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1章 終見父母
食盒拎進屋,隨海還是分一部分下去吃,殷玄和聶青婉面對面地坐在圓桌前,吃飯的時候,聶青婉說:「下午睡了很久,晚上睡不著,我想去北鄉南蘇一線橋上散散步。」
殷玄表情微妙地頓了一下,心想散步要跑到北鄉南蘇一線橋那麼遠的地方嗎?咱們這小屋附近是整個大名鄉中最適合散步的地方,空氣清新,無人打擾,花香四溢,風景怡人,不像北鄉南蘇一線橋,又吵又鬧,空氣污濁。
再說了,散步也該在自家門口,誰會跑到百八里遠外的地方去散步。
殷玄心裡很清楚聶青婉去北鄉南蘇一線橋是想幹什麼,散步是假,見蘇安嫻和聶義是真。
從他們定了大名鄉的行程后,聶北肯定就已經向蘇安嫻和聶義透露了,或者在他不知道的情況下,聶青婉還讓聶北向蘇安嫻和聶義轉達了在北鄉南蘇一線橋上見面的話。
殷玄抬起頭來看了聶青婉一眼,又不動聲色地垂下眸子,說道:「嗯,聽說晚上還有夜市,我們一起去逛逛。」
聶青婉便不說話了,低頭繼續吃飯。
殷玄給她夾菜,柔聲說:「多吃點,我怕夜市沒有吃的,逛久了你會餓肚子。」
這麼明顯的套話,聶青婉才不會上當,其實夜市有吃的,但聶青婉知道,華北嬌卻不知道,她若是一不小心溜出一句『夜市有吃的』,那就真的捅破了窗戶紙了。
聶青婉不吭聲,乖乖地將殷玄夾給她的菜給全部吃了。
殷玄見她都吃了,嘴角勾起笑容,他當然知道她知道卻又不能說,所以,她就只能乖乖地吃他夾給她的菜。
他就是故意說的,不這麼說,她會吃他夾的菜嗎?
殷玄又繼續給聶青婉夾菜,聶青婉拒絕不了,就都吃了。
見她吃的歡,殷玄不餓也覺得餓了,他收回筷子,吃自己的。
二人都吃完,殷玄坐在那裡等王榆舟,等王榆舟把葯端了過來,聶青婉喝下了,殷玄這才拉著她的手,雙雙出了門。
隨海帶了一些銀錢,鎖上門,收起鑰匙,也趕緊跟上。
夜晚的大名鄉無疑是漂亮的,這種漂亮跟帝都懷城比起來遜色很多,但別具風格,晚上的大名鄉人也不少,雅水河上有燈船在飄,卻只有一個地方有船,那裡應該是船泊集中之地,所有的船隻都在那裡泊著,有大船,有小船,有帶燈籠的,也有沒帶燈籠的。
北鄉南蘇一線橋離殷玄和聶青婉住的烏雅路很遠,走路過去大概得一個鐘頭。
殷玄不想坐馬車,就想這麼牽著聶青婉的手,靜靜的走在這些人群里,只是,他會時不時地朝聶青婉問一句:「累不累?」
或者說一句:「累了就說,我抱著你。」
聶青婉不搭理他,只視線穿透人群,彷彿在尋找著什麼。
殷玄知道她找什麼,找她真正的爹娘。
殷玄低頭護緊她,裝作什麼都不知道,兩隻胳膊將她穩穩噹噹地摟在懷裡。
大名鄉的街道確實透著一股『詭異』的氣息,稍一不慎,就好像走進了一個迷宮裡,尤其是晚上,更容易走錯。
大名鄉的街道跟帝都懷城的街道排列不一樣,壓根沒有全橫的路,也沒有全豎的路,走一半你會發現你站在另一條路的開端上面,變成了一個彎形,總之很神奇。
對於頭一回來大名鄉的外地人來說,沒有當地人的指引,或者說沒有嚮導帶路,還真的會轉暈乎。
但聶青婉不會,殷玄也不會,隨海就更不會了。
隨海頭一天來是跟王榆舟出去買的早餐,但在這之前,在皇宮裡頭,他就研究過大名鄉的地形了,要隨皇上出來,他當然得提前把這裡都摸熟悉了,不然皇上即興之餘問他一嘴,他答不上,那不就糟糕了?
