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0章 如夢
不過瞬間，夜傾城腦子裏已飛快閃過數個念頭，卻最終還是點了頭，示意紅葉將雲驚雨扶起，一同上了馬車，並給她賜名為紅雨。
馬車再行駛過幾條街，便抵達了定王府，而此時雲驚雨，哦現在應改叫紅雨，已經包紮好了傷口，除了形容狼狽些，其他並無大礙。
她們一行人甫一進入定王府，穿過外院的時候，便偏巧碰見了一個人。
這一日，正逢朝廷官員沐休，沈自青換上常服正欲要出門，兩方人就這樣巧的碰上了。
對於這個父親，夜傾城的感情也很是複雜，母親自生下自己後就纏綿病榻，對自己的事也很少過問，而且她知道母親並不怎麽喜歡自己，相比起自己，母親更喜歡的是表妹夜傾顏。
所以自小到大，雖說和父母都不怎麽親近，但這個父親照顧自己還算更多一些，可是她從心底深處是瞧不起他的，哪怕她不喜歡母親，也依然覺得這個父親是根本配不上母親的，他們之間的差距用雲泥之別來形容也不為過。
而且，她覺得和這個父親之間總是隔了一層什麽，她雖然跋扈，卻不傻，分辨的出真心和假意，對比父親，她更喜歡舅舅，隻有舅舅才是這個王府裏對她最好的人。
不過終究是自己的生父，她還是恭恭敬敬的給沈自青行了一禮，“父親，今日休沐，何不在家休息一天？”
“軍營事務繁忙，眼下各地都不太平，朝廷意欲剿匪，至多半年或許就要遣人前去試水，你最近也不要到處亂跑，好好養傷，興許還有機會。你要好好表現，讓你母親放心，把夜家交給你。”
沈自青眼下唯一期盼的，就是夜鳳曦抱病在床不管事，夜傾城能趁這個機會樹立自己的威信，得到夜鳳曦的看重，掌控傳說中的鳳羽軍，若是有朝一日眾望所歸，夜鳳曦不得不封她為世子，那就更好了。可是這個女兒實在不爭氣，不但不能討得自己母親歡心，還是個沒腦子的廢物，這讓沈自青對她的心思也淡了幾分。
夜傾城眼裏劃過一抹嘲諷，這個父親，連自己到底傷成什麽樣子都不知道，開口閉口隻關心自己能不能建功立業。
紅雨一進定王府，便被這滿府巍峨的氣勢和滿目的富貴迷了眼，她自小生活在山野間，連城都很少進，被丟到南邊後，更是不過幾日便被人綁了，因緣際會，兜兜轉轉，又被賣回了王都。故而，她長這麽大，還是第一次見到，何為真正的豪門大族。
待見到沈自青，更是眼睛都挪不開了，沈自青今年不過35歲，他為人尚算自律，終年待在軍營，因此並無尋常中年男子的臃腫。
他本就生的俊朗，穿著一身青色繡竹紋的長袍，雖是武將卻不顯粗俗，反而比那些毛頭小子，還多了幾分成熟和儒雅，對上那雙曆經滄桑，帶著幾分憂鬱的雙眸，紅雨隻覺得腦子裏一片空白，自小長於山野的她，何時見過這般出色的男子？
她的心“怦怦”的跳的厲害，臉頰燙的如火燒一般，竟是忘記了規矩禮儀，一動不動的盯著麵前高大俊朗的男子。
沈自青和夜傾城交待幾句，正欲出門，卻突然感覺到一股灼熱的目光，他下意識的望了過去，卻也是愣了一下。
常年的身居高位，這樣的目光，沈自青不知見過多少，可今日的這個少女，卻又似乎格外不同。
時光交錯，已是十數年過去，斑駁的樹影之下，沈自青卻似乎看到了那個落魄無依，大雨之中向著自己求助的纖弱少女，她也是用這樣含著崇拜，敬仰的目光看著他。
