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零九章 是樂殺人
子恒有些尖酸地嘟囔了兩句,隨即又喃喃地向她道歉,“您說的沒錯,莫止夫人。”
“以道佐人主者,不以兵強天下,其事好還。師之所處,荊棘生焉;大軍之後,必有凶年。”莫止平靜地說:“天之道,不爭而善勝,不言而善應,不召而自來,繟然而善謀。天網恢恢,疏而不失。夫佳兵者不祥之器,物或惡之,故有道者不處。君子居則貴左,用兵則貴右。兵者不祥之器,非君子之器,不得已而用之,恬淡為上。勝而不美,而美之者,是樂殺人。夫樂殺人者,則不可得誌於天下矣。我們的力量來自於我們的信念,我們用這種力量與魔物廝殺。”
子恒不禁哼了一聲。“夫人,我希望您永遠也不會帶著您所信念的力量去麵對黑水修羅。他們刀劍的力量會把您當場劈成兩半。”
“那死亡也好過……”莫止剛剛開口,但憤怒讓子恒的聲音蓋過了她的話語。那是她所無法理解的憤怒。子恒知道無論對方有多麽邪惡,她真的會寧死也不傷害任何人,所以,子恒覺得特別生氣。
“如果你逃跑,他們就會追趕你並殺掉你,然後吃光你的屍體。或者他們根本等不及你變成屍體,就把你活呑掉!不管怎樣,你隻有死路一條,邪惡會獲得勝利。百姓之中也有同樣殘忍的,像魔物爪牙,還有其他種種。我在一年前還絕不相信會有如此多的邪惡之人,更不要說那些白羽客了,他們認定你們匠民與所謂正火無緣。我倒想知道,你們那些信念的力量要怎麽保護你們的性命。”
莫止用清澈的目光看了他一眼,“可是,你也不喜歡帶著這些武器啊!”
她怎麽知道?子恒煩躁地搖了搖頭,一縷卷發也隨之來回搖擺。“是昊天上帝創造了這個天下,”他低聲說道,“不是我。我隻能盡全力去適應這個天下。”
“如此年輕,卻如此憂傷,”她輕聲說:“為什麽如此憂傷?渙兮若冰之將釋。“
“我應該認真看路,而不是和您聊天。”子恒敷衍地說,“如果我讓您迷了路,您是不會感謝我的。”他用腳跟踢了一下拳毛騧,超到莫止的馬前,不再與她交談。但子恒能感覺到她投向自己的目光。
子恒想:憂傷?我並不憂傷,我隻是……你不知道我經曆過什麽,你不知道。應該有更好的辦法,應該會有的。那種欲望又開始撥弄他的心弦,子恒強迫自己將這股欲望和莫止的目光全都拋在了腦後。
越過山脊,一行人開始向下走去。他們進入一片山穀林地,馬匹蹚進一條齊膝深的寬闊溪流。溪水冰冷徹骨。遠處的一座山壁上,雕刻著兩尊巨像。子恒覺得那像是一個漢子和一個女人,不過風雨的侵蝕早已模糊了它們原來的樣子。就連純熙夫人也無法確定他們是誰,或這兩座花崗岩雕像是何時被雕成的。
裂腹魚和小弓魚紛紛從馬蹄旁逃開,在清水中彷佛一道道銀光。一隻正在溪邊吃草的鹿抬起頭,望著涉水而過的過客,顯出警覺的樣子,隨後便飛快地竄入樹叢中。不遠處的岩坡上,一隻身上布滿了灰黑斑紋的大山貓似乎是從岩地裏憑空躍出的一般。它露出一副頹喪的模樣,看了那些馬匹一眼,然後甩甩尾巴,隨著鹿消失了。這裏的野獸相當稀少,隻有不多的幾隻鳥雀棲息在枝頭,或者在雪融的地麵上來回啄食。大半個月裏之後,將會有更多的生命回來這裏,隻是現在還不是時候。隨後的一路上,他們再沒有雜見到傷魂鳥出現。
當子恒帶領他們走進兩道陡峭的山坡之間時,太陽已經向西方緩緩落下。在終年被白雲籠罩的雪峰下,一道清澈的小溪奔湧而下,沿路拍打著鴉青色的石壁,形成一連串的小瀑布。一隻鳥在枝頭鳴唱,另一隻則在前方出聲回應。
子恒微微笑了一下。那是一種此地獨有的鳥兒,黃臀鵯的吟唱。經過這裏的毎一個人都無處躲藏。他揉了揉鼻子,沒有抬頭去看那第一隻鳥所棲身的樹梢。
腳下的道路逐漸變窄,路兩側出現了茂密的烏心石和幾株滿是節瘤的馬尾鬆。原來與溪流並行,寬闊到足以奔馬的山路,現在隻比馬身稍寬一些。而個子高一點的人,隻要一步就能跨過那道溪流。
子恒聽見身後的莫止正在喃喃自語地說些什麽。他回頭望去,發現她憂心忡忡地望著兩側的山壁。零散的樹木生長在他們上方,給人一種不安的虛幻感,但還不致於會倒落下來。句町人輕鬆地騎著馬,他們已經放鬆了一直繃緊著的神經。
很突兀地,前方的山路變成了一個橢圓形的窪穀。山坡雖然還是很陡峭,但已經比方才路上的山壁和緩多了。溪流向上攀升,結束在遠方的發源處。子恒敏銳的眼睛立刻在他左側的一株馬尾鬆橫枝上找到了一名頭頂束發的句町人。孔雀雉的叫聲取代了黃臀鵯的鳴唱。他一直都不是孤單的,而進入山中的道路也並非表麵上那麽容易。隻要屈指可數的幾個人就能阻擋一支軍隊進入山中。不過,如果真的有一支軍隊踏上這條路,能阻止他們的,也就隻有屈指可數的幾個人。
在環繞穀地的樹叢中,隱藏著一些原木搭建而成的小屋。它們不太容易被發現,所以,第一次來到這裏的人,很可能會以為那些圍聚在穀底營火旁的人會就地露宿。
此刻,進入子恒視野的差不多有十來個人,他知道,隻有為數不多的幾個人不在這裏。他們幾乎都因為馬蹄發出的聲音而望向子恒這裏,其中有些人還揮了揮手,表示問候。穀地裏充滿了男人、馬匹、烹飪和木柴燃燒的氣味。一麵長條狀的白串等待色旗幟低垂在眾人身邊的一根長杆頂端。一個身影正坐在一根原木上看書。那個身影足有其他人的一個半大,普通的書本在他手裏也顯得小了許多。這個身影的注意力並沒有因為子恒一行人的到來而有所轉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