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五百三十七章 我無能為力
馮二拿起一支蠟燭,匆忙地跑進了走廊,一邊還在鞭躬。這讓他在燭光下的影子好像是在跳舞。
“這邊走……呃……夫人,這邊走。”
馮二打開走廊末端的一扇門。門外是一道階梯,直通向一條位於客棧和馬廄之間的窄道。沉重的夜幕包裹住燭光,讓它變成了一個閃爍不定的光點。半圓形的月亮掛在稀疏的群星之間,為子恒提供了足以看清四周的光線。子恒覺得純熙夫人應該告訴馮二,不必施禮了,但她一直沒有這麽做。鬼子母隻是悄無聲息地邁著步,提起了裙擺,不讓地上的泥濘弄髒衣服。她仍舊是那麽地有威儀,彷佛這條黑暗的通道是皇宮中的走廊,而她就是女王本人。天氣已經變得陰冷,夜色裏仍然混合著寒冬的氣息。
“這邊請。”馮二帶著他們來到馬廄後麵的一間小屋前,急忙推開了沒有上鎖的門。“這邊請。”他朝裏頭指著,“這裏,夫人。我弟弟小三就在這裏。”
屋子裏麵用木板釘了一個籠子,從做工來看,顯然是匆忙釘成的。一把粗大的鐵鎖鎖住了草率釘製的籠門。在這些障礙後麵,有一個漢子四肢攤開趴在鋪了一層稻草的地麵上。他赤著腳,身上的中衣和褲子都被撕出許多裂痕,彷佛他不知道該如何把它們脫下來一樣。屋子裏充滿了陳舊的血肉氣味,子恒認為,即使是馮二和純熙夫人也定聞得到。
小三抬起頭,盯著他們,不說話,也沒有任何表情。他身上沒有任何特征能證明他是馮二的弟弟。他的下巴很正常,個子高大,有著魁梧的雙肩。但真正讓子恒感到震驚的並不是這些。小三望著他們的眼睛裏閃爍著火焰般的金色光芒。
“將近一年時間了,他一直在說瘋話,夫人。他說他能……能和狸力獸~交談。還有他的眼睛……”馮二這時飛快地瞥了子恒一眼,“嗯,他喝多了的時候就會說出這些話。所有人也都會笑話他。差不多一個月之前,他沒有到鎮上來,我去看看他出了什麽事,那時我就發現他……變成了這個樣子。”
子恒小心而不情願地向小三伸出手,就像朝一匹狸力伸出手般。寒風掠過鼻尖,伴隨著他在林間奔跑。從隱蔽物後麵雷電般射出,利牙刺入獵物的腿筋。鮮血的滋味在舌上滿溢。殺戮!子恒猛地抽回手,彷佛火舌剛剛舔過他的指尖,擋住了他的試探。實際上,所有這些都算不上真正的思考,隻是一連串混亂的欲望和影像,半是記憶,半是向往。那裏有比別的地方更多的狸力。子恒用手撐住牆,好穩住自己。他感覺到膝蓋處傳來的虛弱感,老天爺啊,他都經曆了什麽!
純熙夫人將一隻手放在鐵鎖上。
“鑰匙在柴三掌櫃那兒,夫人。我不知道他會不會……”
她拉扯了一下,鎖自動彈開來。馮二驚訝地望著她,看她將鎖從門上輕鬆地拿下來。隨後,這個短下巴的漢子轉頭望向子恒。
“這樣安全嗎,大爺?他雖然是我弟弟,但他在陳大嬸想幫他的時候卻反咬了她一口。他還……他殺過一頭牛,是用牙咬的。”說到這裏的時候,他的聲音已經小到快聽不見了。
“純熙夫人,”子恒說:“那個漢子很危險。”
“所有的漢子都危險。”純熙夫人冷靜地回答,“現在,安靜。”她打開門,走進籠子。子恒立刻屛住了呼吸。
當她一踏進籠中的時候,小三咧開嘴,露出牙齒,開始低聲咆哮。在低沉的吼聲中,他的全身開始顫抖。純熙夫人沒有在意這些。而小三則一邊咆哮,一邊退向身後的稻草堆中,一直退到無路可退的角落裏。似乎他正在躲避步步進逼的鬼子母。
緩慢而平靜地,鬼子母跪下去,雙手捧起他的頭顱。小三的咆哮聲愈加高亢,變成了一聲聲撕嚎。
就在子恒想要采取行動的時候,他的嗥叫卻迅速減弱成無力的嗚咽。有好一會兒,純熙夫人一直捧著小三的頭。最後,她像一開始一樣平靜地鬆開手,站了起來。當她轉身背對著小三,一步步向籠外走來的時候,子恒不由得繃緊了喉嚨。但那個人隻是楞楞地盯著純熙夫人。純熙夫人將籠門關好,把鎖扣回門閂上,不過並沒有將它鎖上。小三吼叫著撲向籠門。他張嘴去咬那些木板,用肩膀去撞擊籠子,拚命想把腦袋從木條間擠出來。所有這些都伴隨著他的吼聲和木板斷裂的劈啪聲。
純熙夫人用手指輕輕地揮去衣服上的稻草屑,臉上毫無表情。
“你是在冒險。”子恒仍然感到呼吸困難。她看著他。那是一種穩定而知曉一切的目光。他垂下了眼睛,黃色的眼睛。
馮二一直望著他的弟弟。
“您能幫助他嗎?夫人?”馮二的聲音有些撕啞。
“我無能為力,馮二。”她說。
“您什麽也不能做嗎,夫人?哪怕隨便做些什麽也好啊!做一些……”他的聲音幾乎變成了喃喃自語,“鬼子母的事情?”
“治療不是一件簡單的事情,馮二。它來自受醫治者的內心,正如同它來自醫治者。你弟弟對於身為曾經的小三,身為人的記憶都已經蕩然無存。指引他回來的地圖已經消失了,沒有任何東西還能讓他看清那條路。小三已經早走了,馮二。”
“他……他隻是經常說笑話,夫人。當他喝多了的時候。他隻是……”馮二用一隻手揉了揉眼睛,又拚命眨了兩下。“謝謝您,夫人。我知道,如果您能做到,您一定會做的。”她將一隻手放在他的肩上,低聲說了一些安慰的話。隨後,她就離開了這間屋子。
子恒知道,自己應該跟在鬼子母身後。但那個人,那個曾經是人的生靈,在籠子裏的嗥叫讓子恒無法就這麽離開。子恒飛快地向前邁了一步,驚訝萬分地望著自己的手將鐵鎖從門閂上拿下來。那把鎖的做工非常精細,一看就知道是很高明的鐵匠所打造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