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8章 夜談
頓了頓,她又繼續道“後來薔兒因為命格特殊被接進宮,給先皇做了衝喜的童養媳,宮裏賞賜了好些東西,我們家的日子才好過了些,你讀書又爭氣,被欽點為狀元,直接進了翰林院,自此平步青雲,薔兒也因為你的緣故,在宮裏有了幾分體麵,她能坐穩皇後的位子,離不開你這個弟弟的幫襯。
母親很為你驕傲,但是你卻慢慢的,再也不願意親近母親了。誌兒,母親一直都不明白,這是為什麽,母親做錯了什麽?”周氏顫巍巍的走到公孫誌的麵前,伸出手似乎想要像從前那樣摸一摸他的頭,卻被公孫誌不著痕跡的躲開了。
“母親說笑了,兒子何曾薄待過母親,母親這裏日常用度皆是最好的,服侍的人也盡心,若是有哪裏不周全的,盡可告訴公主,讓她去置辦,所以母親是自己想多了。”
周氏冷笑一聲,是啊,將她像菩薩一樣的供起來,不,應該是像寵物一樣的,好吃好喝的養起來,家中大小事務一應不許她插手,連自己最疼愛的孫女的親事,都由不得自己插言半句,哪家的老封君,做的有她這樣憋屈的?
況且,她那個笑裏藏奸的兒媳天天各種補品的供著她,三不五時的請平安脈,除了能搏個賢名,也是怕她死了,她那個好兒子,好孫兒要丁憂回鄉吧?
“你不必跟我說這些虛的,事情到底如何,我們倆心裏都清楚,我今天就是想要你一句實話,若是哪天去了,也能瞑目。”
公孫誌別開臉,似乎不想回答這個問題,可是往日裏溫和又帶著些懦弱的母親,這次卻一直不肯鬆口,似乎定要一個答案。
母子二人沉默的站在陰影裏,良久後,公孫誌方才幽幽的開口,“母親真的想知道嗎?”
“是,我不知道還能活多久,我想,死的瞑目些。”
公孫誌懂了動唇,緩緩的閉上眼睛,神情帶著幾分掙紮,“我的生母,據說是難產而死的,其實是母親害死了她吧?”
周氏的眼睛猛的睜大,厲聲喝道“這等莫須有的誅心之言,你是從哪裏聽來的?”
“從哪裏聽來的,並不重要,關鍵是,這是不是真的,母親害死了我的生母,還要在我麵前扮作慈母,讓我對您感恩戴德,天底下,哪裏有這樣好的事情?母親莫不是把我當傻子?”
周氏嘴唇囁嚅著,說不出話,心中,卻是一片淒涼。她這一生,從未做過任何傷天害理的事,卻因為做姑娘的時候被繼母苛責,傷了身子,無法生育。
夫君愛重,直到四十無子方才納妾,才納了一房良妾,可那姨娘卻是個心大的,不願讓自己的兒子成為庶子,在懷了公孫誌後,竟然給她這個主母下毒,想要取而代之。
結果事情敗露,被老爺發現,勃然大怒,直接將人禁了足,那姨娘心中不忿,頂著七個月的肚子,卻想要對周氏動手,推搡之中動了胎氣,難產生下了公孫誌,自己卻沒能活下來。
周氏想要解釋,公孫誌的生母難產固然與她有關,但是卻不是她的錯,可是現在這話,有誰會信呢?
“誌兒,你就因為這毫無根據的謠言,就疑了母親,所以這些年才一直對我這樣的疏遠?”
“當然不僅於此,她雖然是我生母,對我有生育之恩,但是真正對我有養育之情的,卻是您,縱使此事會讓我心有隔閡,卻不足以抹平母親對我的恩情。”
“那你是為什麽?”
“您還記得翠柳嗎?母親,您殺死了我最愛的女人和我的第一個孩子,您此刻,還有什麽理由這樣理直氣壯的質問我?”公孫誌想起往事,麵上的平靜終於出現了一絲皸裂。
翠柳是他的第一個女人,也是他此生唯一愛過的人,對翠柳的感情,甚至超過了後來的順儀大長公主,若是翠柳還活著,他又如何會去寵愛別人?
多少個日夜的相伴,年少不得誌之時,唯有她溫言開解,他曾躊躇滿誌定要掙份前程出來,待娶妻之後就將納翠柳過門,雖然他不能給她正妻的名分,但是他也絕不會委屈了她。他想,隻要他足夠出色,是能夠護住一個女子的。
可是在他被欽點為狀元,遊街回府之後,得到的結果卻是,翠柳被灌下了墮胎藥,被母親發賣了出去,等他找到人的時候,已經香消玉殞了。
而這一切,不過是因為自己的嫡母想要自己娶她娘家的侄女,所以就不顧自己的感受,害死了自己的生母後,又害死了自己最愛的女人和他們的孩子。
公孫誌抬起頭,看見周氏驚愕的目光,方才察覺到,自己竟然不知不覺將自己的心裏話都說了出來。
“你糊塗啊,你是要從科舉入仕的,剛剛訂下親事,若是在婚前弄出個庶長子,你想過後果嗎?
