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0章 魔靈
曲商忽然掉頭回南方,這是聶青婉始料未及的,亦是所有人都始料未及的,殷玄和封昌趕到北地與聶青婉匯合后,沿著北地往東的方向逐一征討,與從東部而來的聶西峰、陳溫斬、聶不為、殷天野也慢慢聚攏匯合。
匯合二字說著容易,但其實耗時耗力,整整用了四個月的時間。
這四個月,曲商一直沒出現,聶青婉的預估出了偏差,就好比在豐丘那一回一樣,曲商總是能破局而出。
等到幾人在不東不北的地方匯合了,天氣也由炎熱轉為寒冷,北地至寒,尤其十二月份,幸好,他們已經打過了北地,又要往南行進。
而南國的冬天,那是極度的舒服的。
幾個將領一身血氣地坐在聶青婉面前,手中捧著熱馬奶,手下燒著炭,這是北方人取火暖身的習俗,聶青婉借花獻佛,給幾個將領們用。
喝了一口熱馬奶,暖了暖身子后,聶西峰出聲說:「曲商又縮回南部去了,這一回一定要在南部活捉了他。」
陳溫斬重重地哼一聲:「真他媽是兔崽子,跑的可真夠快的,也是邪門了,他是怎麼從我們的眼皮子底下跑掉的呢?」
殷玄說:「易容術。」
陳溫斬挑眉:「江湖邪術?」
聶不為說:「算不上邪術吧,頂多算是行走江湖的傍身技能。」
殷天野說:「看來此人以前還在江湖上行走過,太子之前去問帝山取天子劍,遭到江湖人的圍殺,回程途中又遇到江湖人的攔殺,想必這些人都是曲商行跡江湖時認識的。」
陳溫斬說:「這個人三教九流都認識,以前是個潑皮吧?」
殷天野笑:「形容的挺貼切。」
封昌說:「此人認識的人多,真是八面玲瓏,這麼一回南部,怕又在搞什麼陰謀詭計,我覺得我們還是得防一防。」
殷玄說:「不管他搞什麼陰謀詭計,這一回都休想得逞。」
眾人點頭,附和,然後又都看向聶青婉。
見她一直不說話,殷玄率先開頭問:「太后在想什麼?」
聶青婉緩慢地喝著熱馬奶,眉頭微皺,說道:「有點兒餓了。」
殷玄:「……」
眾人:「……」
為什麼我們在討論這麼嚴肅的問題的時候,你卻在想吃的?
你那一本正經的臉到底是怎麼端起來的。
任吉聽她說餓,立馬沖她說:「奴才現在就去通知灶房那邊做飯。」
說完,立馬轉身走了。
聶青婉沒管他,沖聶音道:「姑姑,我記得我們帶了一些從北地各個國家搜刮來的零食,好像還有北糕,拿一些我嘗嘗,我上次嘗的那個,叫什麼了,玉米糕是不是?挺好吃的,你幫我找找還有沒有,有的話給殷玄他們也分一些。」
聶音說:「有,很多,你上次說喜歡吃,我怕這一離開了北地你就吃不著了,所以帶了好多,我現在就去拿。」
聶青婉嗯了一聲,等聶音轉身去拿了,她沖聶西峰,陳溫斬,聶不為,殷天野說:「你們四個人還沒吃著,殷玄和封昌已經嘗過了,這北糕味道確實不錯,比我們大殷御貢的都好吃,一會兒姑姑拿來了,你們好好嘗嘗。」
四個人同時說謝恩的話。
殷玄輕抿了一下薄唇,低頭喝著熱馬奶,心想,玉米糕哦,除了甜外還是甜,也不知道哪裡好吃了。
殷玄不喜歡吃,但她每回給了,他還是會吃。
閒情逸緻地在一起吃了玉米糕,還有別的零食,喝著熱馬奶,等晚飯呈上來了,幾個人又坐在一起吃晚飯。
天冷,聶青婉不想出門,但今天吃的多,她還是喊了殷玄去散步。
