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07章 天意
有句老話說三分靠天定,七分靠打拚,一個人的智慧和城府與他的閱歷和年歲有很大的關係,可這個年僅十歲的小太后能有什麼閱歷呢,縱然她伺候了殷祖帝三年,卻也只是被鎖在深宮三年,可她卻有如此凌駕在眾人之上的驚人天賦。
她太聰明了,聰明的有些過份,甚至是尖銳。
殷玄看著她,目光中難以扼制地露出了深深的折服和敬佩,他低應了一聲是,下去找封昌。
找到封昌,傳達了太后的指令后,二人便去了城門外。
聶青婉要去踏青,聶音和任吉都很贊同,今天天氣真的很好,若聶青婉沒進宮,這個時候也是跟孩子們一塊歡歡鬧鬧地去春郊踏青的,但她是太后,那就不能跟別的孩子們一塊了,而且,她還讓殷玄向小國國君們傳達了那樣的旨令。
聶音和任吉都聽得懂,這是太后要在郊外踏青之地接待這些小國國君們呢。
為什麼在郊外,而不是在皇宮,那自然是因為太后覺得這些小國國君們已對大殷不忠,不配在皇宮裡見她,他們也不配再入殷國皇宮。
既知道是要在郊外踏青之地面見這些小國國君們,聶音和任吉就吩咐開了,該備的東西都一一備起來,禁軍和御林軍們也隨行跟上,包圍了一個春郊之地,專門為太后踏青所用,閑雜人等一律不能去,草地上搭了帳蓬,作為臨時休息以及接見小國國君們使用。
聶青婉先到,小國國君們後到。
如果說以前的小國國君們對這個年僅十歲的太后還抱著極為輕視的態度,那現在他們就不得不重新認識這個小太后了。
小國國君們其實沒見過小太后,每年歲貢之物並不是他們親自來送,就是三年前小太后嫁給殷祖帝的時候他們來湊了個熱鬧,遠遠地看了一眼,只知道是一個小女娃,至於人品如何,心性如何,他們並不得知,縱然也會十分關注大殷的朝堂,關注大殷的皇室,可有關這個小皇后的信息卻極少,她是女子,又那麼小,不代政,不領頭的,誰會關注她呀。
不關注,也就一無所知。
而能知道的,無非就是大殷皇室式微了,殷祖帝病重,原本在他病重的時候是可以從殷氏族人中選一個繼承人的,可他偏偏沒有,非要等到死了,托旨給一個十歲的女娃。
小國國君們面上不說,可私底下哪個不是在笑殷氏皇族當真是沒人了,才讓殷祖帝把這麼一個重擔交到一個十歲女娃娃的手上。
一個十歲的女娃,會什麼,懂什麼呢?
以前他們確實是這樣想的,可現在不那麼想了。
從退回貢品,到拒他們入城,到下令斬殺不服者,再到派人把三個國君的屍體運回國,派使臣去安撫,之後允諾他們進城,卻讓人傳話說她在踏青,讓他們不得不去踏青之地見她,這一系列的舉動出,無疑讓小國的國君們認識到了這位十歲小太后的高明手腕。
她確實只有十歲沒錯,但卻不能以十歲的眼光去衡量她。
這個時候小國國君們才幡然醒悟,為什麼殷祖帝會臨終托旨給她,而殷祖帝是何許人物,他既托旨給了這位小太后,自說明這小太后真不是一般人。
小國國君們的麵皮緊了緊,跟在殷玄和封昌身後,進了春郊踏青之地。
一行人停留在臨時搭建的帳蓬外面,殷玄進去彙報。
可是進去了才發現帳蓬里沒人,殷玄又出來,讓他們先等著,他去找人。
這一找就沒再回來。
到了中午,殷玄才姍姍趕回,滿頭大汗,沖他們一行人說:「太后在野炊之地,讓各位君王到那裡吃午飯,我領你們過去。」
就這般,整整站了一個上午,受不冷不熱的風吹著,一直吹了一個上午,這才見到那個讓人刮目相看的小太后。
那天之後,小國國君們不敢異動了,至少,表面上看來,他們是安份了。
