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3章 失去
雖然大殷士兵強悍,可每過一城,但凡交戰,必有死傷,所以這麼一路行下來,士兵逐層遞減,由最初的兩百多萬士兵,到一百多萬,到幾十萬,但好在如今也算到了尾聲了,幾十萬足夠用,也不會再有犧牲。
到了最後一城巴邑的時候,大殷士兵們的臉上顯而易見露出了勝利的喜悅,就連六個將領,也不約而同的隱隱的興奮著。
巴邑的城門在關著,城牆上也沒有士兵在守,整人城十分的安靜。
不一會兒,城門打開,最後一個小國的國君走了出來,帶著所有大臣以及百姓們。
他們走出來后,像僕人一般,分成兩排站著,把進城的大路讓了出來,讓給聶青婉以及大殷的將領和士兵們。
這其實很正常,作為最後一城,其實真沒有反抗的必要了。
聰明的國君都不會孤注一擲,血拚一個沒有結果的結果。
從曲商和商國之後,他們這一路南下,也確實有很多小國像巴邑一樣,大開城門,迎他們入城。
當然,聶青婉並不貿然進城,她會提前先觀察這些人的態度和狀態,但凡發現不對,那就是屠城之禍。
大概是知道了她的心思,宏昆和左介都表現的十分順從,包括後面的大臣們,還有百姓們。
這些人忍辱負重多年,又得知曲國滅,商國覆,曲商死了,他們焉能不痛恨這個太后,不痛恨大殷的這些劊子手!
他們是恨的。
可內心裡有多恨,面上就有多順從。
這樣的順從表現出來,繞是聶青婉再火眼金睛,也沒有發現出蹊蹺。
也可能是到了最後一城,連聶青婉都鬆懈了。
所以,她領著殷玄以及另外的將領還有大殷士兵們進城了。
畢竟這一路行來,士兵們也十分的疲憊了,連續征戰,雖然也偶有休息,但長期征戰,哪能不累呢?就是休息,也是繃緊著神經的,說是休息,也不見得休息的好。
可今天就不一樣了,今天一進城,那就徹底的休息了。
因為過了今天之後,他們不會再繼續征戰。
一行人高高興興地進了城。
城內的百姓們也高高興興的相迎。
宏昆和左介也表現的十分順從,騰出了皇宮讓聶青婉一行人休息,然後好酒好菜地招待著,又安排了很多民間房舍讓大殷士兵們休息。
大殷士兵們也是累了,吃飽喝足就睡了。
聶青婉等人住在宮裡,吃飽喝足也睡了。
他們之所以睡的安穩,那是因為城內沒有任何異動。
宏昆和左介沒動,百姓們也沒動。
聶青婉千算萬算,千想萬想不會想到,曲商比她更狠,宏昆和左介比她更狠,甚至是這整個巴邑的百姓們,也比她更狠。
他們以自身為餌,誘他們進城,又讓他們放鬆警惕,在晚間的時候,引爆整個巴邑,讓他們全部人都葬身於此。
最先發現不對勁的是殷玄的天子劍。
天子劍一直被殷玄隨身攜帶,睡覺時壓在枕頭底下,行走時佩在腰間,只要天子劍一有異狀,他立馬就能發現。
半夜三更的時候,天子劍燙的很厲害,把殷玄驚醒了。
屋內很黑,四周很安靜,仔細去聽,還能聽到草從里的蟲叫,摸著黑,殷玄盤腿會在床上,緩了一會兒。
當視線適應了屋內的黑暗后,他伸手掀開枕頭,去拿天子劍。
剛把天子劍拿到手,他就覺得很不對勁。
似乎在手觸上劍的同時,那一天被大火包圍的感覺便湧上了心頭。
殷玄內心猛地咯噔一聲,有一股很不祥的預感衝上頭腦,他幾乎來不及穿衣服,拿起天子劍就火急火燎地沖了出去。
他去拍聶青婉的房門,就拍了一下,他就等不急了,不等人來開門,他直接一腳抬起,狠狠踹向大門,將大門踹開,然後闖了進去。
任吉另外去睡了,聶音睡在外間守著聶青婉。
第一聲敲門聲響起的時候聶音沒醒,等殷玄大踏步地闖進來的時候聶音才醒。
她剛睜眼,就看殷玄風風火火地又躥開了卧室的門,衝進了門內。
