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3章 福氣
華圖惶恐,伏低著腦袋說:「謝家兩位公子打小就跟北嬌很投緣,聽說北嬌得了聖寵,也想跟著來賀賀喜,臣便帶上了,王雲峙是想進宮看一看他的妹妹,故而也來了,若皇上責怪,便怪罪臣吧,與他們無關。」
殷玄沒理會他那句怪罪的話,只波瀾不驚地問:「哪一個是王雲峙?」
王雲峙上前一步,低聲說道:「回皇上,在下是。」
殷玄看了他一眼,沖一邊的李東樓使了個眼色,李東樓上前,正欲伸手去探王雲峙的武脈,一直不說話的聶青婉輕聲開口,說道:「站的累。」
她扯開殷玄的手,要走下去。
殷玄眉頭一皺,在她剛跨出一個腳步的時候伸手一擄,擄住她的腰,將她打橫攔腰抱起,挾在懷裡,說道:「累的話就不用走路了,朕抱你進去。」
說完,直接抱著她下了馬車。
經過那六人的時候,甩一句:「都起來吧。」
六個人慢慢站起來。
李東樓因此也錯過了探測王雲峙武脈的機會,不過,沒關係,是龍是蟲,早晚會顯真身。
李東樓按住佩劍,跟著往裡面進,經過王雲瑤身邊的時候,他似乎聽到了一道很輕很輕的輕蔑聲,那聲音在說:「狗奴才。」
李東樓朝王雲瑤看去。
王雲瑤面無表情,正抬著步子往前走,彷彿剛那三個字是他的幻聽。
但是,怎麼可能是幻聽,定然就是她說的。
李東樓抿唇,冷冷地哼一聲。
華圖、袁博溪、華州、謝包丞、謝右寒、王雲峙站在那裡,看著前面高大尊貴的男人抱著女人進屋的樣子,六人神色各異。
隨海見他們杵在了那裡,笑道:「趕快進去吧,這個時辰正是吃晚飯的時候,皇上和婉貴妃肯定都餓了。」
六人於是趕緊提步,進了門。
進去后也不敢坐,就站在那裡。
頭也不敢抬,就低著。
聶青婉已經被殷玄放置在了椅子里,並不是單純的椅子,而是一個舒服的涼榻,殷玄坐在最上首的龍椅里,聶青婉在他右手下方的位置,見華圖他們進來了,殷玄就讓他們坐。
六個人這才敢分別坐開。
坐好后,六個人就抬起頭了,這一抬,目光紛紛一驚,第一眼,先看皇上,看到了皇上右臉上血脂一般的五指印,再一眼,看到聶青婉,她的唇紅腫可疑,六人震驚地一對視,腦中同時想著莫不是婉貴妃打了皇上,而皇上輕薄了婉貴妃?
不對,何來輕薄之說,皇上寵幸婉貴妃,那不是天地正道嗎?
那麼,皇上臉上的五指印哪裡來的?
若真是婉貴妃扇的,皇上就這麼的忍了?
婉貴妃為何要扇皇上巴掌,她不知道這是以下犯上嗎!
華圖手心開始冒汗,眼睛一對上殷玄的臉就立馬錯開,實在不敢看,看一眼就覺得驚心,本來要開口跟殷玄說一句恭喜的話,可因著這樣的震驚,大腦一時失靈,卡殼了,故而,倒讓殷玄先開了口。
殷玄道:「朕讓晉東王一路顛簸過來,是想讓你和王妃為朕和婉貴妃主持婚禮,這個婚禮在冊封大典之後,所以,要委屈晉東王先住在帝都懷城了。」
華圖連忙站起身,惶恐道:「這是臣的榮幸,哪裡來委屈,皇上可別折煞老臣。」
殷玄笑道:「坐著吧,不必拘禮,也不用如此講究,說一句話就非要跟朕見個禮,這是家宴,禮數可以作廢。」
一句家宴,說的華圖又是一陣心驚膽顫。
他慢慢地坐下去,掀起眼皮看了一眼坐在那裡垂眸不語的聶青婉,實在想不通,女兒何德何能,能得皇上如此眷愛。
心裡一百個問號,卻無人給他解答。
袁博溪也是。
華州、謝包丞、謝右寒、王雲峙又何嘗不是?