貢品如數歸入國庫,大臣們由衷地讚歎小太后高明的處事方法。
這事兒傳入殷德耳中,殷德哼了一聲,嘴上不承認這個小太后的能為,可心裡實打實也為她鼓了一個掌,說了一句做的漂亮。
彼時年僅十三歲的殷天野是殷德最看中的也是整個殷氏皇族都願意承認的下一代君王,但偏偏,小太后不選殷天野,選了殷玄。
殷德對殷天野說:「這個小太后的做事風格跟我們殷氏皇族都不同,我看她這回選了殷玄,是真的打算讓殷玄繼承大統的。」
殷天野笑著說:「只要是殷氏皇族之人,是誰有什麼關係?」
殷德虎著臉說:「當然有關係!殷玄怎麼能跟你比。」
殷天野淡淡地笑了一下,說道:「剛皇叔也說了,這個小太后的做事風格跟我們殷氏皇族不同,她要扶持的下一代帝王或許跟我們想像的也不一樣,在別人眼中好的,或許在她眼中並不好,在別人眼中不好的,或許在她眼中就是好的,她應該有一雙獨闢蹊徑的慧眼。」
殷德冷哼:「什麼獨闢蹊徑,無非是選一個聽她話的傀儡罷了,我殷氏皇族人才濟濟,隨便拉一個人出來都比殷玄強,可她偏誰也不選,就選殷玄,鬼知道她心裡在打什麼壞主意,皇叔不放心,你明天也進宮,去呆她身邊。」
殷天野一愕:「啊?」
殷德瞪他:「啊什麼啊,不能讓她的如意算盤打成,多一個人在她身邊,我也能放心。」
殷天野苦笑,他知道他拒絕不了,不說殷德對這個小太后不放心了,整個殷氏皇族都對她不放心,殷德把他放在小太後身邊,大概也是監視她,當然,有可能殷德想的是有他在小太後身邊了,小太后就看不到殷玄了,畢竟在殷德的眼裡,他要比殷玄好一百倍一千倍。
但是,他剛也說了呀,在別人眼裡的好,在小太后眼裡可不一定好呢。
殷天野被殷德強勢地帶進宮,帶到了聶青婉的面前。
聶青婉在書房裡看奏摺,才十歲的女娃,已經沒了任何玩樂時間,自貢品一事過後,聶公述差人往她這裡送摺子的頻率就加多了,起初是兩天一次,現在是一天一次,且,有些大臣們也偶爾會來找她問個事,拿個主意。
雖然每回送來的摺子不多,大約為每日早朝的五分之一吧,可這也著實耽誤了聶青婉玩的時間。
再加上聶青婉有心要把周邊每個國家的地理風情給弄清楚,故而就更沒時間玩了。
她現在每日除了吃飯睡覺,當真就只剩下看書了。
才十歲,也不是所有字都認識,遇到不認識的字還得學。
聶青婉覺得她現在忙的像個農夫。
當然了,不管她多忙,聶音要做事的時候還是會去做事,不伺候她,任吉要去做事的時候也會去做事,也不伺候她,唯一呆在她身邊不走的就是殷玄。
因著聶青婉看書的時候一定拉著殷玄,殷玄白天就不練武了,晚上練。
這會兒聶音不在,任吉也不在,就殷玄在。
殷德把殷天野帶過來的時候殷玄照常的在書桌旁研墨,殷德沖聶青婉說明來意之後,殷玄就眯著眼抬頭,看向了殷天野。
殷天野也淡淡地掃了他一眼,沖他友好地笑了一下。
殷玄不顧他這張笑臉,低下頭繼續研墨。
聶青婉稀奇極了,她擱下手中的折本,看向殷德:「讓殷天野也來本宮的慈恩宮?」
殷德說:「是。」
聶青婉笑著支著下巴,看向殷天野。
殷天野十三歲,個子已經長開了,比她跟殷玄都高,眉眼貴氣琉璃,一眼掃去就能分辨得出他是正統的資深皇族。
若非那天殷玄出手殺殷山,聶青婉第一個考慮的帝王人選也是殷天野。
只是,現在既有了殷玄,那她就不再需要殷天野了。
或許,這就是天意。
天意讓她選一個令人出其不意的人。
天意讓殷玄撞入了她的視線。
聶青婉笑道:「好呀,多一個人我也多一個說話的。」