聶青婉的外婆是蘇城人,七歲進宮以前也常隨蘇安嫻回外婆家玩,大名鄉與蘇城比橋相接,聶青婉自對大名鄉的這些街道熟爛於心。
至於殷玄么,他身為帝王,這大殷帝國的疆土,哪一寸是他不知道的?
大名鄉的改造還是他親自批的。
現在的大名鄉,於他而言,甚至比聶青婉還要熟悉了。
三個人都不需要有嚮導,全都對這裡很熟悉,又全都裝作不熟悉,從烏雅路走過來的時候基本沒人,因為烏雅路那一片是大名鄉貴人們住的別居之地,尋常時候都是極為安靜的,也看不到人,可走出烏雅路,轉到回同路了,人就漸漸的多了。
回同路是石道,所謂石道就是周邊的房子連同路面以及店鋪全是用石基做的,這是仿古工程,亦是游景點,置身於回同路上,你如同走進了石之王國,各種切割的石頭以各種形態聳立在周圍,越往前走人越多,燈籠也越來越多,光線也越來越亮,但奇異的是,這裡基本沒人聲,為什麼呢?因為一開口,迴音就能傳遍千里,故而,回同路又被當地人戲稱為千里傳音路。
當地的嚮導們向外地遊客介紹的時候會繪聲繪色地加進神話傳說,把此街的千里傳音與千年神龜相連,然後說的懸乎其懸,神乎其乎,遊客們就更不敢大聲說話了,皆保持著敬畏謹慎的心,哪怕想說話,也只是薄唇微微一掀,竊竊細語。
聶青婉七歲進宮,打那時起就沒再來過大名鄉,如今瞧著這條路,還是很驚詫的,因為之前沒有,故而,想到今天王芬玉在進三進院之前跟李玉宸說的有關大名鄉改造的話,聶青婉想,原來是真的。
也是,李玉宸是大名鄉人,進宮以前才去的帝都懷城,那之前她都生活在大名鄉,她都對大名鄉有些陌生了,更遑論她了。
聶青婉抬頭,沖臉龐上方的男人看了一眼,想著,大名鄉的改造,是他一手督辦的吧?他也在努力地讓大殷帝國的每一個鄉鎮,甚至是每一個街道都繁榮昌盛,他要讓大殷子民們過上越來越富足的生活,雖然他殺了她,但是,他繼承了她的意志,他在幫她完成她的心愿。
聶青婉漆黑的眼眸里露出了一點兒溫情,想著不愧是她帶大的人,這麼一刻,她的心如同母親般柔軟,她伸手摟了摟殷玄的腰身。
殷玄頓住,垂頭看她,眸底亦是溫柔的,他小聲問:「怎麼了?」
聶青婉低聲道:「累。」
殷玄當即彎腰,將她抱起來,但不是公主抱了,而是摟住她的腰,將她兩腿擱在腰上,面對面的抱。
這個姿勢聶青婉著實享受不來,她不要。
殷玄卻十分喜歡,把她的頭往肩膀處一按,笑著說:「你從後面看風景,我從前面看風景,這樣我們兩個都不耽誤。」
聶青婉扭了扭,要下來。
殷玄微微吸氣,按緊她的腰,啞聲道:「婉婉,不要亂動,乖乖的,走出這裡我就放你下來。」
聶青婉紅著臉說:「人很多,會被人笑的。」
殷玄左右望去,果然看到很多人在看他們,他好看的眉頭一蹙,俊臉瞬間就罩上了一層寒氣,還有那雙烏黑幽深的眸子,此刻也透出了凶光。
本來遊客們頻頻朝他們張望,也只是驚鴻一瞥之下的震驚,他們是從沒見過這麼出色的男人,自然會想著多看兩眼,並無其它意思,可突然被這個男人寒光如刀的眼睛掃來,個個渾身打了個激靈,立刻撒腿跑了。