散步到一半,又讓任吉去喊了其他五個人過來,一塊散步。
散步的時候她向六個將領說了她下面的計劃。
其實有計劃也就是沒計劃。
因為到現在,除卻南部的一些國家外,其他小國皆滅了。
聶青婉不著急,也沒打算這個冬天再行軍,他讓六個將領領命下去,先讓士兵們好好休整一個月,等來年開春了,他們再往南部去。
殷玄聽聶青婉這樣說,十分不贊同:「過年開了春再往南,那不是給了曲商好幾個月的準備時間嗎?」
聶青婉說:「他能準備什麼呢,強弩之末,準備再多也無用。」
聶西峰插一嘴:「也不是無用,你不要忘記了,他手中還有很厲害的油火箭。」
殷玄點頭,他最擔心的也是這個。
聽到聶西峰的話,封昌、聶不為、殷天野、陳溫斬都不約而同地擰緊了眉心,他們一同想到了在豐丘那一次,太后差點兒被油火箭射中的驚險場景。
聶不為說:「還是早些往南吧,此人不除,我們就是休息也休息的不安生。」
陳溫斬說:「我贊同,先往南,殺了曲商再休息。」
殷天野說:「雖然我覺得太后的話也沒問題,但隱患早點兒消除,我們也能早一日舒心,所以我也贊同先往南。」
既然幾個將領都表態了,那封昌也表了個態,建議先往南,他們可以先休整幾日,調整一下狀態,但不能給曲商太多的喘息之機。
聶青婉見將領們都支持先往南,她也只好順了他們的意。
故而,休整了十天之後,大軍開拔,往南去了。
之前豐丘一役,南方有一些小國已經歸入了大殷版土,但還有很多國家獨立自居,他們這一路過來,有遇到反抗的,有遇到直接開城門投降的,還有遇到國君帶著百姓們一同在城門外面恭迎的,一般像這種開城門投降的或是國君們帶著百姓們跪在城門外恭迎的,聶青婉不動他們一分一毫,亦不傷害他們。
但是,也有例外。
這一次大隊人馬行到一個小國的國門前,國君帶著皇室所有成員以及百姓們跪地迎接,可聶青婉坐在馬背上,看著那些人,沒有動。
她這個行為有些反常,殷玄忍不住朝她看去了一眼。
聶青婉卻沒看他,而是一瞬不瞬地盯著那些跪地的人群看著,從面前的國王,看到後面的皇室成員,再到百姓們。
看了很久,她低沉地出聲喊:「殷玄。」
殷玄立刻驅馬上前,應一聲:「太后。」
聶青婉微抬起頭,看向這黑壓壓的一群人身後的那道城牆,開口說:「全部殺了,婦孺老少,一個不留,包括牲口。」
殷玄聽著她這樣的命令,整個人倏然一愣。
不單他愣住了,就是封昌、聶西峰、陳溫斬、聶不為、殷天野,甚至是任吉和聶音,還有後面跟著的每個副將,甚至是近距離的能夠聽得見聶青婉聲音的大殷士兵們,皆難以置信地盯向她。
這可是頭一回,太后發話,要斬殺主動投降的人。
他們都投降了呀,還要殺嗎?
而且,太后說什麼?
——全部殺了,婦孺老少,一個不留,包括牲口。
這話的意思是,屠城?
那跪著的國君以及王室成員還有那些百姓們聽到了聶青婉這話,都猛的一下子仰起頭,看著她。
他們的腿是跪著的,可眼中的神情卻不是跪著的。
他們的腰是彎的,可意志不是彎的。
他們投的只是一座空城,而不是一顆實甸甸的心。
對太后不服氣的人很多,憎恨她的人就更多了,近幾年小國國土上都稱這個太后是妖魔惡鬼,她憑什麼要來玷污他們的國家,她憑什麼要來滅他們的家國,我們不動不搶不爭,我們做錯什麼了?