但他們資輩小,完全沒有跟皇上講話的資格,皇上不開口跟他們講話,他們也不敢亂說,就坐在那裡,看宮女太監們陸陸續續地往桌上擺膳。
聶青婉坐在那裡也不說話,安靜的像塊木雕。
晚膳擺好后,殷玄動筷,其餘人也跟著動筷,吃飯的時候,殷玄不說話,聶青婉不說話,華圖他們自也不說話,一頓飯吃的戰戰兢兢,誰都沒有吃飽,唯聶青婉和殷玄吃飽了。
吃飽后殷玄拉著聶青婉,帶著華圖一行人出去散步,消食。
這個時候,華圖他們稍微沒那麼緊張了,因為這個時候的皇上看上去並不是皇上,而是一個尋常的男人,牽著自己妻子的手,跟家中人一起散步聊天。
殷玄臉上一直掛著笑,雖然那神聖的右臉上出現了極不和諧的符號,可他渾身上下透著極為親切的氣息,讓人緊繃的神經一散。
殷玄對華圖和袁博溪說:「婉婉給你們在懷城挑選了一處宅子,出了宮讓李東樓帶你們去,鑰匙在婉婉身上,一會兒讓她把鑰匙先交給李東樓,到了府上,再讓李東樓把鑰匙交給你們。」
華圖和袁博溪一起說道:「謝皇上,謝婉貴妃。」
殷玄笑了笑,看著聶青婉,說道:「想不想與你母妃單獨說會兒話?」
聶青婉眯眼,想著這話聽上去怎麼像是要把她支使走似的?
聶青婉看了一眼旁邊的華圖,大概猜到殷玄要與華圖說事,便應道:「當然想的,我與母妃分開都有一個月了。」
殷玄道:「那你跟晉東王妃一起去吧,朕與晉東王也說點兒事。」
聶青婉挑挑眉頭,應了一聲是,帶著袁博溪走了。
王雲瑤和浣東浣西跟著離開。
王雲峙見狀,也請旨跟了去。
華州、謝包丞、謝右寒進宮都是為看聶青婉的,她一走,他三人自也請旨跟著離開,殷玄統統准了。
等身邊靜下來,殷玄轉身,往前面的涼軒小池走。
華圖惴惴不安地跟上。
到了池邊,殷玄背手站在那裡,看向池塘里迎著月光而萬丈盛開的荷花,白的,紅的,粉的,爭相傲立枝頭,伴著那寬大的高低錯落不齊的藕葉,形成獨特的夜色奇景。
月色清幽,染了一地清幽的涼色。
他站在那裡,半天沒吭一聲。
華圖心頭開始冒汗,突聽前方的男人來一句:「華愛卿。」
華圖即刻應聲,抬步上前。
殷玄道:「朕很感謝你與王妃生下了郡主,又撫養她長大,沒有你們,也沒有她的到來,作為父母,朕想你們定然很愛她。」
華圖低聲道:「自然是很愛的。」
殷玄道:「朕也很愛她。」
華圖一驚,倏地抬頭,就看到殷玄轉過了身,那雙見證了多少黃沙枯骨,俯瞰了多少江山城池,盛載了多少血腥殺戮的眼睛里此刻裝著溫情,坦露無遺地看著他。
華圖心尖一軟,輕聲說:「能得皇上如此深愛,是小女的福氣。」
殷玄道:「不,這是朕的福氣。」
華圖無奈地笑了笑,說道:「皇上這麼說,老臣真不知該怎麼回了。」
殷玄道:「朕愛她,也不想她受任何傷害,如今她得了聖寵,必然會惹來旁人的嫉妒,明槍易躲,暗箭難防,雖然朕自認能守護好她,可終怕有個萬一,要是有你們在身後照拂就好了,可你們遠居晉東,若真有了事,遠水解不了近火啊。」
華圖一聽,當即就問:「皇上的意思是,讓臣一家人搬離晉東,住在懷城?」
殷玄道:「全憑華愛卿的意願,你們不願意來,朕也不勉強。」
華圖心情激動,一個跪地下去,說道:「臣當然願意。」
殷玄笑著上前,把他扶起來,說道:「住了下來,也得有個差事,現在朝中正缺一位刑部尚書,以愛卿的能為,當之無愧。」
華圖以前是綏晉北國的王,治理整個江山,能力還是有的,如今擔任一個刑部尚書,也確實當之無愧。
華圖皺眉道:「臣可以嗎?」
華圖雖然是遺臣,可對大殷律法還算熟悉,大殷帝國有明文律法規定,凡遺臣,皆不能入朝為官,他們可享榮耀,卻掌握不了實權,但皇上剛說,讓他擔任刑部尚書!
