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八百六十二章 也許不是
令公鬼隻穿著中衣,輕鬆地騎在馬上,他相信路邊這些圍觀的人不會把他看成是一個特殊的存在。
他隻是個外地人,有足夠的錢買一匹馬————一匹漂亮的斑點牡馬,有著最好的下川馬血統————一個隨行在有史以來最奇怪的隊伍中的有錢人,但顯然也隻是這支隊伍中普通的一員而已。
他不會被當成這支隊伍的領導者,這個身份會被這些人放在孔陽或純熙夫人的頭上————盡管他們的位置是在令公鬼身後,厭火族人前麵一點的地方。街邊充滿敬畏的低語聲是對那些厭火族人說的,而不是對他說的,這些晉城人甚至有可能認為他隻是一名馬夫,正騎著他主人的馬。
嗯,不,大概不會那麽誇張,畢竟,他是走在隊伍的最前端。不管怎樣,今天的天氣不壞,不算很熱,隻是有些暖洋洋。沒有人會以為他是判定是非之人,或是統治國家之人。
令公鬼喜歡這種默默無聞的身份,喜歡這種少有的微風。有一段時間,他真的忘記了握住韁繩的手掌中的那個刻骨銘心傷疤。讓這樣的時光再長一點吧,他心想,再長一點就好。
“令公鬼,”半夏說,“你真的認為讓厭火族人帶走那些東西是正確的?”令公鬼向旁邊望去,看見半夏催著她灰色的牝馬薄霧走到他身邊。她穿著一身暗綠色的連身開叉窄裙,用一根綠色的緞條府綢發帶將頭發攏在腦後。
純熙夫人和孔陽仍然在他們背後十幾尺的地方,純熙夫人坐在她的白色牝馬上,穿著裝飾綠色條紋的藍綢寬裙騎馬服,黑色的頭發被束在黃灰發繩中。
孔陽騎著他高大的烏騅戰馬,披著護法的變色鬥篷,這件不停變幻顏色的鬥篷,像厭火族人一樣得到了圍觀者們無數的驚歎。
當微風將鬥篷吹起時,綠色、褐色和灰色的陰影如同漣漪般從它上麵一重重掠過;當它靜止時,它就變成與周圍環境相同的顏色,孔陽和坐騎身體的一部分似乎變成了透明。這是一種讓觀看者很不舒服的景象。
馬鳴也在隊伍中,他頹然坐在馬鞍裏,看上去一副聽天由命的樣子。一路上,他都盡量與護法和鬼子母保持距離。他選了一匹沒有任何特點的褐色閹馬,他管這匹馬叫果仁,但有眼光的人會發現,深厚的胸膛、強壯的肩背和粗大的鼻子,顯示出這匹馬擁有不亞於令公鬼和孔陽的坐騎的速度與耐力。
馬鳴跟隨令公鬼的決定讓眾人都很吃驚,而令公鬼至今也不知道這是為什麽。友誼?也許是,也許不是。馬鳴做事總是很令人費解。
“你的朋友鬼笑猝有沒有向你解釋過什麽是‘五分之一’?”令公鬼問半夏。
“她提到過一些,但……令公鬼,你不會認為她也……帶走……東西了吧?”
馬鳴走在純熙夫人和孔陽身後,在他後方則是由鬼玄元領頭的厭火族人隊伍。在分為兩列的厭火族人隊伍中間還夾著一支並排成四列的騾子長隊。在荒漠裏,當厭火族人攻陷了一座敵方部族的堡壘時,他們會帶走堡壘中。
除了食物之外五分之一的財富,這是樓蘭的風俗,或者是律法,令公鬼對此並不清楚。所以厭火族人們認為處置海門通的方式不該有所不同。這些騾子馱著的財寶遠遠不及海門通收藏的五分之一。
鬼玄元說,貪婪比刀劍殺死了更多的人。在騾子的背上,柳枝編成的大籃子裏放了成卷的地毯和皮貨,所有騾子的馱貨都不算很重,他們要走過翻越世界之脊的艱苦路程,以及更加艱苦的荒漠。
我什麽時候告訴他們?令公鬼心想,很快,就是現在,一定要快。毫無疑問,純熙夫人會認為這是一次大膽,甚至魯莽的行動,但她也許會同意,也許。她以為她知道他所有的計劃,而她沒有提出反對,肯定是想讓它盡快結束。
但厭火族人……如果他們拒絕該怎麽辦?嗯,如果他們拒絕,就隨他們去拒絕好了,我必須去做。至於那個五分之一……令公鬼不認為自己有可能阻止厭火族人拿走它,而他不想這樣做,也沒有這樣做。他們應當得到他們的報償,他不打算幫助晉城的貴族保住從一代代晉城平民那裏剝削來的財富。
“我看見她給鬼玄元看了一隻銀碗,”令公鬼大聲說,“她把那隻銀碗放回袋子裏的時候,那裏麵叮當作響,那裏頭肯定有更多的銀器,也許還有金器。你不讚成她這麽做?”
“我沒有不讚成,”半夏說這句話時速度很慢,還帶著一絲猶豫,但她的聲音很快就變得堅定了,“我隻是沒想過她……如果是那些晉城人成為占領軍,他們搶掠的絕不止五分之一,他們會把除了石塊以外的東西都搶走,再偷走所有的車子,用來裝他們的戰利品。一個民族的方法與眾不同並不代表他們是錯的,令公鬼,你應該知道這一點。”
令公鬼微微笑了笑。一切似乎又像舊日時光一樣,他正準備解釋她為什麽錯了時,她卻已經占據了他的位置,將他沒說出口的解釋扔回給他。他的坐騎似乎也感染了他的情緒,輕快地跑了幾步,他拍了拍花斑馬彎曲的脖子,真是美好的一天。
“是匹好馬,”半夏說,“你叫它什麽?”
“紫電。”他謹慎地說著,失去了一些好興致,選擇這個名字讓他感到有些羞愧。他一直很喜歡《徐振之遊記》這本書,紫電是這位偉大的旅行家為自己的坐騎取的名字,在古語裏,它是“真正的搜尋者”之意,因為它總是能找到回家的路。
想到紫電也許會在某一天帶他回家,是一種很好的感覺,很好,但不大可能。令公鬼不想讓別人懷疑到這個名字的由來,現在,在他的生活中已經容不下孩子氣的幻想了。除了他所必須做的,任何其它事情都容不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