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91章 紫金宮啟
聶北說出『太后』二字的時候,那臉色到表情甚至是整個人都顯得很是自然而然,明明這兩個字是那麼的石破天驚,嚇的當場的大臣們全部幡然大變臉色,甚至是殷玄都控制不住的吸呼緊了一下,華圖和功勇欽更是瞪大了眸子,瞠目的眼珠子都要瞪出來了,可聶北卻像個沒事兒人似的,從容不驚地站在那裡,腰很挺,肩很直,看著表情微變的殷玄。
金鑾殿里靜了有那麼幾秒鐘,然後就是潮水般的雜亂嘈嚷聲。
大臣們不敢大聲喧嘩,可奈不住小聲議論啊,人挨著人地惶然嘰喳著,能夠聽到的最多的詞就是:「太后……太后……怎麼可能是太后呢,太后不是已經……」
後面的話他們不敢說,也不敢這麼的議論太后。
可是,聶北不是別人,他有十六閻判的威名,他的斷案手法也超乎常人,但凡他接手的案子,真的沒有破不了的,前面的好幾個例子也說明了這一點兒,所以他既說出了『太后』這兩個字眼,指不定那樁案子真的跟太後有關。
再回想那到底是怎樣的一件懸案,大臣們的內心裡就越發戚戚然了,那件案子的導火索是一株藥草,經太醫院鑒定,那藥草已屬絕跡之物,也就是說,世上早已找不到那種藥草的存在,可偏偏那藥草就是能夠跑出來為禍煙霞殿,為禍後宮,擾亂所有人的心。
再回想上個月皇上帶皇後去了大名鄉避暑養傷,太后的陰魂忽然從紫金宮裡跑了出來,肆虐在煙霞殿甚至是整個後宮,大臣們就越發覺得后脊梁骨發麻,冷汗冒頭哇!
不會……真的是太后吧?
大臣們面如土色地瞪著駭然的眸子,一時又全部都鴉雀無聲,高調地保持緘默不言了!他們在想,若這樁案子真如聶大人說的那樣,是太后的陰魂作的亂,那要如何斷呀!
大臣們一時又有些好奇外加隱秘的竊盼,他們居然有些邪惡且大不敬的想就這麼定案吧,判成是太后陰魂做的亂。
當然,他們更加的拭目以待,看聶北最終如何會斷這個案子。
只是,不管他們怎麼想,兀自在心裡起草了怎樣的草稿,他們千想萬想也想不到,這樁案子被聶北斷出來后,是怎樣的一樁驚天秘聞!
當然,這個時候他們並不知道這樁案子的背後隱藏著怎樣的濤天巨浪,他們只是看著聶北,眼神幾度交替變幻,最終變得麻木。
隨海也在聶北說出『太后』二字后驚的腳下一顫,他面色抖了好幾抖,震驚地盯了聶北好幾眼,又趕緊收回,可視線收回來了,那驚色卻遺留在了臉上,收不回來了。
相比較於這些人的喜怒盡顯於色,殷玄在最初的片刻失態后,很快就恢復到了高冷的神態中,只是握在龍椅扶手上的手加大了力道,他微微坐正了身子,半天都沒有說一句話。
聰明如殷玄在知道聶青婉一定會索他命的時候就知道她是要借太后之死一事來誅他,但她到底如何布棋,他還真不知道。
這段時間,她身邊的羽翼都沒了,前有謝右寒受傷,無法再成為她的保護傘,又有聶北受傷,無法為她在前方衝鋒陷陣,後有王雲瑤被調離,無法再充當她的眼睛,為她傳遞一切信息,又有紫金宮被封,斷了任吉這隻暗中的胳膊,再有陳家出了事,陳溫斬也分神了,無法再為她效足全力,而她也確確實實的變得安靜,沒再背著他傳任何人,當然,除了冼弼外。
縱然冼弼在龍陽宮裡面與她說的話他不知道,可冼弼出了龍陽宮后,所去的地方殷玄是知道的,冼弼並沒有露出任何可疑行跡,那麼,她傳召冼弼,除了看病診病或是問診外,不會有別的吩咐了。
但其實,她之所以安靜如此,即便身邊再也無任何人可用,她也能如此沉得住氣,是因為她早已布好了局,只等聶北恢復身體,復職上任。
而那局並不是新局,是她一早進宮后就已經布下的——煙霞殿的藥材殺人事件。
真是一舉三得,牽扯到煙霞殿,就一定會牽扯到拓拔明煙,而聶北會在藥材上大作文章,紫金宮一開,那就必然會在那裡找到那起事件的關鍵之物——那株神秘出現的藥材。
而紫金宮一開,天下人就會知道太后的屍身並沒有入皇陵,而是窒放在了她的寢宮三年。
那麼,接下來的事情應該就水到渠成了,當外界人知道太后的屍身居然沒入皇陵,而仍然擺在紫金宮后,肯定會追討原因,聶北就會借著這個機會,言明太后中毒之事,想來那段時間華子俊經常半夜三更的出入聶府,就是為了解太后中毒之迷。
如今,怕是他們早已成竹在胸了。
不然,聶北不會今日斷案,更不會把矛頭直指太后。
而此事出,不管是他還是拓拔明煙,都難逃一死,而那件困擾了整整一個帝國的懸案,也有了最終的答案,那便是幕後真兇,確實是太后。
聶北,他當真對得起十六閻判這個威名。
而縱所周知,聶北只是奉命斷煙霞殿的那起懸案,牽扯到太后死亡真相,真的只是一個意外,哪怕殷玄知道這不是意外,是早就布好的局,可在外人看來,這就是意外。
如此,聶北也成功的置之身外了。
包括他背後的那個布局者,也成了局外人。
目地達成,她卻絲毫不露於眼前,沒有人會知道,這所有的一切的一切,都是那一隻纖纖素手在後宮中操縱的。
論權謀,無人能抵得上這位太后。
論心機,又有何人勝得過她呢?