華圖震驚。
殷玄不淺不淡道:「朕說可以,那就是可以。」
華圖當現就跪下去,說道:「臣當然願意,只是臣怕皇上為難,無法向朝臣們交待。」
殷玄看著他,說道:「朕無需向他們交待,若是尋常時候,朕任命你為刑部尚書,定然會遭到朝臣們的反對,但現在,不會。」
華圖沒聽懂,殷玄也不打算給他解釋,反正聶青婉也會跟他解釋,他早晚會明白,這個時候,大殷帝國的大臣們都不願意接刑部尚書的差事,能有一個人頂上來,不管這人是誰,他們都會大力贊成,在他們心裡,誰這個時候擔了刑部尚書的職差,誰就是倒霉蛋。
華圖是華北嬌的父親,是晉東遺臣王,如今華北嬌被封為婉貴妃,可謂如日中天,不管是後宮的妃子們還是前朝的大臣們,都對此頗有微詞,但都不敢觸怒殷玄,亦不敢說上一句大不敬的話,只能漠然接受。
這個時候再封華北嬌的父親為刑部尚書,不惹得朝臣們大亂才怪了。
再者,華圖還是遺臣之王,那就更加不會被朝臣們容納了。
可偏偏,殷玄封的不是別的官,是此刻所有大臣們都不敢接的刑部尚書,那麼,即便朝臣們心中不滿亦不願意接受,也只能接受。
華圖並不知道如今的大殷帝國朝中無人敢接刑部尚書的職位,也不知道皇后中毒一事,亦不知道殷玄這一個決定藏著怎樣諱莫如深的心機,他見殷玄聖旨如山,又似乎完全不擔心他擔了這個官職后沒辦法面對眾大臣們,華圖心裡只有高興,哪可能會再拒絕?
如果華北嬌不封妃,華圖還不是很願意當官,他與妻子女兒和兒子們在晉東地區享受逍遙快活在的日子就行了,可華北嬌封了妃,華圖就不得不為華北嬌的往後打算。
後宮的女子,若無母家依附,遲早會落的一敗塗地。
華圖原是一國之王,深知後宮的險惡。
華圖連忙叩首道:「臣願意為皇上分憂,臣接旨,臣謝皇上。」
殷玄笑著又把華圖拉了起來,說道:「華愛卿接了旨意,那往後刑部的大大小小事情,全仰仗華愛卿操勞了,愛卿一定要稟公辦理,不能徇私。」
華圖道:「皇上放心,臣一定守好崗位。」
殷玄拍拍他肩膀,既然事情說完了,殷玄也不跟華圖在這裡逗留,直接轉身去找聶青婉了。
華圖也跟著去。
隨海暗自砸舌,心想,皇上可真是寵愛婉貴妃呀,為了婉貴妃不被傷害,竟然要培養她的母族!
皇上這又是在布希么局?