聶音大驚,睡意頓時消散一大半,她起身,跟著進屋。
才剛進屋呢,就看到殷玄已經衝到了床畔,伸手不管不顧地抱起了床上的女孩兒。
聶音微愣。
殷玄沒時間跟她解釋,只急聲說:「有危險,先出城,出了城再說。」
聶音見他面色凝重,又說的煞有介事,雖不明所以,但還是聽了,點頭說:「我去喊其他人。」
殷玄頓了頓,低頭看了懷裡的女孩兒一眼。
聶青婉被殷玄抱起來的時候沒醒,雖然聶青婉十六歲了,殷玄只有十三歲,可不幸的是,殷玄比聶青婉高,也比她結實。
抱著她,他完全沒負擔。
女孩兒窩在他的懷裡,大概不舒服,漂亮的眉頭蹙了起來。
殷玄很想就這麼抱著她,不顧所有人,先行離開。
但是他不能。
她更不會讓他這麼做。
殷玄不舍地將聶青婉放到聶音手上,低聲說:「你帶太后先出去,我去叫其他人。」
聶音說:「好。」
時間緊迫,殷玄也不耽擱,扭頭就走了。
他剛走沒多久,聶青婉就醒了,因為聶音抱不動她,把她弄醒了。
聶青婉醒了后,揉了揉眼,有點兒不明所以地看了一眼聶音,然後又看了看四周,然後又低頭看了看自己。
見自己不在床上,而是在椅子上,她更不解了。
聶音說:「你醒了就好,你什麼都不要問,先跟我出城再說。」
聶青婉一愣:「出城?」
聶音說:「嗯,剛殷玄過來了,說城內有危險,讓我先帶你出城,雖然我還不知道是什麼危險,但他既說了有危險,應該不會有假,我先帶你出去。」
聶青婉一聽城內有危險,當即瞌睡蟲散盡,睜著明眸大眼,看了她片刻,站起身就往外走了去。
聶音連忙拿衣服追她:「還沒穿衣服呢。」
聶青婉大步往外走,聲音很冷:「沒時間穿了,可能也沒時間跑出城了呢。」
她又一轉身,沖聶音說:「姑姑,用輕功。」
聶音愣了愣,但還是上前將她一抱,運起輕功,往城門飛去。
但是,確實如聶青婉所料,他們沒有時間跑出城了。
就是他們離開皇宮大門的時候,整個巴邑一下子像被火山填滿,從皇室到街道再到每一個房舍再到城牆,全部自燒自燃了起來。
巴邑的百姓們,士兵們,包括宏昆和左介,都像陷入死亡一般的樣子躺在那裡,安靜地享受著最後的葬禮。
他們不去看結果,也不去關注大殷太后和太子以及那些大殷將領們或士兵們如何,這一回,是生是死,當真是聽天由命了。
殷玄和聶青婉這個時候自然也沒時間去關注他們了,聶青婉深知她得先出去,因為她沒有任何戰力,偏她又是所有人最擔心的人,她若滯在了城中,一定讓他們十分憂心,只有她安全站在城外了,他們才有自信戰勝一切。
殷玄去喊所有人,可還不等他把所有人都喊起來,大火已經瀰漫了整個巴邑。
然後各種叫聲充斥在這片夜色之下。
油火鋪的很密,火勢起來的時候,幾乎沒有可逃之地,比上一回在商國所遭遇的那一場油火之災更要可怖可怕。
封昌起來了。
殷天野起來了。
聶西峰起來了。
聶不為起來了。
陳溫斬起來了。
任吉也起來了。
大殷的士兵們也起來了。
他們迅速往城門口匯聚。
殷玄以天子劍御火劈路,可火太大了,這種火幾乎能燒死任何一人。
半道上,殷玄內力不支,一下子跪倒在地上,而膝蓋剛帖上地面,就被地面生生地燒傷了,疼意沿著筋脈傳來。
封昌立馬拉起他。
其餘的人集中所有力量,在火勢中開路。
殷玄很擔心聶青婉,不知道她這個時候出城了沒有,這個時候士兵們紛紛往門口逃躥,誰也顧不上誰。
任吉倒是想去找聶青婉呢,但火勢這麼大,他能到哪裡找呢?只能往城門口奔躥。
所有人都在往城門口奔躥。
聶音是最先帶聶青婉往外奔的,所以,當大火燒起來的時候,她已經領著聶青婉趕到城門口了。
只是可惜,差一步,她們就徹底安全了。