殷玄自認自己已經夠出色了,但在她面前,他其實什麼都不是。
殷玄原本就懷疑聶青婉的屍體不在紫金宮了,可懷疑是懷疑,本來說過完仲秋從華府回宮了就去紫金宮探探的,但一直沒去,如今聶北提及了這個案子,殷玄就不得不去看一眼了。
殷玄眯了眯眼,調整了一下坐姿,出口說道:「聶愛卿懷疑的這個幕後真兇,朕一時真難接受,朕知道你斷案極有一手,沒有十足十的把握,你不會在金鑾殿上,當著大臣們的面,當著朕的面說這話,可是,朕希望你要明白朕的難處,明白大臣們的難處,開啟紫金宮,朕需要想想。」
別人聽這話,聽的是正理,畢竟紫金宮不是一般宮殿,尋常人也不敢去紫金宮查案,皇上要考慮,實屬正常。
可這話聽在聶北耳里,那就極不正常了。
聶北知道,這是殷玄的推脫之詞,殷玄不笨,殷玄知道他要幹什麼,而殷玄需要一天的時間來綢繆準備,故而才這麼說,但是,他能給他這個時間準備嗎?不能。如今萬事俱備,只欠東風了,在這個節骨眼上了,他能讓他壞事兒嗎?自也是不能的!
聶北凜聲道:「皇上,臣不知你有什麼為難和需要想的,紫金宮雖說金貴,可那也是空殿了,即便太后神威尚在,若犯了法,也是要與庶民同罪的,何況如今太后早已不在,臣就算查證此案當真是太后所為,也對太后對紫金宮造不成任何傷害,臣並無任何對太后不敬之意,但臣職責所在,臣既掌管了刑部,如今又帶著刑部所有人辛苦查辦此案,那臣就一定要對他們負責,對皇上的信任負責,對受此事件而蒙受災難的已死之人負責,對明貴妃負責,更要對得起臣這一身官袍,在其位,謀其職,身為皇上,更應該勉勵群臣,而不是推三阻四,阻擾臣子為國分憂,為民分憂。」
這一番話不可謂不慷慨激昂啊,簡直說的大臣們心潮澎湃,李公謹率先出列,沖殷玄說:「皇上,聶大人既如此忠誠,不如就去看看。」
殷玄冷抿著唇角,極為陰森地瞪著他,想著當時是腦抽了才會封他當言官,真是處處給他使絆子。
殷玄重重地冷哼了一聲,不冷不熱地說:「朕沒讓你出來說話,一邊呆著去。」
這話一聽就是發怒之兆,李公謹縮了縮肩膀,訕訕地退回到列隊里了。
大臣們見皇上一句話把李大人給懟回來了,他們也不敢瞎摻和了,隻眼觀鼻鼻觀心地站在那裡,有心幫忙,卻無那個膽,華圖倒是想幫聶北呢,可一聽皇上這話,那腿愣是沒敢往外邁,功勇欽就更不敢說話了,大氣也不敢喘地縮在那裡。
殷玄沖聶北說:「聶愛卿若非要查紫金宮,那便查吧,早飯過後,朕親自陪你去。」
聶北道:「謝皇上。」
殷玄冷笑,不知是真生氣了還是因為別的什麼,他直接從龍椅里站起身,就那樣大敕敕地走了,早朝還沒結束呢,他就不管不顧地甩袖走了人。
隨海趕緊說了一聲『散朝』就追了出去。
李東樓和禁軍們在外面,見皇上來了,御輦就趕緊抬了過來,殷玄上了御輦,卻沒說回龍陽宮,而是說去紫金宮。
聽到紫金宮三個字,想到剛剛大殿上發生的事情,隨海一時忐忑呀,總感覺這苗頭似乎極不對勁。
早朝散的太快,殷玄離開金鑾殿沒回龍陽宮反而去了紫金宮,這自然引起了後宮里的一片嘩然,單紫金宮三個字,出現在人們耳中了,那都是讓人談之色變的,更甭說今日早朝之事被傳開之後,知道了聶北說太后是煙霞殿那起藥材殺人事件的幕後真兇后了,後宮簡直沸騰了!