還沒等他出手,礙眼的人就自動滾了,殷玄很滿意,他心情頗好地將聶青婉又往上提了提,摟緊,說道:「沒人了。」
聶青婉無語地翻了翻白眼,伸手揪起殷玄的一隻耳朵,半是挖苦半是譏諷:「仗勢欺人。」
殷玄任聶青婉揪著耳朵,就她那小手,就她那力氣,揪也揪不疼,而被她那柔柔嫩嫩的小手揪著,他只覺得是享受。
殷玄低笑,臉龐蹭了蹭聶青婉香氣四溢的髮絲,笑著說:「我什麼都沒做,是他們太有眼色了,唔,也可能是看到你這麼羞澀,他們不好意思,好了,反正人都走了,你乖乖的讓我抱就行了。」
殷玄說著,抬腿就走。
聶青婉下不來,也就只好讓他這樣抱著。
隨海眼觀鼻鼻觀心地跟在很遠的後方,但是眼睛壓根不敢往皇上和婉貴妃身上看,就看著左右兩邊的風景。
因為不能大聲說話,是以,這一路就十分安靜。
就算能講話,隨海也不敢說,皇上吃飯前罰了他一天不許說話呢!
回同路很短,一百多米的樣子,沒走多久就聽到了鬧哄哄的聲音,踏出臨界點之後就又進到另一條五花八門的街道了,這條街稱七彩街,也稱女子街,就是街上賣的東西,清一色全是女子們用的。
這條古老的街道一直存在,聶青婉小時候還逛過,也買過東西,自是十分熟悉,小時候姑娘們都喜歡買些琳琅滿目的東西往頭上插,然後再興沖沖的去照鏡子,姑娘們長大了還是愛美,但卻不會像小時候那樣毫無顧忌,她們就是看到了喜歡的東西也不會再當著這麼多客人的面張牙舞爪了。
既是女子街,那女人們就很多,殷玄原本是很想帶著聶青婉轉一轉的,給她買些發簪,頭飾,或者胭脂水粉什麼的。
他知道她不會用,但他就是想給她買。
可一抬頭,看到那麼多衣香鬢影的女子們,他額頭一抽,閃電般地把聶青婉抄手一摟,跑了。
那奔跑的姿勢,彷彿後面有無盡的惡狗追趕似的。
隨海額頭抽了抽。
聶青婉不滿地錘打他:「跑什麼跑啊,我想逛一逛。」
殷玄沉著臉不吭聲,等轉到另一條相對安全點的街道了,他放下聶青婉,語氣里依舊難掩那一股后怕勁,出聲說道:「等明天我讓隨海看看哪一個時段人少,我們再來,這晚上人太多了。」
他想到剛剛看到的那一條飄著花花綠綠裙子的街,目露驚恐,天不怕地不怕的殷皇,頭一回覺得有女人們的地方完全就是洪水猛獸啊,去不得!
殷玄緊緊攥住聶青婉的手,輕哄道:「我們先去北鄉南蘇一線橋吧,等折回來的時候,若是人少了,我們再去逛,好不好?」
對於聶青婉來說,去北鄉南蘇一線橋當然比逛這街重要,她點點頭,說道:「好吧。」
殷玄便高興地牽著她,走了。
穿過大拱門,就是橋墩,大拱門上方懸挂著三個大大的紅燈籠,紅燈籠上面貼有黑色字體,在內里燭光的烘照下,份外醒目,聶青婉抬頭看了去,從左到右,依次排開,寫著大名鄉三個字。
聶青婉收回目光,抬腳踏入。
可是,要上橋,得付錢。
聶青婉額頭抽了抽,想著是誰搞的這種收錢的技倆,上個橋還得付錢的呀?