隨海看不懂,亦想不通。
他當然看不懂想不通了,他那一顆普通平凡的腦袋,若是能猜透殷玄在想什麼幹什麼,那就不用當奴才了。
聶青婉帶著袁博溪去了另一處風景之地賞荷,沒了皇上在身邊,所有人都自在了很多,袁博溪拉著聶青婉的手,上下打量著她,淚眼盈盈,卻又淚中含笑,說道:「見你氣色好,臉色好,想必身體已經養好了,你從晉東王府離開的時候,娘可真擔心你。」
聶青婉笑道:「娘不用擔心,女兒現在過的很好。」
袁博溪道:「娘看見了,皇上很寵你。」
想到皇上右臉上的驚心五指印,在看向女兒腫厚的唇,左右看了看,見華州、謝包丞、謝右寒、王雲峙都在,實在不好意思當著這麼多人的面問女兒有沒有跟皇上圓房這樣的話來,也沒敢問皇上那臉是怎麼一回事。
倒是謝包丞,素來什麼話都敢講,他搓了搓手,問聶青婉:「郡主,皇上那臉上的痕迹哪裡來的?不會是你給扇的吧?」
華州抬手就沖謝包丞打了一下。
謝包丞瞪他:「打我做甚?」
華州道:「飯前不是說了嗎,耳目眾多,別在宮裡頭亂說話。」
謝包丞嘿嘿笑道:「你儘管放心,若真是郡主打的,皇上沒計較,就說明不計較了呀,我就只是好奇。」
謝右寒也好奇,跟著問:「當真是郡主打的?」
聶青婉哼一聲,說道:「打一掌還輕了。」
袁博溪嚇的立馬伸手去捂她嘴。
華州蹙眉道:「你這膽子越發的大了。」
誰說不是呢,當聶青婉親口承認殷玄右臉上的那個五指印是她打的后,不光華州認為她膽子忒大了,就是袁博溪、謝包丞和謝右寒以及王雲峙都認為她的膽子大出了天了。
皇上都敢打!
如此這般恃寵而嬌,早晚會死的很慘。
袁博溪是晉東王妃,可之前是一國之後,深知後宮女子太得瑟太招搖之後的下場是什麼,她拉著聶青婉的手,苦口婆心地說:「你現在雖得寵,卻不能太恃寵而嬌,自古以來,女子以色侍君,色衰而愛馳,得寵的時候不籠絡人心,不安已守份,大膽妄為,等失寵的時候就是千夫所指,眾人都巴不得上去踩兩腳,不會雪中送炭,你一個人在宮裡頭,娘實在是憂心,你當謹記娘的話,切勿再這般放肆。」
聶青婉挺乖,認真地道:「女兒記下了。」
袁博溪這才鬆了一口氣,好在,女兒是個聽話的,應該拎得清輕重,她挺欣慰。
又說了一會兒話后,袁博溪累了,從昨天就趕路,舟車勞頓,沒能睡上一個好覺,今天趕到皇宮也沒停歇,剛剛飯也沒吃飽,渾身都不舒坦,她道:「我歇一會兒,你們年輕人去說會兒話吧。」
聶青婉見她累,也不打擾她,帶著華州、謝包丞和謝右寒以及王雲峙走了。
他們幾個人一走到無人的地方就嘰嘰喳喳開了。
謝包丞一臉崇拜地看著聶青婉,說道:「郡主,你真是我的偶像,皇上都敢打!」
華州又朝他頭上拍一掌。
謝包丞這次不回瞪他了,笑著摸了一下頭,雙眼亮睛睛地看著聶青婉,好像此刻的她在他眼中變成了巨人,那眼中的神情看的謝右寒直蹙眉頭。
謝右寒伸手,將謝包丞拉過來,說道:「哥,你這樣會嚇著郡主。」
謝包丞道:「郡主連皇上都敢打,如何能被我嚇著,你盡瞎說。」
他說著,又想朝聶青婉跟前湊,卻被謝右寒拽住了胳膊。