於是那天聶青婉把殷天野留了下來,但殷天野跟殷玄不同,殷天野不住慈恩宮,只每日來慈宮恩報到,晚上還回殷氏皇族休息。
殷玄是住在慈恩宮的,白日陪聶青婉看書,晚上練武。
偶爾任吉在伺候了聶青婉睡下后,會去瞧一瞧殷玄練武的進展,以任吉的眼光來看,殷玄確實是一個練武奇才。
他從問帝山給他取了兩本劍俠秘籍,那都是世代流傳的上古劍術,一般人一年都不一定學得會,可殷玄短短几天就能參透了。
他只要勤加練習,武功絕對能騰飛好幾個階梯。
任吉瞧著殷玄,相當的滿意。
宮中的日子是極為枯燥的,轉眼到了草長鶯飛的三月,萬物復甦,翠鳥鳴叫,春草發芽,河流開封,一片春暖花香,氣候漸暖,暖衣全換了上新裝,原本應該是令人十分舒心的季節,可是就在這個月,大殷的泰山北斗鎮國之臣聶公述去世了,舉國悲痛。
這個消息傳入周邊小國,那些暫時按兵不動的小國們又開始蠢蠢欲動了。
次月,有邊防文書傳到朝堂,言明有小國支兵進犯大殷邊境之城,騷擾百姓,文書是武丞相聶武敬接的。
朝臣們看到這樣的邊防文書,簡直震怒啊。
聶公述不在了,殷氏皇族不能任意插手朝堂之事,又無新皇,他們只好去找太后了。
聶青婉接過邊防文書看了,看完,語氣很淡,只問了一句:「就只有這一個?」
聶武敬愣了愣,不明所以:「太后的意思是?」
聶青婉說:「應該不止一個,不急,咱們慢慢等,前期他們也只敢騷擾一下百姓,不敢真的傷我大殷一匹一夫,但是後期就不確定了。」
聶武敬問:「那要增兵過去嗎?」
聶青婉眯了眯眼,笑著說:「增了兵,怎麼給他們放肆的空間呢,他們想鬧,就讓他們鬧一陣子,注意百姓們的安全,等我這邊安排好了,我會親自去會會他們的。」
聶武敬沒聽明白,什麼叫——等我這邊安排好了,我會親自去會會他們的。
他以詢問的眼神看向聶青婉。
聶青婉卻不跟他詳細解釋,只讓他把邊防文書拿走,跟大臣們說一說,讓大臣們不用心慌。
聶武敬無法,只得先退下了。
殷玄和殷天野還有聶音以及任吉都在書房裡,等聶武敬退下去之後,殷玄朝聶青婉看一眼,殷天野也朝聶青婉看一眼,聶音和任吉表情不變,該怎麼伺候著還是怎麼伺候著。
殷玄想到這段時間小太后廢寢忘食看的那些書籍,心中大概猜到小太后想幹什麼,只是她說安排?她安排什麼了?
殷玄什麼都不問,只安靜地站在一邊兒。
有聶音和任吉在,他連墨都不用研了。
殷天野率先出聲問聶青婉:「太后是打算對這些小國用兵了嗎?」
聶青婉笑說:「亂蹦的螞蚱,要麼趕出田地,要麼滅死在田地,總不能放任他在田地里生根發芽,禍害秧苗,要是這螞蚱有自知之明呢,就自己找個安全的地方窩著,可他若不想窩著,老是想著上躥下跳,顯擺他的存在感,威脅莊稼,威脅農夫,這可就惹人痛恨了,對這樣的螞蚱,不殺怎麼養田?」
殷天野挑眉,跟了這個小太后一個多月,實在為她的睿智折服,每每說出來的話也是妙語聯珠,讓人忍俊不禁的同時又忍不住拍案叫絕。
過年的時候殷玄送給了聶青婉一隻螞蚱的事情殷天野不知道,但後來殷玄又編了一些螞蚱給小太后,殷天野是知道的。
那些螞蚱全放在一個籃子里,偶爾小太后看書看累了,就會拿出來玩一無,所以,殷天野知道那些螞蚱全來由於殷玄之後,於是,他笑著說:「這螞蚱的脾性我不大懂,但是殷玄懂,讓殷玄說道說道。」
殷玄抬起頭,瞪了他一眼。
殷天野笑,意味深長地回了他一眼,那一眼好像在說:「這下子馬屁拍到馬蹄子上了。」
殷玄送螞蚱給聶青婉,才不是拍馬屁呢。
那是他送給她的禮物。
知道什麼是禮物么?