聶青婉小的時候隨便在這個橋上走,橫著走都沒人管,當然,那個時候的橋遠沒有現在這麼壯觀,這麼大氣,也沒有這麼大的容納量。
橋墩處有一個收錢的門口,坐著大名鄉的當地人,有買人票的,有買車票的,人票就是人入,車票就是車入,聶青婉延長視線往前瞅了瞅,那橋著實極寬,中間可并行兩輛馬車,兩側還可再走人,橋欄白玉色,印在月光和水光之中,如仙橋一般,難怪要收費了,在這個情景下看了此橋的人,沒有誰不想迫切地上去感受一番的,完全抓住了遊人們的心理。
聶青婉想著,這橋不會也是殷玄設計的吧?
聶青婉朝殷玄看去,殷玄正在吩咐隨海去買票,等隨海去了,殷玄這才看向聶青婉,說道:「稍等一會兒。」
聶青婉問他:「這橋是你設計的?」
殷玄笑道:「我哪有時間,是卧常谷的兒子設計的,唔,就是我們現在住的那個屋子的建造者,一個姓卧的工匠。」
聶青婉不知道卧常谷是誰,小時候沒聽過,還沒長大就又進了宮,之後也沒心思和精力去關注一個小小的大名鄉,不過,不管卧常谷是誰,都跟她沒關係。
聶青婉也不再問,就站在那裡等,可嘴巴停了,眼睛卻沒閑著,一直在橋上搜索著蘇安嫻和聶義的身影,不一定能看到,因為不確定他們今晚來不來,但聶青婉還是一眨不眨地在人群中翻找。
殷玄安靜地陪著她的身邊,不顧那些頻頻掃過來的視線,以及竊竊私語和壓低了的興奮的尖叫,他只是一動不動地看著她,在這一刻,他的生命里只有她。
隨海去買了三張人票,回來后自己留一張,另兩張遞給殷玄。
殷玄接了,低頭看一眼,又把票遞給聶青婉,溫聲道:「娘子拿著吧。」
一句娘子,喊的聶青婉差點跌倒。
說是溫聲,但是他這聲音卻大的出奇,完全是用內力發出來的,基本上十里之外的人都能聽見。
幹嘛突然就用內力發音,神經病,她又沒聾!
聶青婉沒好氣地白了殷玄一眼,伸手將票一抓,往前走了。
殷玄默默地笑開,想著這麼一喊,就沒人敢再覬覦他了,他是有家室的,他有娘子,別人都靠邊站。
殷玄誰也不看,也不管周圍的人是什麼樣的臉色,見聶青婉走了,他還在牽著她的手,他也跟著走。
隨海倒是左右前後地望了望,見所有的女子們傷心垂地的樣子,隨海就知道,皇上這丫又在耍他那一套腹黑的心計了,如此以來,誰還敢打他的主意呀?不能透露身份,又不想招蜂引蝶,更不想讓婉貴妃知道,所以,就用這種方法。
隨海翻白眼,卻又忍不住悄然地豎起了大拇指,送給皇上一個絕版的大讚。
隨海見聶青婉和殷玄已經上橋了,他也趕緊把票交了,跟上。
蘇安嫻和聶義昨日一大早就到了蘇府,白天沒出來,晚上才出來,在橋上溜達了好久,直到夜深,橋上的人陸陸續續的散去,他二人也沒能見到聶青婉,只能拖著疲憊的身子,悻悻地回了家。
第二天一大早,蘇安嫻吃了早飯後沒帶聶義,就帶著聶海裳來橋上轉了轉,還是沒撞見人,蘇安嫻下午就沒來了。
但吃完晚飯,她還是跟著聶義,帶著聶海裳來了。
這一來就看到了人。
確切的說,是看到了穿著一身冰藍湖色澤直裾,雖混在形形色色的人群之中,卻依然難掩那一身風雲矜貴之氣的殷玄。
蘇安嫻在看到殷玄的那一瞬間,整個人一怔。
聶義見她停下了,抬頭望了望,這一望,也望到了殷玄,聶義也怔了怔。
