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4章 多想活著
當杭州城一戰的結果傳到雲中城的時候,蘇和仲拿著戰報久久不能言語。
全總督府乃至全城都在狂歡。和杭州城不一樣,雲中城百姓提前並不知道杭州大戰的消息,官府一直把內幕捏在手裏,直到大勝結果傳來才宣告全城。
殲敵八萬、斬首六萬,這就是大戰結果。
當消息傳遍雲中城後,雲中城六部、都察院、都督府……無數人目瞪口呆之餘,無比羨慕蘇和仲—:這功勞就和白撿的一樣。
在眾人看來,蘇和仲從上任到現在還不到一年,幾乎什麽都沒幹。
可無數功勞硬是憑空落下,沒辦法,誰叫人家有個好弟子。喝喝酒、聽聽曲,學生就把近十萬倭奴首級送了過來。這讓最近十幾年,因倭奴去職的曆任雲州總督,情何以堪?
平心而論,蘇和仲這大半年也做了很多工作,雖然不像前幾任那樣整日裏勞心勞力、提心吊膽,但繁瑣的雜事和調兵遣將的事,也付出不少心血。
可和手裏這張六萬首級的戰報比起來,付出依舊無法與之相比。
蘇和仲不是剛入職的毛頭進士。杭州一戰的結果影響多大,隻有自己明白。而顏家白袍軍所表現出來的戰力,實在讓人有點不安。
顏子卿是自己學生,自己且感覺顏家的實力和戰力太過。而遠在神京的哪位……這就是蘇和仲久久無法平靜的原因:倭奴們真要沒了,顏家的白袍軍該如何安置?
西湖旁的夕照山上,多了一個陵園,顏子卿取名為“照陵”。
雖然花草稀疏,林木尚小,甚至連路都沒修好,但半山腰上的幾百個水泥墓地和漢白玉墓碑,已經讓夕照山少了幾分悠閑,多了一絲肅穆。
陵園還在修建,顏家的工人們隻是暫時把墓地和墓碑立了起來,後續的工作還有很多。但這並不影響顏子卿帶領顏家眾將站在勇士的墓前默哀。
送上一束百合,紮上一個花圈,擺放在一座巨大的紀念碑前。紀念碑上沒有姓名,因為這是為所有犧牲的戰士而建。
底座下方有一片浮雕,浮雕上刻有顏子卿親手寫下的一首小詩:
你知道嗎,多想活著。
去觀賞火紅日出,
活著,正是為了去愛,
與你相伴的所有人!
你知道嗎,多想活著
黎明時分,與你一同醒來,
烹茶做飯,世人尚在沉睡!
你知道嗎,多想活著。
不必婦孺皆知,隻求平凡一生,
活著,是讓孩子永世不忘!
你知道嗎,多想活著。
在犧牲的那一刻,
站起向大家宣告,
我會回來,即使倒下!
你知道嗎,多想活著。
在那致命的一瞬間,
忘掉所有遺憾,寬恕一切,
寬恕就是救贖,這我知道!
你知道嗎,多想活著。
化作冬天沉睡的櫻桃樹,
逢春重綻放,長成新樹!
這首詩,在所有大漢人看來,既不押韻又不華麗,甚至可以說“粗鄙不堪”。但凡看過的人,沒有人相信這是顏子卿寫的,因為這和顏子卿往日的“才名”完全不相稱。
而且最關鍵的是,這首詩很不合“主流”。在漢人看來,軍士就該馬革裹屍。有人竟然大聲喊出“多想活著”,這明顯不符合大漢的主流“價值觀”。
但外人的看法無關痛癢。夕照山是顏家私人領地,修什麽園、立什麽碑依舊隻有一個人說了算。
顏子卿背後,是王倫、吳加亮、鐵牛、冉八等人,躺在這裏的有無數他們熟悉的戰友,兄弟。
手裏拿著一張人皮卷軸,顏子卿向紀念碑三鞠躬。卷軸是鐵牛含淚從武二郎身上剝離下來的。原本有人想把海圖拓印出來完事,但鐵牛遵從其武二哥遺願,執意要這麽做。
“武二兄弟,還有長眠在此的胞澤!待我親自去取來王植首級,告慰眾位!”喝下一碗壯行酒,顏子卿把酒碗直接砸碎在地麵,身後十幾位將領具是如此。
幾公裏外的杭州灣碼頭。兩百艘戰船、五千水軍、四千步軍整裝待發,糧草、藥品、清水、炸藥萬事俱備。
十幾天時間非常緊迫,特別是在大戰之後。所有騎兵和重傷員被留了下來,其他人,包括輕傷者都不得不帶傷出戰,因為不能再等下去。
顏子卿遠征瀛洲島的事,沒有告訴張袁野和蘇和仲,因為實在不想引起不必要的麻煩。
經過杭州城外那場大戰,整個雲州抗倭形勢已經天翻地覆。昔日的強弱之勢顛倒過來,所有人都明白,以前一直“挨打”的局麵,已經一去不複返。
王植沒授首,沒人敢說倭患能徹底掃清,但就算最悲觀的人也相信,至少倭患能消停幾年,隻要官兵別太“廢物”。
對官府來說,隻要倭奴們能消停,哪怕隻是幾年,也就心滿意足。對他們來說,任期就那就麽幾年,任期內不出事,誰還敢有更多奢望。至於進攻倭奴們的老巢,鬼才會去想那麽“不靠譜”的事。
但這不是顏子卿想要的結果。王植就像一根毒刺,深深紮在大漢的血脈中,不親手把他拔出,遲早還會惡化、流膿。
所以,王植大敗、重傷,這是最好機會。