大火來勢洶洶,幾乎無一處可站人的地方,聶青婉沒武功傍身,這要是燒著了,傷著了,那可就不得了了。
聶音直接將聶青婉抱起來,用衣服蒙住,奮力往城門口衝去。
這火剛燒,城牆還沒毀。
城牆毀了倒是好出去,但是,等到城牆被燒毀了,他們大概也被燒成焦炭了。
所以,得趕緊衝出去。
聶音用內力護體,能短暫支撐一些時間,這些時間足夠她把聶青婉安全送出去了。
只是,事有不湊巧,城門在晚上是關閉著的。
她們是第一匹往這裡跑的人,自然要第一個打開城門。
打開城門也要花時間,尤其,還是在這樣的大火之下,除了花時間,還得耗內力。
所以,這麼一折騰下來,聶音明顯覺得口乾舌燥,兩眼昏花。
等好不容易把城門打開,可以出去了,頭頂又砸下來一整面牆頭,伴著洶湧的大火。
這要是砸中了,當場必死。
但要躲避,已顯然來不及,因為巴邑國太小,城牆太低,那牆頭砸下來的距離太短,壓根逃不掉。
聶音閉了閉眼,深吸一口氣,吸進的全是火,她只覺得肺都要被燒乾了,再看懷裡的聶青婉,也在咳個不停。
她垂頭,扯下衣服蒙在她的口鼻上,拼盡最後一點兒內力,將她狠狠地往外一拋,拋出好幾米遠。
聶青婉被甩的眼冒金星,好不容易忍著疼意坐起來了,就看到了讓她目眥俱裂的一幕。
牆頭伴著大火砸下來,正砸向聶音的腦門,一下子把她整個人都砸了下去。
聶青婉失去大喊:「姑姑!」
她哭著站起來,踉踉蹌蹌地往城門跑去。
這個時候她哪還管什麼大火,她只想跑過去,把她姑姑救出來。
可她剛要撲進去,就被好不容易跑出來,已經身體各處燒傷,精神和體力明顯不支的殷玄撞著了。
殷玄見她是安全的,緊提著的心終於放下,可見她又要往火堆里撲,他當下就伸手,將她狠狠一抱,抱了出去。
聶青婉在他懷裡哭著踢著:「姑姑——我要救姑姑!」
聶音被牆頭砸進火里,眨眼就消失不見的一幕殷玄也看見了,後面陸陸續續衝出來的人也看見了。
任吉也看見了。
可看見了也幫不上忙。
他們能衝出來已是萬幸。
死的人很多,聶不為和聶西峰以及陳溫斬的副將都死了,還有那麼多的大殷士兵,哀嚎聲遍布整個巴邑。
衝出來的人也是各種慘狀,他們全部攤坐在地上,看著面前被火光吞噬的國家。
聶青婉哭的上氣不接下氣,嘴裡一直喊著「姑姑」,這樣的悲聲,配合著城內沒有逃出來的被燒的尖叫撕喊的慘嚎音,還有那被大火燒的各種斷裂的噼里啪啦的聲音,終匯聚成了這一場征服之戰上的最痛音符。
聶青婉可能永遠也想不到,他們會在最後一城,遭到如此歹毒的算計。
聶青婉更加不會想到,她會失去她的姑姑。
在這最後一城,在這結束的尾聲里,她失去了她的至親。
聶青婉哭著哭著就直接昏死了過去,把殷玄嚇死了,他大聲喊:「聶宗!聶宗!」
聶宗也逃了出來,但他的情況很不好,如今也是昏迷不醒的。
他是被聶不為和聶西峰雙雙搶救著帶出來的,但可惜,傷的也很重,他壓根沒看到聶音死在城門的那一幕。
可那一幕聶不為和聶西峰看見了。
他二人眼眶泛紅,可沒有哭。
因為他們也傷的重,且精疲力盡,所以就沒動。
直到殷玄大聲嘶喊,他們才勉強站起來,走過去,要將聶青婉接過來。
可殷玄抱著不丟,他只是抖著聲音說:「傳信,傳信,快傳信!傳信到定安郡,讓他們速來應援!」
定安郡是之前統合的南豐國在內的五個小國的大殷新郡,屬南方郡州,所以從定安郡派兵應援最快。
幾個人中,唯一還能行動的就是任吉了。
任吉擔下這個重任,去前一個國家借了馬,立馬去了定安郡請援軍。
援軍一到,所有人都跟著去了定安郡,接受安頓和治療。
而大殷太后和太子以及各大將領和士兵們在最後一城巴邑遭到慘重損失的消息也不徑而走。
當這個消息傳開,九州皆震!