三年多了,他們再也沒見過這個男人,那些往日相處的一切全都隨著塵封的記憶一起被深鎖進了漆黑的屋子裡,再也出不來,可在看到殷玄的這一瞬間,那些記憶排山倒海,頃刻間滾滾砸來。
殷太后第三年,蘇安嫻過四十歲生辰,那一天,聶青婉將殷玄帶到了聶家,也是在那一天,這個姓殷的來自於殷氏皇族血脈的男孩成了他們聶氏一員,因為聶青婉當著聶家列祖列宗的面兒把他收為了義子。
從此聶義和蘇安嫻就把殷玄當成了自己的孩子,他既成了十三歲女兒的義子,那便就是他們的孫子。
他們從來沒拿殷玄當外人看過,就像對待自己的親孫子那樣對他。
只是,這個男孩,終究不是一個普通的男孩,也不是尋常人家家裡的普通孫子。
他是殷祖帝後人,他的骨血是殘冷的,他弒殺了他的母后,斷絕了與聶氏的一切情義,這個世上,大概沒有比他更涼薄更無情的人。
原本在聶青婉死後,聶義和蘇安嫻就打定了主意,老死不會再與殷玄見一面。
可如今,隔著一座橋,隔著橋上形形色色的人,他們還是碰面了。
殷玄也看到了聶義和蘇安嫻,那一刻他的神情平靜的近乎淡漠,可眸底卻猝然掀起了一絲狂瀾驚濤,但很快他就掩下來,伸手將聶青婉往懷裡狠狠一摟,那一刻,心底不可扼制的被一股莫大的驚恐和害怕填滿。
殷玄想,他怕什麼呢?
怕他們發現他對他們的女兒存在著那種不堪的心思,還是怕他們橫中阻攔?
他們如今還是那個太后的父母,可他懷裡的女孩,卻不再是他們的孩子了。
殷玄想,朕如今擁著的人不是太后,而是華北嬌,他的妻子,他的妃子,一個身份和地位都不會與他產生衝突,亦不會產生隔閡的女人。
想到這裡,殷玄在猝然間看到聶義和蘇安嫻的那股子后怕勁就散了,他親親聶青婉,他知道她也看見了,他知道她現在很急切,巴不得立刻衝到那二老面前去,但是,在做這一切之前,她會先把他打發走。
殷玄想,不用你打發,朕會自己走。
殷玄很不想鬆開聶青婉,可他也知道,在聶義和蘇安嫻面前,他完全沒有份量,以前是,現在亦是,而今天,她見到了人,那是無論如何也要上前去相認的,他阻止不了她,即便阻止了,也阻止不住,還會惹得她更加的恨他。
殷玄艱難地鬆開手臂,指了指遠處漂亮的大船,低聲說:「我帶隨海去看看,看那裡面有什麼,你站在橋上別動,我就只看一眼就回來,若是沒什麼不能見人的,我再帶你去,到船里轉轉,若是能租一艘船,我們就看看江景,好不好?」
聶青婉抬頭看他。
殷玄也低頭看著她,他眼中的不舍和掙扎,她全都看見了。
聶青婉扭頭,朝那一片船泊停留之地掃了一眼,想著,你完全沒必要自己去,差隨海去就行了。
聶青婉也知道,以殷玄對她的感情,他哪裡捨得離開她一步,半步都捨不得,但為了她能夠與父母相認,他就忍痛讓自己離開。
聶青婉內心裡感動一片,眸光也變溫柔了,她伸手摸了摸他的臉,笑著說:「好。」
殷玄緊緊地抓著她的手,拿在嘴邊吻著,他是真的捨不得離開她,一步都不行,可他必須走。
殷玄克制著重新將聶青婉撈進懷裡鎖住的衝動,逼迫自己鬆開她的手,轉身大步走了。
隨海眼見皇上走了,也連忙跟上。
他雖然不能說話,可耳朵能聽,知道皇上說了要帶他去看船,他當然不敢留。
經過聶青婉身邊的時候,隨海還是用餘光掃了她一眼。
那一眼,在很多年以後隨海想起,都覺得是如此的驚心動魄,他竟然看到了太后眸底騰飛而起的心疼。
心疼?