沒有錯。
而他們說的也沒錯,太后的行為是強盜行為。
可有什麼辦法呢,強者主宰世界,弱者聽天由命。
聶青婉的一聲令下后,殷玄沒有動,其他五個將領也沒有動,小國以國君為首的旗下所有人都冰寒著一張臉看著她。
他們反抗無用,知道要死了,也跪在那裡沒有動。
聶青婉見殷玄不動,又拔高了音調喊一聲:「殷玄!」
殷玄緊蹙著眉頭,翻身下馬,然後轉身沖另五個將領說:「執行命令。」
封昌下馬,聶西峰下馬,陳溫斬下馬,聶不為下馬,殷天野下馬,然後他們各自帶上副將,帶上士兵,手持屠刀,去斬殺那些跪地的毫無還手之力的投降之人。
殺國王和士兵們的時候,他們沒有手軟,可殺到後面無辜的百姓時,他們幾度不忍心,可還是落下斬刀,當鮮血噴濺在衣服上,噴濺在臉上時,他們的心中在想,太后偶爾還真的不是人。
他們拿起屠刀殺那些人們的時候,那些人也不動,就跪在那裡,全部的眼睛都看著聶青婉,仇恨一點一點地湧上了眼眶。
剛出襁褓的孩子,剛出生的孩子,甚至是剛出生的幼崽,也全部命喪屠刀之下。
殺嬰兒的時候,這些將領以及士兵們的內心何其的煎熬。
沉默的屠城儀式在這個小國展開,無人反抗,他們殺的也不盡興,手刃毫無還擊之力的無辜百姓,他們更是遭受著內心的譴責。
屠城儀式結束,殷玄一身是血的回來,眼眶發紅,天子劍往聶青婉所站的那個地面上一插,整個人跪了下去。
封昌亦如是,聶西峰亦如是,陳溫斬亦如是,聶不為亦如是,殷天野亦如是,他們不明白,太後為何要斬殺這些人。
聶青婉已經下了馬,此刻就站在這六個跪著的人面前。
他們六個人全部把兵器插在了面前,那兵器上流著鮮濃著血,他們的身上和手上也全是血。
聶青婉一個一個地看著他們,再掏出帕子,從殷玄開始,蹲身為他們擦拭手上的鮮血。
當她的手帕落上殷玄的手上時,殷玄抬頭看她,問道:「為什麼要這樣做?」
這是他跟隨她這麼多年,頭一回對她的決定顯露出不解的憤怒的質問。
聶青婉看著他。
少年十三歲了,而她十六歲了,他已經跟隨她六年了。
這六年他很聽話,可聶青婉知道,未來他會慢慢的變得不聽話,因為他長大了,他有自己的思想了,他有自己的判斷了,他會有自己的感情,有自己的思量,有自己的做人做事標準,最重要的是,他已經漸漸有了能夠反抗她的勢力了。
聶青婉垂眸,不回答,只安靜地給他擦著手上的血。
擦完一個帕子,她又讓聶音拿第二個。
直到把殷玄手上的血全部擦乾淨,殷玄這才猛地一下子抓住她的手,執著地問:「為什麼要這樣做?」
聶青婉的手被他捏的生疼,可她沒呼沒叫,只平靜地反問他:「你知道什麼樣的狗不能留嗎?」
殷玄一頓。
聶青婉抽回自己的手,去給封昌擦手上的血,然後是聶西峰,然後是陳溫斬,然後是聶不為,然後是殷天野,再然後是副將后,然後又是大殷士兵們。
帕子擦髒了一個又一個,她的手上也染滿了那無辜之人的鮮血。
等她再回來,已經一個時辰過去了。
她站在眾人面前,不遠處血流成河,死屍遍野,她也沒管,她只是站在那裡,沖面前的將領們以及士兵們說:「不叫的狗不能留,一來它不會看門,至主人不顧,二來容易叛主,反咬主人,今日這些人看似投降了,實則對大殷心生怨恨,這怨恨不早些拔除,早晚會禍害大殷,我知道,讓你們殺那些無辜百姓,甚至是孩子婦人,你們自覺罪孽,如今我為你們擦了血,這罪孽便由我來擔,就算手染鮮血,滿身罪孽,我也不會允許任何人、任何勢力有任何可能性來犯我大殷帝國的一草一土,一磚一瓦,一人一馬,甚至是一灰一塵,我的身後站的不是一群人,而是一個國,我要守護的是這個國家裡的寸草寸物,絕不能讓任何人踐踏。」