跟這種老是高高在上的人也說不通,他們也不會明白一個人親手為另一個做禮物意味著什麼。
殷玄抿了抿嘴,看向聶青婉。
聶青婉也看著他。
殷玄說:「太后說的精闢,螞蚱本來就不是好蟲。」
聶青婉噗嗤一笑,打趣他:「那你還編來送我?」
殷玄說:「假的跟真的又不一樣,這假的好玩,僅供娛樂,真的就要另外對待了。」
聶青婉點頭:「說的在理。」
殷天野說:「太后似乎老早就知道這些小國們會不安分,你剛說你這邊在安排,在安排什麼?」
聶青婉小小的手掌拄著下巴,說道:「組合線路。」
殷天野咦一聲,問:「組合什麼線路?」
聶青婉說:「大殷周邊的小國很多,並不是每一個小國都對大殷有異心,這國土千萬,道路千條,如果毫無章法地出兵,一來效率低,二來容易損兵折將,三來嘛,那就是不容易連續作戰,像這種潛伏了很久的異心者,一旦崛起,勢必排山倒海,城池連城池,若不精準地算出這些城池與城池之間的距離和時間,很容易陷入被動局面,大殷再強,也不能全部兵力傾出,主要兵力還得守在國內,出去的,只是一少部分兵力,所以,這一少部分兵力,一定得每戰必勝,如此才能震懾敵人,而想要每戰必勝,就得搶佔先機,先機不是老天爺給的,是靠這裡。」她指指腦袋:「分析的。」
殷天野聽的佩服:「這一個多月你都抱著書不丟,原來是在做這事?」
聶青婉說:「是呀。」
殷天野問:「線路組合好了?」
聶青婉說:「大概,基本都在我腦子裡了。」
殷玄挑眉,聞言很是認真地把她的小腦袋看了一下,額頭微微地抽了抽,想著這樣的小腦袋,裡面能裝什麼。
什麼都能裝。
後來殷玄深刻感受到了這個小腦袋的威力。
聶青婉的這一席話讓屋內的四個人都知道她有出兵的打算,且,用她的話說,即便出兵,也只是少數的兵,大殷百萬雄師依然還是盤踞在國門,守護國民。
那麼,想要用少數的兵來震懾周邊小國,那就得用精兵良將。
殷玄想了想,問聶青婉:「要傳封昌嗎?」
聶青婉說:「不用,在官府之家發一張招募令,要能力出眾者,不論年齡多少,但凡能在任吉手下過十招,能與你打成平手,就入本宮慈恩宮。」
殷玄哦了一聲,轉眼就將這個命令傳達到了所有官府之家。
陳溫斬就是在這個時候入的宮,然後成為唯一一個能在任吉手下過十招不倒,還能與殷玄打成平手的男孩兒。
殷玄將他帶到了慈恩宮,面見聶青婉。
原本陳溫斬還有些弔兒郎當,他本來不想來的,但祖父說了,他嗜武成痴,如今能為國家出點兒力,就好好的做回男子漢,說的他不為國家出力就不是男子漢似的,雖然他小,可他是正兒八經的男子漢,再者,陳溫斬也確實很想跟任吉過幾招,再跟這個被太后選中的未來太子過幾招,他便來了。
他委實沒想到他會過。
他也委實沒想過他會在這個慈恩宮裡見到那個雪中小姑娘!
當她轉過身來,面向他的時候,陳溫斬的心咯噔一聲,有什麼裂了。
縱然他只有六歲,可他也感受到了心裡的不舒服,他蹙眉,伸手按了按胸口的位置,那個時候他不明白那是一種什麼樣的感覺,後來才知道,那是絕望,跟殷玄一樣的絕望。
可這個時候他只有六歲,也跟殷玄一樣,不明白情為何物,他只是震驚於那個女孩子竟然是十歲的小太后!
而他雖小,可他卻十分的清楚,太后是神聖不可侵犯的。
他就是喜歡她,也不能表現出來。
六歲的陳溫斬只是很喜歡那個雪地里的小姑娘,那個時候的喜歡,也只是純粹的喜歡,可看到太后的那一刻,他知道,他連純粹的喜歡都不能有了。
陳溫斬震驚地站在那裡,眼中的光從明亮轉為暗淡,呆愣愣地看著那個衣飾華麗容顏傾城的小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