謝包丞想著自己的二弟心儀郡主,那他就給他挪個地吧,謝包丞順勢往後退了一步,靠在一個涼亭的柱子上,左右欣賞宮內的風景。
謝右寒看著聶青婉,說道:「一月不見,顯得漂亮了。」
聶青婉跟謝右寒不熟,沒辦法與他做出兩小無猜青梅竹馬的樣子,更加沒辦法像以前的華北嬌那樣與他打趣熱鬧,以前的華北嬌如何與他們相處的,聶青婉也不知曉,她不會強迫自己去迎合任何人,於是說道:「大概是身體養好了的緣故吧。」
謝右寒神情微怔,眼中略有失望,大概因為她這麼正經生分地與他說話。
可情緒剛低落下去,又聽聶青婉說:「我本來就長的好看。」
帶了點小埋怨與小自得,還有一絲不要臉的自誇,讓謝右寒眼中立刻滲出了笑意,他道:「確實,郡主本來就長的好看,只不過,太自戀了不好,你要謙虛點,以前在晉東,你可以稱第一美女,但入了大殷皇宮就不是了,別得了寵就認為自己的姿色天下無敵,君王的恩寵,時刻伴著兇險,你要悠著點。」
聶青婉道:「我明白的。」
謝右寒道:「聽說你封妃,沒什麼送的,就把這個送給你吧。」
謝右寒伸手從袖兜里掏出一個鐲子,鐲子非金非銀也非玉,倒像是鐵制,不過表面處理的很好,光滑細膩,還有喜慶的花紋裝飾,只顏色看上去有些古怪,像褪了漆的舊鐵器。
聶青婉好奇,伸手接過來看了看。
謝右寒道:「是用一把短劍做的,你把兩邊卡扣打開看看。」
聶青婉之前也見過很多奇形怪狀的飾品,她當太后的時候很多人為了巴結她,都會絞盡腦汁地弄一些別人沒有的東西來,像這種帶著暗器的飾品也有很多,只是,鮮少有人用這麼廉價的鐵器打造送來,都是用一些極為貴重的材質。
這倒是頭一回,收的禮物如此廉價。
不過,看著廉價,裡面的情義大概很重。
應該是謝右寒親手做的,而且,如果聶青婉沒猜錯,這把短劍,必然是他隨身所攜帶的。
聶青婉將鐲子的兩邊拉開,果然看到一頭是鞘,一頭是劍,只是處理的很微妙,讓人一眼瞧去壓根看不出來這是一把短劍,比以前的工匠們處理的可隱秘多了。
聶青婉走到一株大樹前,拿短劍砍了一根樹枝,入口鋒利,一刀即斷。
聶青婉挑眉,說道:「好鋒利的劍。」
謝右寒道:「你當心點用,備著防身的。」
一旁邊的華州道:「原本右寒給你備這個禮物,哥哥不太贊同,但宮裡兇險,遇到保命時刻,這個東西確實派得上用場,你就收著吧。」
王雲瑤走過去,從聶青婉手中拿過那短劍,左右看了一番,笑著抬頭,瞅了謝右寒一眼,說道:「這不是你一直很寶貝的小夥伴嗎?就捨得這麼毀了,送給娘娘?」
謝右寒低咳一聲,說道:「再寶貝也是死物,哪有活人重要。」
他說完,虛虛地看了聶青婉一眼。
聶青婉笑著從王雲瑤手中重新把短劍拿過來,套在手上,卡成了手鐲樣子,然後說道:「我很喜歡,謝謝。」
一句『我很喜歡』,讓謝右寒精神備增,臉上的笑容越發的大了。
王雲峙看著,輕挑眉梢。
華州倒是什麼反應都沒有,走上前,拉著聶青婉說:「哥還是那句話,別像在晉東王府時那般膽大妄為,這裡是大殷皇宮,什麼鬼魅魍魎都有,你一個人在帝都,哥哥實在不放心,所以哥哥打算留在懷城,謀個差事,若實在沒辦法得個一官半職,那哥哥就在上京做生意,總之,哥哥得離你近一些,時刻要知道你的消息,不然,難以安生。」
