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章 不射之射
不過,子女在這種事情上是最不願意和父母講的,特別是令公鬼。他可不是那種喜歡分享心底事的兒子。
這時,令老典突然高聲吟道“林暗草驚風,將軍夜引弓。平明尋白羽,沒在石棱中。兒子,你知道這首詩,是誰寫的嗎?”
“知道,爹講過,這是講的李廣將軍射石的故事。”
“嗯,不錯,”令老典點點頭,又問,“兒子,你覺得李將軍的射技如何。”
“那自然是古今一人啊。”
“不,不對。”
“不對?”
“不對。”
“那父親以為,古今誰的射技當為第一。”
“嗯,我給你講個故事吧。”令老典把大槍交右手,講了下麵這個故事。
老典道“這也是我聽來的故事。在古之時,趙國首都邯鄲有一個年青人叫作紀昌。他從小就夢想成為天下第一神射手。為了實現夢想,他便就拜當地的名射手飛衛為師,飛衛就告訴他,學射箭首先要學會不眨眼,能睜著眼睛睡覺,還要能把小的看成大的。”
令公鬼心中嘀咕,睜著眼睛睡覺,這怎麽可能呢?不過,還是耐心地聽父親講下去。
“紀昌於是回到家裏盯著織布機的梭子練習眼功。短短兩年之後,練就了一套不眨眼的功夫,睡覺時可以整夜不閉眼睛。之後他又用頭發係著虱子吊在窗口,一刻不停地看,長年累月地看。就這麽看來看去,終於能把虱子看成馬一樣大。”
令公鬼心中又感驚異,心想,這怎麽可能?便催促問道“後來呢,他成為飛衛的徒弟了嗎?”
令老典點了點白頭,道“於是飛衛收紀昌為徒,十分讚賞他的射技,還讚美紀昌為天下聞名的射手。紀昌對此並不滿意,一心要成為天下獨一無二的神射手。一次,他又與師父較量,結果依然不能勝過師父。”
令公鬼聽到這裏,心想紀昌的射技已經是驚世駭俗了,卻還不能勝過他的老師,那麽老師飛衛的射術該是如何的登峰造極呢?想到古人的射技,不由得心馳神往。
老典道“飛衛告訴他,峨眉山上有一位甘蠅老師,箭術高超,與自己相比真有天壤之別。紀昌就去拜甘蠅老人為師。老人告訴他,使用弓箭這隻不過是“射之射”而已。說罷,老人不用弓箭,卻使蒼鷹落地。甘蠅告訴紀昌,這才是“不射之射”。紀昌在甘蠅處學藝九年後,回到邯鄲。他似乎變了一個人,飛衛才稱他為真正的天下第一射手。從此以後,人們見到的是一個溫和慈祥、與世無爭的紀昌,他再也無心在眾人麵前炫耀,甚至已經不認識“弓”為何物。紀昌死後,邯鄲城內的武士們都恥於張弓舞劍了。”
故事完了,令公鬼默默念叨著這四個字“不射之射”,令老典吆喝著杏姑再度啟程,自己則大踏步地前進,仿佛什麽事也沒發生過,什麽事也不會再發生。
令公鬼希望自己也能像父親那樣活得坦蕩,他的心裏是沒有鬼的。可是令公鬼卻不能,他覺得自己永遠無法像父親那樣,他又回頭看了看然後才跟上了隊伍繼續走。
他試著告訴自己父親是對的,黑袍騎士隻是他的幻覺。但他對於那種怪誕的感覺記得太清楚了。那兒肯定有過什麽人,而且那個人肯定來者不善。令公鬼不停地回頭看向背後,一直到身處一片石有著船形的茅草屋頂的房子的包圍之中為止。
一片石緊挨大荒林,森林在這裏逐漸稀疏,直到最後幾棵樹都已在堅實房屋的包圍之中。透過大荒林樹梢在村裏就可看到陰山,它距一片石雖遠,但從村子裏看還是一目了然的。有人說那邊的土地太多石頭了,就像是紅河穀其它地方都沒有石頭似的;還有人說那是塊不祥之地;少數人則念叨著根本沒必要離陰山這麽近。不管怎樣,隻有最堅毅勇敢的人才在大荒林耕種。
馬車過了第一排房屋,就進了村,一群群孩子和土狗便圍著車子前後打轉。杏姑邁著沉重的步伐,小心翼翼地向前走著,小心地避開在她腳底下摔跤翻滾、玩打鬧遊戲和發出大聲尖叫著的熊孩子們。
在嚴冬裏,孩子們很少有機會盡情玩耍,平常的年景裏,這時候本來應該是孩子們滿山遍野地瘋跑的時候,但出於對狼群的警惕,孩子們還是被關在屋裏。不過,上元節的到來似乎又讓他們找到了淘氣的時機。
即將來臨的節日同樣影響著大人們。透過窗戶看去,幾乎每家每院的女人們都腰係圍裙,頭裹包巾,站在窗口抖床單,或在窗台上掛床墊。這時節正好掃除一整個冬天積累下來的塵埃。辭舊迎新,寄托著人們美好的願望。
令老典時不時停下來和村民交談。由於他和令公鬼已有多日未曾離開莊子,每個人都想知道他們過得怎麽樣。要知道,從大荒林來村裏的人可是罕見的。大山之中,幾乎與世隔絕,所以他們的到來,對於村來來說,倒是不小的一樁新聞。
令老典就一遍遍地談起冬天的風暴帶來的一次比一次嚴重的損失,談起死掉的還在吃奶的小羔羊,談起本應播下種子、萬物回春的季節,如今卻是荒廢的一片片田地;談起本應燕子報春,而如今卻烏鴉成群地亂飛。
並感歎到,這年景真是壞透啦!
盡管周圍充滿迎接節日的氣氛,然而這些話讓人們眉頭不展。村民們哀聲歎氣看來,這年景要難挨啦。
絕大多數人都小聲禱告道菩薩保佑,大慈大悲救苦救難,我們會熬過去的。有些人則不以為意,就算菩薩不保佑,我們不也活到現在了?而且,我們也能繼續在這裏活下去。
這就是紅河人。有時他們不得不眼睜睜看著蝗蟲吃掉莊稼,或者狼群叼走羊羔,但他們從不過多的抱怨,他們活得比頑石還要堅硬,比老林子裏的藤蔓還要堅韌。輕言放棄的人在紅河穀早就死光了。活下來的,都千磨萬擊還堅勁,任爾東西南北風。
要不是歐陽夏樸衝到大街上,令老典是不會拉住杏姑人。總不能讓杏姑從這男人身上踩過去,老典停下來和他談話。歐陽家和南宮兩家他們相互通婚如此頻繁,人們都搞不清楚誰是歐陽家的,誰又是南宮家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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