以殷德為首的殷氏皇族人憤怒了,以聶武敬為首的聶氏之人憤怒了,朝臣們憤怒了,大殷帝國的百姓們憤怒了,就連夏謙,在聽到了這一噩耗,又聽說太后至今還昏迷不醒后,也氣的不得了。
聶義和蘇安嫻一聽說聶音死了,聶青婉至今還昏迷不醒,哪裡還坐的住了,當天就快馬加鞭,趕到了定安郡來。
急趕慢趕也在一個月後才趕到。
一個月後,聶青婉也醒了,只是精神很不好,常常一個人坐在窗前發獃,經常做噩夢,然後就是長時間的頭疼。
殷玄多次看到聶青婉一個人對著窗戶默默流淚,然後揉著額頭,痛苦不堪。
她那天說,她有罪,所以要遭這樣的報應。
她讓別人生離死別,所以上天也懲罰她,讓她嘗嘗生離死別的滋味。
他看到她抱著聶西峰大哭,抱著聶不為大哭,可唯獨,她不會抱著他大哭,她除了在聶不為和聶西峰面前哭的像個孩子外,在他們這些人面前,都是沉默不言的。
雖然她痛苦,難過,悲傷,可她在他們面前偽裝的很好。
殷玄不想她偽裝,他寧可她抱著他,哭著說她難過,也不想她裝作什麼事都沒有的樣子。
殷玄想,我於你而言,可能真的是兒子吧,因為沒有一個母親會在兒子面前展露悲傷,露出最脆弱的一面。
可我不是你的兒子,婉婉,我不要當你的兒子!
在聶青婉痛苦的時候,殷玄也痛苦,而他的痛苦,天下人不懂,他也無法向天下人說出口。
好在,聶義和蘇安嫻一來,這種情況就改善了。
父母永遠是這個世上最能撫平創傷的存在,有聶義和蘇安嫻日日陪著聶青婉,開導她,帶她出去散心,她漸漸的不哭了,偶爾臉上也能露出一點兒笑了,晚上蘇安嫻陪著她,她只要一做惡夢,蘇安嫻就會拍著她,哄著她,慢慢的,她連惡夢也不做了。
只是,無人再敢提及聶音這個名字,就是聶家人,也不提。
聶音被刻寫在了大殷帝國的功德錄上。
她救了太后,屬軍功第一人。
聶青婉看似也忘記了那一樁事兒,只是,所有人都知道,她沒有忘,因為她不再添補任何婢女,那之後,她的所有事情全由任吉一人打理。
在定安郡足足呆了半年,第二年春天,聶義和蘇安嫻才走,而這一年,聶青婉十七歲,殷玄十四歲。
聶青婉沒有回國,而是投入到了後續的安邦定業上面,與夏謙一起,致力於所有創傷之後的小國的安撫和改造工作上面,地域重新劃分,辟以新郡,冠以新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