拓拔明煙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正伸手拿香料盒子,當這個消息從紅欒的嘴中說出來后,拓拔明煙手一抖,那香料盒子就『嘭』的一聲跌落在了地上,地上有地毯,沒摔破,也沒摔碎,盒子很堅固,也沒摔開,只是轉了幾圈,就被擋在了椅蹬下。
拓拔明煙臉色泛著青白,眸中裂開無限驚恐,她猛地伸出手,緊緊地拽著紅欒的手,原本紅欒是要低身去撿那香料盒子的,可被拓拔明煙這麼拽著,她也撿不成,只好先站著,看著拓拔明煙,問道:「娘娘怎麼了?」
拓拔明煙顫著聲問:「你剛說今日的早朝發生了什麼事?」
紅欒將打聽來的消息又說了一遍,她說這消息的時候也是一臉的詫異驚魂,不說拓拔明煙驚的抖掉了手上的香料盒子,就是紅欒在甫一聽到這個消息的時候也被嚇的不輕,聶大人居然說煙霞殿里曾經發生的那一起『藥材殺人』事件是太后所為!
我的天,這怎麼可能呢!
那件事情紅欒的哥哥也是受害人之一,到現在紅欒還把怨氣安在華北嬌身上,活人尚能討債,死人又如何討債呢?
關鍵是,這死人還不是旁人,居然是太后!
太后!
不可能!
怎麼可能呢!
但是,想著那件案子的詭異,想著不久前太后的陰魂肆虐煙霞殿,肆虐後宮,紅欒就只覺得頭皮發麻,她反握緊了拓拔明煙的手,主僕的手都很冰華冷,握著了也不能相互彼此取暖。
紅欒努力地開解著拓拔明煙,說道:「娘娘,聶大人雖然那樣說了,但不一定就是真的,娘娘您也別多想。」
拓拔明煙如何能不多想呢,太后是如何死的,旁人不清楚,她可是清楚的很,要說太后的陰魂跑出來向她報仇,故意在她的煙霞殿搗亂,還殺了吳平,鬧的人心惶惶,她是一百個相信的,而聶北斷案,能斷到太後身上,只說明這件案子不會有假,或許當真是太后的鬼魂在作祟。
只是,紫金宮裡存放著太后的屍身呀,皇上怎麼就允許聶北帶人去查了呢!
這一查,之前的所有陰謀詭計不都暴露了嗎?
那些隱藏的,不被世人所知的深宮駭人秘辛,不也昭告在天下人眼前了嗎!