聶青婉聽著華州如此擔心她,又為了她做了如此多的打算,心裡很感激,大概真是血緣的關係吧,她忽然眼眶一陣濕熱,她本不是多愁善感之人,素來冷心又鐵面無情,可此刻看著這個一臉憂容擔心著至親妹妹的哥哥,饒是聶青婉冷心冷情,也不免心有觸動,她笑道:「哥哥想留下來,妹妹當然很高興。」
華州道:「那哥哥就留下了。」
坐在那裡歇息的袁博溪道:「就是不知道皇上會不會同意。」
聶青婉轉頭看向袁博溪,說道:「這個娘不用擔心,若娘和哥哥都打算留下,女兒自有辦法說服皇上。」
袁博溪道:「還是不要惹事兒了吧?」
聶青婉不應。
立在一邊欣賞風景的謝包丞笑道:「依郡主目前的得寵情況來看,只要她說了,皇上就一定會答應,王妃你就無須多顧慮了,難道你不想留在懷城,留在郡主所在的地方?」
袁博溪嘆道:「我當然想,只是……」
後面的話沒說完,華州打斷她,說道:「娘,你若怕給妹妹惹麻煩,晚上跟爹回去商量一下,兒子是一定要留下來的。」
袁博溪道:「也好。」
謝右寒道:「如此,我們也能留下嗎?」
一直不說話的王雲峙接話道:「留與不留,不是我們能決定的,得皇上的批示。」
這句話說的沒錯,大殷帝國征服了許多小國,囊括了很多遺臣,若每一個地區的遺臣之邦都來了帝都,那可能會引起騷動,故而,大殷有明文法律規定,遺臣之民,只能住在被封之地,沒聖旨傳召,不能入帝都,違者,以謀逆罪定論。
聶青婉道:「你們若想留,我晚上跟皇上說。」
謝右寒笑道:「我要留下。」
謝包丞一下衝過來,舉手報名:「我也留下。」
王雲峙看著王雲瑤,說:「哥哥也留下來吧?」
王雲瑤道:「那家中父母怎麼辦?」
王雲峙道:「家中僕人眾多,晉東之地有皇權守護,不會出事,父母自也是安全的。」
王雲瑤看向聶青婉。
聶青婉想到剛剛下馬車的時候殷玄示意李東樓去探王雲峙的深淺,因為懷疑了王雲瑤,進而對這個王雲峙也有了防備,這件事,不知是好事還是壞事,不過,王雲峙的武功遠在王雲瑤之上,想必以後用得上,留在上京,對她來講,是一樁好事。
聶青婉道:「留下吧。」
王雲峙點點頭,伸手摸了摸王雲瑤的腦袋,溫柔地笑了笑。
既然都打算留下了,那有些事情就不能再瞞著。
但這裡不是說話的地方,聶青婉也就沒提最近宮裡頭髮生的事情,只是陪著袁博溪在亭里坐了下來。
華州、謝包丞、謝右寒、王雲峙、王雲瑤都跟過去。
幾個人坐在那裡喝茶,聊天。
一時,笑聲充斥。
殷玄和華圖找到他們的時候,正看到他們在玩接掌遊戲,此遊戲是原綏晉北國皇室獨有的樂子,稱為三連拍,一來鍛煉人的反應力,二來鍛煉人的智力,三來就是靈活度了,這是一個集益智與休閑於一體的遊戲。
開始由一人伸出一個指頭說出一個字,這個字說完,參與遊戲的人就可以搶著往後接,規則是,伸出兩個指頭,得說兩個字,這兩個字還得是由前一個字引申的詞,伸出三個指頭,就得說三個字,這三個字也得是前一個字所引申出來的詞,不能隨便說,字與指頭不能有差,有差了就會受罰。