那個時候，他還不是如今的身份，隻不過是一個六品的小將，彼時定王世子剛剛帶兵擊退北齊，麾下除了鳳羽軍，更握有朝廷的30萬大軍虎符，親妹又是當朝西宮皇後，一時風頭無兩。
那個時候，王都中不知多少王孫公子傾慕於她，夜鳳曦凱旋歸來的時候，他卻連富錦樓的雅座都訂不到，隻能躲在人群裏，偷偷的，遠遠的看她一眼，這份心思，連讓旁人知曉都不敢，生怕被人指著鼻子說癩蛤蟆想吃天鵝肉。旁的不說，單說蕭王府和忠勇侯府的少主，便不是他能比的。
他心中煩悶，獨自借酒澆愁，在雨中踉蹌著前行，卻遇到了正從青樓裏逃出的清倌夢婉，年少意氣，夢婉貌若天仙，楚楚可憐的模樣，自然而然的激起了沈自青一腔熱血，便將人救了下來，並安置在自己的宅子裏。
那時是他最清貧落魄的時候，在諾大的京城，無半分依靠，凡事隻能靠自己，那無數清冷孤寂的夜晚，唯有她紅袖添香，軟語安撫，尚且給他的生命增添了幾分色彩。
與其說他愛慕定王世子，卻更愛她的身份所能帶給他的一切富貴尊榮。論真心，他自己都不知道能有幾分。
對於夢婉這般人間絕色，能舍棄了那些王孫公子，不離不棄跟在自己身邊，不記名分，為自己生育一女，他的心中自然是感激的，對她，也不是沒有感情，隻是終究及不上自身的錦繡前程。
若是自此平淡一生也就罷了，雖不甘心卻隻能認命，可偏偏天降鴻運，夜鳳曦竟然招他為婿，一時間，沈自青哪裏還顧得上夢婉，隻將她獨自留在外宅，一心一意的討好新婚妻子，哪怕她自成婚過後便再未讓自己進過房門，也從無怨懟，因為夜鳳曦已經懷了他的孩子。
彼時夜鳳曦生產在即，他滿心的歡喜，覺得人生自此圓滿了，卻在此時收到了一封信，也正是那個時候，讓他對夜鳳曦滿腔愛意化作恨意。
可巧在這個時候，他收到了夢婉遣人送來的信件，才知曉夢婉也為自己生下了一個女兒，頓時，一個主意便湧上了心頭。
隻是事後，未免泄露風聲，夢婉卻是留不得了，而她卻像是早已知曉她的心思，不待他動手，便三尺白綾了結了自己的性命，不給他半分的為難，如此的善解人意，他心中不免對她有了幾分愧疚。
今日咋見到這粉衣少女，竟然和記憶中的那個女子，有著七分相似，一時間，沈自青都懷疑，是不是夢婉投胎轉世來尋他，盼著再續前緣。
實在是她們二人，長得太像了，不僅是五官輪廓，便是那弱柳扶風，弱不勝衣的氣質，也是十足的像。
一時之間，沈自青也有些出神。
夜傾城原本低著頭，可是半晌未聽到沈自青的回答，詫異的抬起頭，便正看到沈自青望著紅雨兀自出神。
再看那紅雨，眼中的脈脈情意直接讓夜傾城起了一身的雞皮疙瘩，不由得怒從心頭起。
“父親，若是無事，女兒先告辭了。”夜傾城雖然看不上沈自青，可那畢竟是自己的生父，怎能再容忍一個青樓出身的女子勾搭自己的父親，傳了出去，自己的麵子也不好看。
他本就配不上母親，如果此時還和一個青樓女子攪合在一起，母親豈不是更不看上他，更不喜歡自己？對於夜鳳曦，夜傾城心中有恨，有怨，內心深處卻也藏著一分自己都未察覺到的濡慕和渴望。所以，她絕不會允許沈自青做出這種讓母親沒臉的事情。
被夜傾城一聲厲喝打斷了思緒，紅雨看著她陰沉的臉色，心中一個“咯噔”，知道是自己一時間被這富貴迷了眼，竟然在夜傾城麵前露出了心思。
她心中暗叫不妙，雖然還沒服侍過這位小姐，但是從方才的舉動來看，這絕對不是個良善的主兒，還喜怒不定的，若是自己惹惱了她，哪裏還有自己的活路？