她又看向殷玄,說道:「你是太子,當明白我這樣的苦心和用意。」
殷玄慚愧地低頭:「我明白了。」
聶青婉又看向其他人,其他人聽了她這話,皆出聲說我們明白了。
然後殷玄率先站起來,沖她說:「我不該質問你。」
聶青婉嘆氣道:「有不解,問出來是正常的,我只是希望你明白,一國之君,擔的並不是富貴,而是所以孽債,你扛了,你的國民們就不用扛了。」
殷玄低頭嗯了一聲,往她面前又走一步,伸手掏了自己的帕子出來,站那裡給她擦手上沾染的血。
而看著她手上染上了血,殷玄心裡又十分難過。
她剛說,她為他們拭去了血,便是為他們承起了這樣的孽債。
可是,他不需要她承呀,所有孽債他都願意為她背著,他願意為她做,他只是不願意接受她真的是一個蛇蠍心腸的人,可事實上,坐在她這個位置,她早已遠離了善良,未來,他是不是也要做這樣的一個人?
忽然之間,殷玄竟生出一絲悲傷來。
為她,也為自己。
殷玄沉默地給聶青婉擦著手上的血,而在他為聶青婉擦著手上的血的時候,封昌等人全部站了起來,他們充滿儀式感地站在那裡,看著殷玄將聶青婉手上的血擦掉,然後他們的內心裡同時鬆了一口氣。
太后的手,可以指點江山,可以殺戮深重,可以一瞬間令檣櫓灰飛煙滅,卻唯獨不能染血。
過了這一個小國,所有人對太后的認識似乎又多了一層,而同時,包括殷玄在內的所有人忽然十分強烈地意識到,這個可以跟他們平起平坐,一起吃飯,一起散步,一起制定計劃,甚至是一起玩樂的女人,她不是普通女人,她是太后,也是從這天起,所有人對太后的敬畏又重了幾分。
一行人繼續南下的時候曲商那邊早已接到了消息,曲商沒在曲國,也沒在商國,他在巴邑,巴邑是另一個隱藏的戰力州,他在這裡指揮,左翼和右翼以及赫真、姚趙,還有巴邑代理國君宏昆以及訓練官左介都在。
眾人看著曲商,面色一片凝重。
曲商倒是鎮定,面上不顯一絲驚慌,他只是抬頭問他們:「每個地方都準備好了?」
眾人回答:「準備好了。」
曲商說:「大殷太后這一路南下,聲勢浩蕩,行軍不快,遇到小國還要停留,如果遭遇反抗,還會再花時間,這麼算下來,等她真正走到這裡來了,大概也得好幾個月後了,這幾個月把巴邑城牆四周都挖上隧道,埋上油火,城內的街道下面也挖上隧道,埋上油火,到時候他們一旦進城,就別想出去了,她想在北地對我瓮中捉鱉,那我就在這裡對他們來個瓮中燒鱉,如今大殷耳目眾多,你們行動的時候低調些,不要讓大殷太后和大殷太子那邊得到任何一丁點兒的消息。」
巴邑駐兵代理國君以及訓練官宏昆和左介都聽令,然後下去辦理這件可一舉殲滅大殷太后和太子甚至是所有大殷士兵們的大事了。
曲商讓右翼和赫真以及姚趙也去幫忙,獨留左翼在身邊。
三個人也走之後,左翼問曲商:「這幾個月都不回曲國或是商國了嗎?一直呆在巴邑?」
曲商說:「嗯,各國的布防都已經布好了,我如今的落腳地他們並不知道,大殷太后和太子都極想殺我,他們不知道我的行蹤,就會一個小國一個小國的過,如此能為我們爭取到最多的準備時間,我會讓巴邑成為他們的葬身之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