當然,並不是說第一個字說完,就一定得接兩字,再接三字,必須是一二三這樣的順序,這沒有限制,若在開頭的第一個人說出了一個字,後面的人可以說三個字,也可以說兩個字,但必須遵守規則,那就是說三個字的時候,你得伸三個指頭,說兩個字的時候,你得伸兩個指頭,且,不管是三個字還是兩個字,都得是由第一個字引申過來的詞語,不然,就是犯規,也要受罰。
那麼,第二個人接了連拍之後,第三個人就必須由第二人所連拍出來的詞靈活應變,若第二人接的是三個字,那第三個人就必須砍掉兩個字,獨留一個字作為下一步的引字,砍的那兩個字不能含前一次出現的那一個字,不然也是犯規,而且指頭一定得與字數相同,錯了也要受罰。
反正就是一個字,兩個詞,三個詞這樣交替變化,說出來的字的個數須得與伸出來的指頭一致,到三就要砍掉兩個字,到二就要往上加,變成一了,就繼續往後加,加二或加三,隨意。
這樣的益智連拍遊戲一旦玩上就會上癮,因為誰都不想輸。
華北嬌以前是經常玩這樣的遊戲的,可聶青婉從來沒玩過,好在,她聰明伶俐,一開始沒敢加入,看了兩圈后就完全明白了,開始搶賽,她一上場,王雲瑤也跟著上場,袁博溪看著心癢,也加入了遊戲隊伍里。
原本三個大男人玩的挺沒勁,後來又加入了三個女人,遊戲就變得烈火朝天。
亭子里時常傳來笑聲、鬧聲,還有幸災樂禍的聲音。
一會兒:「右寒,你又輸了,你這不行呀,老是給郡主放水,該打。」
一會兒:「郡主,你也太狠了,這個字如此刁難,你讓我們怎麼接?」
一會兒:「哈哈哈,終於把郡主你給逮著了,來,給你畫一絡鬍子,保准把皇上嚇的心一哆嗦。」
不用看,說這話的一定是謝包丞。
殷玄站在樹影遮擋的亭外,聽著裡頭的笑聲,鬧聲,裡面還夾雜了聶青婉的咒罵以及大笑,偶爾還有幾聲她輸了不要臉地扯皮耍賴的聲音。
殷玄默默地抿了抿唇,心裡跟打翻了五味瓶似的,什麼滋味都有。
原來她也有這樣的童性。
殷玄提步,沿著一排樹影,往涼亭走去。
華圖在後面跟著,真是著急呀,這些人,想玩等出了宮再玩不行,沒看這裡是什麼地方,容得他們在這裡胡鬧嗎?
華圖很想弄點響動出來,讓那些人警醒些,可皇上就在前方呢,旁邊跟著隨海,後面又不遠不近地跟著李東樓,他哪敢做小動作。
如此一來,殷玄剛走過樹影,能一眼瞧見那個涼亭了,就看到一幕讓他十分不爽的情形。
聶青婉正被謝右寒環著,嘟著嘴,一副不樂意卻又無可奈何的樣子,任由她身後的男人給她的頭上插了兩片綠葉子。
堪堪正正插在他出龍陽宮前,為她插蘭花的那個地方。
那麼一刻,殷玄深深地覺得他的領土被別人侵犯了,他寒著臉走過去,眾人一驚,慌忙退身行禮,謝右寒也趕緊退離開聶青婉,垂頭行禮。
殷玄滿身煞氣,目光陰沉可怕地盯著聶青婉頭上的那兩片葉子,手一伸,拔了,輾碎。
當粉末從殷玄的手掌心裡飄下來,謝右寒心一驚,覺得自己幹了一件蠢事,他只想著快樂了,壓根忘了,如今的郡主,已屬皇上的女人了。
聶青婉輕蹙眉頭,看了一眼殷玄怒氣極盛的臉,說道:「玩遊戲輸了,這是懲罰,與冒不冒犯沒有關係,你別怪罪謝右寒。」
殷玄看向她的臉,漂亮的嘴唇上方,鼻子下端的位置,也被他們貼上了樹葉,兩邊對開,跟個八字鬍子似的。
