
薄薄的嘴唇彎出一道優雅的弧度,那樣讓人窒息的笑容,有著別樣的驚心。
「回皇上,是江南巡按御史李易安。」
崇禎皇帝點點頭,彷彿在考慮什麼。
巡按御史官職不大,七品官階,可職權很大。
代天子巡狩,所按籓服大臣、府州縣官諸考察,舉劾尤專,大事奏裁,小事立斷。
李易安,沒聽過,也不知道如何?
可是崇禎皇帝知道,歷來賑災,都是官員升官發財的不二法寶。
如碰到天災,官員的反應特別迅速,前半夜洪水沖了多少房,淹了多少地,損失多少銀兩……後半夜數據就出來了。
可至於人禍,瘟疫蔓延,傷亡人數……處理方法就完全換了個樣,能瞞則瞞,實在瞞不住了,則吱唔其詞,久久拿不出確切數據。
遭遇災難了,只要管事官員到現場處理善後,一般便不算失職。
且災情越重,得到的救濟也往往越多。
一般就著災情嚴重程度來判,所謂「大事化小,小事化了」,便成了某些官員「逢凶化吉」的一道潛規則。
崇禎皇帝緩緩闔上雙眼,睫毛微微顫抖,心下已是明白了八九分。
半晌,目中精光一閃,浮起複雜難解的笑意,「好了,眾愛卿,朕乏了,都回府吧,朕自有主張。」
眾臣面面相覷,難以置信。
「臣等告退!」
張鳳翔躊躇半晌才緩緩起身站直身體,暗硃色宮袍下的雙腿已經因為長久地跪拜而麻木了。
他謹慎抬起頭的瞬間,看見皇上漆黑的眼睛無波無浪,死寂一般沉靜地看著自己。
感覺好似被猛禽盯上的獵物,心中不由地一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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