那時正是你最風光無限的時候,朝中不知多少人盯著你,若是被旁人知曉,宣揚一番,就算聖上不革了你的功名,你的人品卻也有了瑕疵,必會被聖上厭棄,你姐姐在宮中本就艱難,如履薄冰,我們家那個時候,是不能出一點差錯的!”
周氏出身書香門第,嫁的也是從科舉入仕的清貴文臣,自然清楚對於文人來說,名聲有多重要,若是公孫誌給人落下這樣一個話柄,他還有什麽前程可言?
何況,那翠柳品行不端,是個心大的,若是任由她一直待在誌兒身邊,將來少不得會哄的誌兒寵妾滅妻。攪得闔家不得安寧。這樣的人,她怎麽能容她繼續留下?
“這些不過是借口,若我是母親的親生兒子,母親會這樣果斷的就殺死我的骨肉嗎?會這樣絕情的不顧我的感受嗎?
母親若是真的想要壓下這件事,有很多辦法,大不了先將人送到莊子上,待我成親後再接回府,那個時候自然不會有人多說什麽,可是母親卻采取了最無法挽回的方法!”
“你就因為那麽一個上不得台麵的東西,就對我生了怨?”知曉了公孫誌的心結後,周氏的心中一片冰涼,隻覺得無比的失望。隻要這個庶長子存在,那麽他便是公孫誌永遠的汙點,若是他日身居高位,更容易成為政敵攻訐的借口,她不相信這些公孫誌心裏不明白,隻是想尋個借口發泄罷了。
“也許她在母親的心裏,隻是個婢女,但是在我的心裏,她遠遠比母親為我選的妻子要好一千倍,一萬倍!”公孫誌挺直了脊背,絲毫不認為自己有錯。
“好,好,就算你怨我,大可以衝我來,那你又何必那樣薄待敏兒,那樣殘忍的對待玥兒,她們又做錯了什麽?”
公孫誌嗤笑一聲,“母親說笑了,您將我撫養成人,我怎能犯那不孝之罪?若非周敏要嫁給我,翠柳根本不會死,我無法對母親不孝,但是我也不能讓翠柳白死。”
“所以,你明明知道,嫁進趙家,玥兒很可能會死,你也不在乎?
誌兒,若是母親求你最後一件事,去趙家將玥兒接回來,留她一條性命,哪怕讓她在家廟了卻殘生,你可願答應我這唯一的要求?”
“不可能,玥兒既然已經出嫁,便是趙家婦,生是趙家人,死是趙家的鬼,我絕不可能再接她回來!”
“哈哈,好,真是好,好一個公孫丞相,那我希望,你永遠不要後悔!”周氏笑了起來,笑著笑著,眼圈卻紅了。最後,她深深的望了公孫誌一眼,轉身離開,複跪在佛前,不再理會。
此時,對這個自己養大的兒子,最後的一絲不忍和留戀,也消失的幹幹淨淨。她現在唯一想做的,就是如何讓自己最疼愛的孫女,能夠平平安安的逃出升天,不必再回這虎狼之地。
這一日,正好是十五,每月的初一,十五,按照規矩,有品級的誥命皆要入宮,給兩宮太後請安。
順儀大長公主因為女兒失蹤的事,哪裏還有心情入宮陪太後說話,隨便打發人傳了消息給東太後,告了病,這本也沒有什麽,可今天,偏偏就出了事。
周氏穿著一品誥命的命婦朝服,摩挲著手中的佛珠,視線透過窗簾,越過重重屋宇,望著城門的方向,眸中是深深的留戀和欣慰。
她的玥兒,現在已經離開了吧?如此這般,她也就放心了。周氏垂眸,眼中劃過一閃而逝的厲色,隨即又恢複了慈祥溫和的模樣。
早朝之時,傳旨太監剛剛喊出那句“有事啟奏,無事退朝!”,便聽的道道震天的鼓聲響徹天際,每個人皆驚愕的抬起頭,望向宮門外的方向,這,分明就是登聞鼓被人敲響了。
登聞鼓是太祖時期便設立下來的規矩,前朝末帝殘暴不仁,魚肉百姓,任由佞臣橫行,宦官當道,把持朝政,致使民不聊生,天下大亂,四方英豪紛紛揭竿而起,推翻了前朝統治。
最後太祖元淩天脫穎而出,將各地的叛軍或打壓,或收攏,方才始得天下歸一,並建立了大元。
太祖為了防止後世子孫不肖,重蹈前朝末帝覆轍,保不住萬世基業,更怕佞臣蒙蔽聖聽,霍亂江山,故設立登聞鼓,不管何種出身,何等身份,若是被權貴欺壓,有不得不伸的冤屈,求助無門,又無法直達天聽,都可以敲響這登聞鼓,申訴自己的冤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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