想到這裏，紅雨隻覺得自己當真是倒黴，好好的親娘病死，被自己那狼心狗肺的妹妹不知道丟到了哪個地界，還被發賣為奴，如今剛剛逃離狼窩，卻又遇上這麽一個主子，弄不好小命就要交待在這裏了，當真是越想越覺得淒涼，情不自禁落下淚來。
看她這副模樣，夜傾城更覺得堵得慌，隻覺得自己簡直是腦子被門擠了才會一時興起將她帶回來，抬起手就要打人，卻在半空中被人攔了下來。
“父親，您這是做什麽？不過是一個青樓逃出來的賤籍，難道您還想憐香惜玉不成？現在她是我的奴婢，我教訓自己的丫鬟，難道父親都不允許？”
“你說，她是從青樓逃出來的，今年多大了？”沈自青對於自己女兒這暴戾的性子早就習以為常了，因此並不在意，反而對這肖似夢婉的丫頭又多了幾分興趣。
“回老爺的話，奴婢本也是好人家的女兒，是被惡人所擄，才賣到了青樓，拚死逃出之時，卻還是清白之身，否則奴婢早就一頭撞死了，哪裏還敢玷汙了老爺小姐的臉。”紅雨微微福身，低下頭，露出一段雪白纖細的脖頸，頗有幾分動人之姿。
“今年多大了？”沈自青依然執著於這個問題。
“奴婢今年13。”
“13歲……”沈自青默念了兩聲，夢婉死了不正好有13年了嗎？她是在生下傾城沒幾天，自己剛剛抱走傾城的時候就自我了斷了，為的，就是不讓自己為難吧？
沈自青突然覺得有些難過，他望著那張和夢婉及其相似的麵容，心中微微一動，這十多年來，他身邊服侍過的女人不知凡幾，或美豔，或嬌俏，她們為了什麽接近自己，他也是一清二楚，卻再也沒有人能像夢婉那樣無怨無悔的愛著他，為了他可以連性命都不要。
午夜夢回時，想起她臨死時唇角還掛著的笑，沈自青總是有些意難平，這個女子，當真是很可惜，當年他無權無勢，為了前程，為了富貴，不得已辜負了她，現在他早就不是當年那個卑微的小卒了，不管夜鳳曦為什麽要選擇嫁給他，他都得到了他想得到的，權勢，富貴……既然這樣，他為什麽不能彌補一下當年的遺憾呢？
想到這裏，沈自青扶起紅雨，眼底透出幾分笑意，聲音也難得的溫柔了幾分“不要怕，我給你賜個名字如何？”
紅雨心中狂喜，對上沈自青那寵溺的眼神，臉頰一片緋紅，下意識放柔了聲音，“謝老爺賜名。”
“以後你便叫如夢，如何？”
雖是詢問，但是紅雨哪裏還有不應的，她興奮的幾乎沒暈過去，沒想到自己剛踏進這府裏便得了這天大的造化，看這府邸的規模，便知絕不是一般的人家，若是自己能服侍好眼前這大人，還怕日後沒有好前程嗎？
何況，他又是如此的英俊，哪怕是無名無份的跟著他，自己也是願意的，總比回到青樓去服侍那些腦滿腸肥的紈絝子弟要好得多。
就這樣，一日之內，雲驚雨變成了夜傾城的侍女紅雨，又一躍成為了沈自青最寵愛的姬妾，如夢。
夜傾城又急又氣，自己的父親是什麽人她還是了解的，並不是好色的人，平時雖然也會有女人服侍，但是卻從來不會帶到人前，也不過都是些露水情緣，更從未在家中收用過丫鬟，可今天居然明目張膽的要走了女兒房裏的丫鬟，他還要不要臉麵了？她一時興起想做個好事，看這丫頭順眼帶回來，可不是給自己添堵的！
父女二人自然是大吵一架，鬧的不歡而散，以沈自青帶著如夢揚長而去為終結，聽說那天晚上夜傾城房裏的古玩瓷器又換了一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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