殷玄驟然一陣無奈,伸手將那兩片葉子拿開,環著她的肩膀說:「如果真喜歡玩,下次朕陪你玩。」
聶青婉道:「就這會兒無聊,打發打發時間。」
殷玄低低地嗯了一聲,餘光掃向謝右寒,三分陰沉三分涼寒還有四分殺意,可他沒有治謝右寒的罪,也沒有口頭責罵他,就如同聶青婉所言,這只是遊戲,他若在這裡計較,顯得太小肚雞腸也太沒品,他雖然極討厭別的男人動她一分一毫,可也不會惹她不快。
再者,他若真要動謝右寒,也不會在這裡。
殷玄摟緊聶青婉,對華圖道:「時候不早了,晉東王回去吧。」
華圖立刻應聲。
殷玄把李東樓喊來,讓他送華圖一家人回華府。
李東樓離開前找王雲瑤拿華府的鑰匙,王雲瑤掏出鑰匙遞給他的時候,他一把攥住了她的手,王雲瑤是練武之人,被人侵犯,本能的反應就是用內力去震開,李東樓卻一下又鬆開了她,低笑道:「王管事,好內力啊。」
之前殷玄把鑰匙甩給聶青婉的時候聶青婉沒接,鑰匙掉在了地上,是王雲瑤撿起來收好的,她沒有帶在身上,就在殿里放著。
這會兒取鑰匙,也在殿里。
故而,周遭只有她跟李東樓。
王雲瑤眯眼,面無表情地說道:「李統領,上一回我都說過了,男女授受不親,你上回也說了,不會再有下一次,那你剛剛是做什麼?你這樣有意思嗎?摸我脈搏就算了,現在又來摸我手,你別以為你是皇上跟前的紅人就能老是對我動手動腳,下回你敢再碰我,我就要告御狀了。」
李東樓額頭微抽,自上而下地將她打量了一遍,一臉嫌棄地說道:「你以為我想摸你。」
王雲瑤哼道:「最好是沒有。」
李東樓一噎,想著我摸誰也不會摸你,若不是你跟你家主子心懷不軌,我能多看你一眼嗎?也不掂量掂量你是老幾。
李東樓收起鑰匙,抿唇說道:「你很清楚我為什麼要對你這樣,告訴你,有我在,你休想使什麼壞。」
說完,李東樓不再看她,轉身就走了。
王雲瑤掏出帕子,狠狠地擦著被他握過的那一隻手。
擦完還覺得皮膚上留著被他侵犯的強烈氣息,她直接舀水搓洗,洗了很久,把那股感覺洗下去之後,她擦乾淨手,然後出門。
本以為李東樓走了的,卻沒想到,他居然等在門外。
王雲瑤一愣。
李東樓冷瞥她一眼,說道:「走吧。」
王雲瑤抿唇,卻安靜地跟在他身後,回了會盟殿。
等他二人回了會盟殿以後,華圖一行人就向殷玄和聶青婉辭別,辭別完,分分鐘就走了。
宮門口早就備好了馬車,一行人上了馬車后,李東樓帶著他們去了武華街的二十號華府。
下了馬車后,李東樓將府內的所有鑰匙交給了華圖,並說道:「房屋的地契在婉貴妃那裡,這套宅子,終身為你們所有,但是,不得轉賣。」
華圖接過鑰匙,說了一聲『是』之後李東樓就向眾人虛拂一禮,上了馬,回宮復命。
殷玄知道華圖一行人安全到了華府後就讓李東樓下去休息,他拉著聶青婉,去沐浴。
一開始聶青婉不知道殷玄是拉她去沐浴的,直到走到了龍陽宮裡面那個人工開鑿的溫泉池邊,她才倏然一驚,扭頭瞪著殷玄,說道:「皇上帶我來這裡做什麼?」
殷玄倒直白,坦言道:「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