隨海想,是在心疼皇上嗎?
隨海想,他一定是看花眼了,畢竟這四周的燈光實在太繚繞。
隨海甩甩頭,趕緊追上殷玄。
聶青婉收回落在殷玄背影上的視線,抬步,一步一步朝聶義和蘇安嫻走去,周圍人聲如潮,馬車轟隆,可此刻,那些聲音和人全都淡了遠了,形成了一個隔絕的世界。
在這個安靜的世界的盡頭,站著她的父母。
原本,這個距離是難以跨越的,是生死相隔的,他們應該是站在奈河橋的那一頭,她站在這一頭,此生再也不復相見。
可如今,那生死難跨越的橋變成了如今可跨越的,那此生再也不復得見的人如今可以見著了。
聶青婉眸底一熱,淚涌眼眶,她伸手捂住嘴,禁止自己哭出來,她提起裙擺,一步一步走下去。
聶義和蘇安嫻站在那裡,看著她朝他們走來。
他們的眸底也渲染上了淚,他們看著遠遠走來的那個陌生的女子,跟女兒長的不一樣,沒女兒好看,好像比女兒還要纖瘦,弱不經風的,迎橋走下來的腳步是堅定的,可總感覺她下一刻就會被風給刮跑,那黃裙搖擺,搖的人心驚膽顫。
蘇安嫻再也忍不住,衝上去就將她抱住,哽咽著喊一聲:「婉兒。」
聶青婉也再忍不住,撲進她的懷裡,哇的一聲就哭了,她緊緊地抱著蘇安嫻,兩手絞著她背後的衣衫,哭的像一個走失了太久終於尋回了母親懷抱的孩子。
母女倆抱在一起哭成了一團,惹的路人紛紛側目,聶義也紅了眼眶,可好歹他是男人,沒那麼容易流淚,聶海裳倒是受不住這個場景,也默默地流了淚,她拿帕子擦著眼,見路人都在往這裡指指點點,她趕緊走上前,把蘇安嫻和聶青婉勸走了。
幾個人離開橋面,去了一間不大不小的夜店茶鋪,鋪子里沒什麼人,比起大名鄉的熱鬧,蘇城這邊就冷清多了。
又逢夏季,茶鋪裡面的人就更少。
幾個人進了一間獨立的包廂,點了蘇城地道的春山茶,便坐在一起打開了話匣子。
蘇安嫻看著聶青婉,一眨不眨的,半晌后終於撈出帕子擦乾淨眼淚,歡喜之極的道:「娘真沒想到,這輩子還能再見到你,雖然不是你的容貌了,雖然這麼看你總是怪怪的,可娘心裡冒泡似的高興。」
聶義伸手攥緊蘇安嫻的手,也看著聶青婉,出聲說:「爹這麼看你也挺怪,這幅臉甚是陌生,你若不說你是聶青婉,還真沒人相信。」
聶青婉也用帕子擦著眼淚,聞言手臂頓了頓,帶著點兒哭后的淚腔說:「這種事情發生在誰身上都覺得是奇絕詭談,若非我自己親身經歷著,我也不敢相信,但這就是真的,爹,我回來了。」
聶義用著父愛般的慈祥目光看她,說道:「爹知道,爹的婉兒回來了。」
聶海裳好奇地沖著聶青婉打量來打量去,最後實在沒忍住,屁股一抬,坐到了聶青婉身邊兒,抬起手指,搗搗她的胳膊,搗搗她的頭,又戳戳她的臉,然後低聲道:「真的不是婉姐姐,可又是婉姐姐。」
聶青婉本來因為與父母重逢而一時情緒泛濫的心因為聶海裳的這話一下子就破涕為笑了,她抓著聶海裳的手,笑著說:「什麼叫不是婉姐姐,就是你的婉姐姐。」