拓拔明煙一下子站起來,一邊白著臉一邊又寒著臉說:「我要去見皇上,現在就要去!」
紅欒驚愣:「現在?」
拓拔明煙沒時間再理她,急切地甩開她的手,急切地踢開椅子,急急地往門外去了。
紅欒雖然不明所以,但還是匆忙跟了上去。
殷玄去了紫金宮,拓拔明煙自然也是往紫金宮跑,好在紫金宮離她的煙霞殿不遠,殷玄還沒到,她就已經先到了。
三年多了呀,她沒那膽量和勇氣再站在這座宮殿前,來瞻仰太后的輝煌,膜拜她這一生的榮耀,太后是她的恩人,卻也是她的仇人,她對太后,又恨又敬又嫉又羨,同時,又無限憧憬,可這一切,全都煙消雲散了,隨著太后的離去,成了不可追的過往。
三年來膽怯的心,因為殷玄,又一次堅定地站在這裡。
拓拔明煙仰起頭,看著這座宮殿,珠芒散盡,塵埃匍匐,神殿棲落成了一道歷史的影子,那一刻,目視著這樣的紫金宮,拓拔明煙的眼眶莫名的濕潤,那裡有什麼情緒在翻滾,又有什麼悲傷在流躥,還有更為複雜的情感在發酵,最後又統統化成無窮無盡的一聲嘆息,隨著眼睫垂下,伴著一滴清淚,墜入腳下的柸土裡。
戚虜領命駐紫金宮,看到拓拔明煙來了,他沒動,只要她不擅闖,他就不會管她。
拓拔明煙也沒去管他,就一個人站在那裡,傷懷往事。
紅欒睜著一雙大大的眼睛,抬頭打量著這座宮殿,這可是被人傳說稱為神殿的地方,紅欒也沒來過,雖說她就在煙霞殿當差,而煙霞殿與紫金宮也就一牆之隔,可這座宮殿,無人敢來呀!而且也沒人敢從紫金宮的正門前繞行,所以紅欒也是好奇之極,眼睛骨碌碌地轉個不停,不曾閑下一刻。
大約半個鐘頭后,殷玄的御輦到了,遠遠的隨海就看到了紫金宮門前的拓拔明煙和紅欒,隨海隔著帘子向殷玄稟告了一聲,殷玄沒搭理,等御輦停在紫金宮門前了,他這才下來,不等拓拔明煙上前見禮,他率先說:「你來這裡做什麼。」
拓拔明煙看著他,提起裙擺上前見禮。
紅欒也趕緊上前見禮。
等見完禮,拓拔明煙直起腰背,沖殷玄道:「妾身有話想跟皇上說。」
殷玄皺眉,面色相當的不大好看,他當然知道她要說什麼,可他不想聽,如今就是聽了,也沒用了,他已經當著滿朝文武官員們的面說了要開紫金宮,那就一定會開,君無戲言,婉婉這出局下的極好,逼的他無路可走。
殷玄錯開目光,看著眼前的宮殿,想到今日聶北在金鑾殿上的堅定態度,殷玄知道,這一次,躲無可躲,避無可避了。
婉婉,你當真如此的恨朕,一定要這麼對朕嗎?
朕知道,朕死了,你有的是辦法再扶持一個殷皇,可是,朕不允許,朕就是死了,你也只能是朕的,你與朕結過生死不離的讖言,上天入地,黃泉輪迴,你也只能隨朕一起。
想著他的婉婉永遠都離不開他,就算陰陽相隔了,她也割不掉與他緊緊相纏的命運,殷玄的心裡好受了一些。
他沖拓拔明煙說:「朕知道你想說什麼,但已經不需要了。」
他揮手朝隨海一招:「去開門。」
拓拔明煙駭白著臉急道:「皇上,不可呀!」
殷玄看著她:「明煙,朕到現在還欠你一句謝謝,謝謝你曾經的不顧一切,不管你那時是抱著什麼樣的心態幫朕,朕都要感謝你,亦感謝你這三年多的陪伴,為朕所承受的苦楚,朕承諾你讓你這一生都安然無憂,直到自然死亡,這個承諾,朕曾一度覺得朕會失信,但現在,應該不會了,這一切罪孽由朕而起,那便由朕結束。」
隨海已經去開門了,紫金宮的鑰匙一直在殷玄手中,殷玄既要來看,就肯定把鑰匙給了隨海。
隨海拿著鑰匙,去打開門。
戚虜和御林軍們還是嚴守在四周,紋風不動。
李東樓領禁軍們圍繞在殷玄身後,聽了殷玄和拓拔明煙的這一番對話后,李東樓濃眉緊緊一蹙,有些不大明白地看向殷玄,又看向拓拔明煙。
聽不懂皇上在說什麼,但似乎,不是好的意思。
確實,旁人聽不懂殷玄這話說的是什麼意思,可能隱隱地覺得有些怪異,但又不知道怪異之處在哪裡,可拓拔明煙知道,殷玄這話的意思是,既然三年前的那件事情是他一手主導的,那麼,現在就讓他一個人來背負。
塵封三年的大門,在隨海以及好幾個御林軍們同時的用力下打開后,塵封的輝煌似乎也再一次向世人們開啟。
殷玄看了那門一眼,抬腿邁進。
拓拔明煙看著他,看著他一步一步朝紫金宮走去的背影,眼眶大紅,痛哭出聲,她撫住嘴,眼淚卻流個不停,這道門,開的是曾經的輝煌,又何嘗不是他的死亡之路。
拓拔明煙哭著跑上去,抱住殷玄的手臂,祈求的語氣說:「皇上,不要進去好不好?把門關上,臣妾不要查案了,皇上也不要讓聶北查了,這件案子就以龐林失罪而結案算了,好不好?」
殷玄拉開她的手,喊來李東樓,讓李東樓把她帶下去,在她離開之後,殷玄看著面前敞開的大門,沖戚虜說:「去龍陽宮,把皇后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