沒有誓師大會、沒有夾道歡送。趁著夜色,顏家的艦隊悄悄駛出乍浦港。
兩百艘戰艦就像一隻夜行狩獵的黑豹,隱藏於黑暗中,朝著獵物靜靜摸去。艦上的戰士們表情肅穆,因為所有人都知道,接下來這一場,也許就是終結倭奴們的最後一戰。
天弦群島的海況,顏家找了大量漁夫進行材料的收集和整理,這項工作從兩月前便開始在做。利用蘇和仲的關係,雲中城六部中工部關於東海的所有水文和洋流、海域資料,也早都準備妥當。
出海前,顏家還專門從俘虜的幾百倭奴嘴裏,把所有能拷問出的東西,再捋了一遍,力求萬無一失。
可當顏家船隊經過近半個月航行,駛到天弦群島外圍的時候,還是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眾人終於真切的知道了所謂“天弦群島”名字的由來。
“天弦群島”,正如其稱呼一般,密布的島嶼和暗礁猶如一根根琴弦。每一根“琴弦”都綿延上千海裏,“琴弦”和“琴弦”之間相距十幾到百餘海裏不等。
這些“琴弦”並不是相連的島嶼,而是大多由暗礁組成,連接的部分大多低於海平麵。所以,琴弦之間是可以隨意穿插航行的——前提是別觸礁。
漲潮還好一點,落潮的時候很多礁盤都露了出來,從天空往下看就像一扇沒有血肉的“肋巴骨”,蔚為壯觀。
顏家艦隊行駛在第三條和第四條“琴弦”之間,因船隻數量龐大,隻能被拉成一條直線。
根據武二郎畫出的海圖,從一處標誌性小島往前二十海裏,便要右折進入四五“琴弦”之間,隨後後退行駛五十海裏,再進入五六“琴弦”,接下來往前行駛六十海裏……
難怪徐海東敢孤身跑到杭州來代表“十三家”,用海圖換島嶼。若是沒有詳盡海圖,無論多少戰艦也別想靠近瀛洲島半步。
眼看太陽就要落山,今日船隻已無法再航行,顏子卿命令艦隊拋錨,原地停靠,等待第二天再向瀛洲島進發。在大海上可以夜行,但在天弦群島是絕對不行的。
當下正好落潮,第五六“琴弦”間的礁盤很多都浮出海麵。
一道道浪花環繞著礁盤,圍成一個個碧波蕩漾的瀉湖,瀉湖內海水深一般十幾米,晶瑩剔透,清澈見底;瀉湖外海水湛藍,深不可測。
離顏子卿旗艦最近的地方是一個橢圓形珊瑚環礁,環礁包圍海水構成一個天然瀉湖,礁盤很大,幾萬平方米,水深半米左右。海水下麵,海星、海葵、海龜、龍蝦隨處可見。
征得顏子卿同意,四斤帶著十幾人,趁天色沒完全黑透之前上了礁盤一趟。一盞茶時間,十幾隻海蟹、龍蝦、海膽和不可計數的貝類、海螺被四斤送到了廚房。
不一會功夫,旗艦甲板上就有了一桌海鮮大餐。
“聽說東海的珊瑚礁綿延上萬裏,這裏還隻是大門口!”所有水文資料是徐文青負責收集整理,所以他最有發言權。天弦群島隻是東海群島的一部分,若是真按徐文青說的,整個東海的島礁麵積隻怕大到超乎想象。
和另一時空的空曠太平洋不一樣。這裏的東海遍地島嶼,星星點點散落在海洋上麵,從古至今還沒有人能大致說出大海的對麵有什麽。
雖然顏子卿知道星球是圓的,也知道繞著星球一圈也一定能回來,但問題是不知道群島的對麵到底是大陸還是無盡海洋,要想揭開這層神秘麵紗,暫時是不可能的了。
春季的螃蟹並不肥美,但龍蝦和海螺卻是最好的時候。四斤他們上礁抓獲的龍蝦,小的巴掌大,大的手臂長,一隻便能剝出半斤肉,煮熟了晶瑩剔透、清香撲鼻。
吃了十幾天幹糧,眾人有福享用這海鮮大餐頓時興致高昂。海洋上的星空特別璀璨,因為周圍沒有遮擋,四周全是星辰,仿佛伸手便能夠到。眾人以星辰為幕、船為餐桌,席地而坐,吃而論談……
“侯爺,您在想什麽!”徐文青不再以顏兄稱呼顏子卿,和眾人一樣,也以“侯爺”相稱。
“我在看這片蘊含著寶藏的大海,在想大海的盡頭到底是什麽!”
“寶藏!?盡頭!?”
“嗯!這裏遍地都是寶藏,而且不可計數!可惜我們還一直關著門,把這些原本屬於我們漢人的東西死死的擋在外麵。”顏子卿仰望星空:“是時候改變這一切了!”
“改變!!!”
大漢和另一時空的種花家一樣,正是因為地大物博、物產豐富,反而限製了國家的發展了民眾的想象,在能吃飽肚皮、活下去的情況下,很少有人願意衝進茫茫海洋去探尋那神秘麵紗下的美景。
可大航海時代是遲早會到來,不因為你漢人是否願意走出國門就會改變,你不出去別人會進來。
閉上門稱王稱霸的結果,曾經的母國深切體會過,所以顏子卿決不允許在這個時空,讓曆史重演一遍。
所以,這一戰既是結束,又是開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