聶海裳點頭,又禁不住擔憂地問道:「婉姐姐這麼呆在華北嬌的身體里,會不會有事?」
這個問題一問,蘇安嫻和聶義同時緊張了起來。
蘇安嫻說:「是呀,這靈魂附體能長久嗎?」
聶義蹙著眉頭說:「這種事情我們以前從來沒接觸過,還真不知道婉兒能不能一直留下來,若是不能……」
他後面的話還沒說,聶青婉就打斷了他,聶青婉輕聲道:「這種問題就不必去想了,沒有結果的問題,想來無意,我就是很想爹娘,這才想來看看你們,也想知道你們過的好不好,如今看到你們都挺好,那我也得走了,我跟殷玄如今住在大名鄉烏雅路29號,若爹和娘哪天又想見我了,差人送信到這個地址,我看到信後會出來跟你們相見,但是現在,我得走了。」
蘇安嫻捨不得,聶義也捨不得,可他二人都知道,如今的聶青婉不再是他們的聶青婉了,她是殷玄的妃子,她是華北嬌。
他二人即便想留,也沒那立場留。
倒不是怕聶青婉拒絕,而是知道殷玄不會允許。
以前的殷玄沒有話語權,在聶青婉面前,他只有聽令的份,聶青婉要留在哪裡,他都管不了,可現在……
聶義和蘇安嫻都忍不住低嘆一聲,不知道該怎麼來說這一段孽緣。
聶義和蘇安嫻站起身,送聶青婉離開。
聶海裳也跟在身後,目送聶青婉離開。
聶青婉其實也不想離開,可她見著了他們,見他們過的好,她就放心了,而且,她既回來了,如今又在大名鄉,往後就有大把的時間可以跟他們其樂融融,不急在這一時。
聶青婉回到北鄉南蘇一線橋上,站在原來的位置,等殷玄。
而在她去見聶義和蘇安嫻的時候,殷玄一個人走出了人群,走到了那一片泊著船烏的河灘之地。
他沒上船,只打發了隨海去瞧瞧船上是什麼光景。
河灘對面是一片密林,有小路穿行,有少數的遊客在往那裡面走,殷玄心情不好,不想上船,也不想一個人站在這裡,可瞅了瞅那條小路,他也沒進。
他抬頭,往北鄉南蘇一線橋上望,雖然距離遠的不能再遠了,雖然那橋上的人都快縮成了一道模糊的線,可他還是清晰地看到了那上面的人。
來來回回掃一圈,沒有看到聶青婉,沒有看到聶義,沒有看到蘇安嫻。
那麼,就是一起走了。
殷玄想,父女團聚,母女團聚,這一時半刻大概回不來。
殷玄左右望望,沒有找到一個可坐之地,只得走啊走,走到底,是一片湖,幽靜沉冷,無人無風,好像什麼外界的雜質都在這裡止步了,他的心頭倏然一靜,站在湖邊,慢慢地閉上了眼睛,用這寧靜的氣氛來壓制住內心因為聶青婉的離開而洶湧騰起的浮燥暴躁和恐懼。
還沒壓制下去,身後就傳來一個女人的大呼聲:「喂!公子!你可千萬別想不開呀!那湖很深的!不能跳的!」
隨著聲音落下的,是一道急急的腳步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