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百三十七章 禍鬥時代的遺物
白橋跨過寬闊的河麵,橋底比大發號的桅杆高出兩倍有多。它從頭到尾閃著被太陽照射的窗戶紙一般的白色光芒。跟橋身一樣材質的橋墩紮在強勁的水流中,纖細如藐姑射山神的長弓,樣子柔弱得似乎根本無法支撐橋身的重量和跨度。
整座白橋渾然一體,就像是用一整塊石頭雕刻出來似的,亦或者說,像是經天神之手搭建而成。它寬而高,輕快地橫在空中,令人幾乎忘記了它原來是多麽巨大。相比之下,它東邊連接著的城鎮就像小侏儒。
然而,城鎮其實也比思堯村要大多了,磚石砌起的房屋跟暗礁渡口的屋子一樣高大,沿河伸出一根根細手指一般的木建碼頭。河麵上滿上來來往往的小船,漁民忙著撒網。白橋閃著光芒高高淩駕於這一切之上。
“它看起來就像瓷器一般晶瑩,像玉石一樣高潔。”令公鬼不禁讚歎。
船老大董四哥在他身後站定,拇指鉤著腰間的寬皮帶,說道“不,小朋友。不論它是什麽,肯定不是瓷器的。雨下得再大,走在那上麵也不會滑腳,而且,就算最鋒利的武器加上最強壯的手臂也無法在上麵留下任何痕跡。”
“我一直認為,”謝鐵嘴說道,“它是禍鬥時代的遺物之一。”
船老大冷哼一聲“那誰知道去?反正它很有用。河神爺爺告訴我,也可能是其他人修建的,不一定得是鬼子母們。而且這麽新這麽漂亮的話,它也未必有那麽久遠的曆史。奶奶的,別偷懶,你這個姥姥的的蠢材!”一邊罵著,他一邊匆匆忙忙地向船尾跑去。
令公鬼更驚奇了。來自禍鬥時代?可能是鬼子母們建造的?這就是船老大董四哥遊曆天下的動力,就是他說的天下奇觀和未解之謎。鬼子母們的傑作。道聽途說是一回事,親眼目睹、親手觸摸又是另一回事。
鬼子長橋今欲渡,仙家鬼斧萬裏平。
這一刻,令公鬼忽然覺得那神物一般的建築蒙上了一層陰影。他把目光移到河邊的碼頭上,然而,不論他看哪裏,那座橋總能出現在他的視野裏。
“我們成功了,謝師傅,”令公鬼擠出一個笑容,“我們到達了這裏。”
說書的卻隻是嗯了一聲捋了捋胡須,附近兩個準備纜繩的船夥兒嚴厲地瞪了令公鬼一眼,但是立刻繼續自己的工作。他趕緊止住笑容,一直到靠岸時都避開不看那兩人。
大發號平穩地轉進了第一個碼頭。碼頭用橡木搭建,架在塗著柏油的木樁上。船漿輕輕向後劃水,調整船身位置。船夥兒們把船上的纜繩拋給碼頭上的人,把它們係好。另一些船夥兒把那些羊毛袋子掛到船弦外,用來保護船身免被碼頭樁子撞傷。
船還沒停穩,碼頭的另一邊就出現了許多塗著黑亮油漆的高大馬車,每一輛馬車的車門上都用醒目的金色或者朱砂色大字寫著自己的名字。登船的踏板剛剛放好,馬車裏的乘客就急匆匆地登了上船。這些人麵容光滑,身穿織金錦縫製的曳撒,披著妝花緞的披風,腳踩軟布鞋,每一個人都帶著一個衣著樸素的仆人為他提著包鐵皮的錢盒子。
這些人圍住了船老大董四哥,臉上掛著虛偽的微笑,船老大卻冷不防地咆哮一聲,把他們的笑容都嚇走了。“喂,你!”船老大伸出一隻粗手指穿過他們指向甲板另一頭的爛牙仔,後者立馬站定。爛牙仔額頭上被令公鬼的皂靴踩傷的淤痕已經消退了,但是他仍舊時不時用手指摸著它,像要提醒自己似的。“這是你最後一次在我的船上一邊值班一邊睡覺了!奶奶個腿,這也是你在任何船隻上的最後一次!現在,你自己選一邊吧,走碼頭還是跳河水,立刻滾出我的大發號!”
爛牙仔縮著肩膀,對令公鬼他們三人投以怨恨的目光,特別是看到令公鬼的時候,他的眼神尤其惡毒。他環視甲板希望有人能出言替他說幾句,但是這樣的希望注定渺茫。
隻見船夥兒們一個個停下工作站直,冷冷地迎上他的目光,就好像看江水一樣木然。爛牙仔退縮了,眼中又閃起凶光,而且,比之前更加凶狠。他小低地詛咒著,衝向船夥兒們的艙室。董四哥派了兩個人跟著他確保他不會搞破壞,然後嘟囔道把注意力轉回圍著自己的生意人身上。那些生意人的微笑立刻回到臉上,頻頻談話著好像從沒有被打斷過。
謝鐵嘴叫令公鬼和馬鳴回去收拾東西。不過他們倆除了身上的衣服,也沒剩多少東西了。令公鬼的羊毛毯卷和鞍囊還在,還有父親的寶劍。他握著劍呆了一會,一時之間,對家鄉的思念強烈得令他雙眼刺痛。我還能見到塔嗎?還能回家嗎?家。我餘下的一生都將在逃跑中渡過,逃跑著,懼怕著自己的夢境。他抖抖身子歎了口氣,把劍掛在腰帶上。
爛牙仔在兩個船夥兒的監視下回到甲板上,雙眼直視前方,可是,令公鬼能感覺到他身上發出的陣陣恨意,就好像它們有顏色,有形狀一樣。他挺著腰,陰沉著臉,僵直地走上踏板離開大發號,粗魯地推開碼頭上的人,很快就消失在生意人的馬車後不見了。
碼頭上的人不算多,有衣著樸素的苦力,修補漁網的漁夫,還有少數人特意從鎮裏前來觀看今年頭一艘從鍾吾城下來的商船。沒有一個女孩是半夏,沒有一個人像純熙夫人、或者孔陽、或者其他令公鬼希望見到的人。
“也許是因為我們是最順利的,來得最愉,也許他們沒有到碼頭來吧。”他說道。
“也許吧。但願你說得對。”謝鐵嘴簡略地回答,一邊把樂器盒背到肩上,“想必你們剛才也看到了,你們倆要提防爛牙仔,他肯定會設法搗亂的。我們必須盡量低調地通過白橋鎮,最好人人都在我們離開後一小會兒之內就把我們忘記。”說完,他們走上踏板,披風在風中飄蕩。馬鳴把弓斜背在胸前,雖然他們已經在船上過了不少日子,仍有幾個船夥兒看了看他,他們很少用弓。
船老大董四哥離開那群生意人,在踏板上截住了謝鐵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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