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六章:真真假假
唐明並不住公屋。
作為深井坊這一帶的「大哥」,他比萬青在經濟上是要充裕不少的,雖然買不起房子,但也在深井坊租了個普通民居,內有好幾間房。
「萬青」對這裡也熟,平日里,這裡就是他們一伙人聚眾喝酒博戲的場所,唐明此次帶著他來后,先把正門關上,隨後帶著他去了堂屋。
唐明家的這堂屋裡,正中有一張大桌,周圍有許多椅子。桌上面擺著張圖譜,散落著不少銅錢大小的木頭,上面刻著馬的圖案,中間還夾雜幾粒骰子。
這就是唐明萬青一伙人最近迷戀上的一種賭博方式了,是唐明從一位書生那裡學來的,叫打馬,據說在士大夫裡面,是目前最流行的一種高雅博戲方式。
堂屋內牆上還掛著一副人物圖像,繪得是個女子。
那是易安居士李清照。
唐明在家裡掛易安居士的人物圖像,可不是因為他是什麼文學青年,而是因為編撰了《打馬圖經》的易安居士可以說是打馬聖手,一生打馬從無敵手,是打馬界的傳奇人物。
唐明掛這麼個圖像,平日里打馬的時候也都是坐在圖像前的位置上,就是想借這打馬聖手的光來給自己增加賭運。
現在他進來后,關好門,掌好燈,就又是到易安居士圖像前的專屬位置上坐下,萬青則是在他對面坐下,背對著房門。
這也是距離房門最近的位置。
坐下后,萬青按照他路上想好的,欲言又止地看著唐明,如此兩三番。
從「萬青」的記憶來看,「萬青」遇到這種情況,應該就會有這樣的表現。
唐明見狀,一笑,悠然道:「大郎,你不用著急,該告訴你的,我自然會告訴你,只是在我告訴你之前,你需要先告訴我一些東西。」
「你阿爹,這兩天是不是出了什麼古怪的事?你應該知道我說的是什麼。」
萬青朝唐明望了兩眼,臉上擠出一個苦笑來,眼帶恐懼道:「阿爹……阿爹他……他死了,然後變成了一個怪物!」
這種時候,萬青也顧不得陳沖和跟他說的「不可告知旁人」的禁忌了,先把眼前的傢伙先應付過去再說吧。而且這唐明顯然也不是一無所知的凡人,事後真要追究起來,多少也有點迴轉空間。
「哦?」
唐明看樣子不驚訝,反而是饒有興趣地說道:「仔細說說,是怎麼樣的一個怪物?」
萬青很緊張的樣子,吞咽了一口口水,還神經質地左右張望了一眼,似乎生怕從周圍的黑暗中突然又撲出來一個怪物的模樣,隨後才語帶顫抖地道:「一個非常嚇人的怪物……昨天晚上,阿爹的屍體爬了起來……」
萬青哆哆嗦嗦地把昨天那個怪異的模樣大致描述了一下,發現唐明聽得很認真,時不時地露出思索的神態來。
他知道萬全變成怪異了,但是他似乎不知道萬全變成怪異后的具體形態,並且對此很感興趣。
這是萬青從唐明身上看出來的。
「……就是這個模樣了。」
一番哆哆嗦嗦,萬青也把那怪異的模樣給描述完畢了。
唐明又問道:「那大郎你是怎麼活下來的?」
「有一伙人就在那個時候來了,也是他們把我救了下來……」
萬青又把陳沖和帶人來消滅怪異救了他的事說了出來。
這是整個事情的關鍵點。
萬青這一路上來的時候也想過是不是有什麼法子可以不說,但是匆忙之間,他還真想不出什麼可以完美解釋他活下來的理由,想的幾個理由都經不起推敲。既然如此,他乾脆也就把實情說了出來,只是沒說自己加入西真教的事,只說那些人讓他對於昨晚的事當做不知道,千萬不可傳言出去。
這也是他總結出來的說謊技巧了,九真一假,既不容易被拆穿,又能隱瞞關鍵信息。
在整個講述過程中,萬青同樣也不著痕迹地觀察著唐明,見唐明對他說的依然不感到意外,甚至還流露出「果然如此」的表情。
唐明似乎是在通過他的話來驗證什麼。
這傢伙的信息很匱乏,不管是對於他自己的能力,還是對於濟仁縣的神秘世界環境,他的信息都很匱乏。他就像是一個突然掌握了某種力量,但是對於周圍的世界一無所知的普通人。他只有一個人,沒有團伙和信息渠道,所以要從自己的身上來獲取、驗證他想知道的信息。
萬青從唐明前後的反應判斷出了這些來。
待到萬青說完后,唐明點點頭,道:「我大概都清楚了。」說著,盯著萬青看了一眼,笑道:「那接下來,我就說說大郎你肯定很想知道的一些事情。」
「這件事,還要從大半個月前說起……」
……
「該養只貓了。」
唐明看著桌子上那明顯被老鼠咬過的隔夜飯糰,嘀咕了一句,卻也不嫌棄,只是將被咬過的附近拈掉,就大口吃了起來,順便還緊了緊身上的棉袍。
這入冬了,就是冷,尤其是大早上,真是不想起來。
唐明也不想起,他就是被餓醒的。
吃完飯糰后,唐明又去水缸那舀了一瓢水灌了,舒服地摸了摸肚子,感覺精神不少,隨後便出門去了,想尋摸著看看哪裡有貓可以弄。
大宋不同金國那種蠻荒,買貓也是有講究的,不叫買,叫聘,而且聘貓還有彩禮和聘書的說法。
若聘的是家貓生的小貓,就要給主人家送鹽、糖、茶葉、大棗等物事,濟仁縣流行的是送茶葉,若聘的是野貓生的小貓,則是要給貓媽媽送小魚,魚乾也成。
聘書的撰寫也有講究,主要是貓的外貌特徵、價格、以及主人對貓的要求:要好好抓老鼠,不要亂偷吃東西,不要到處亂跑等等。
這是禮數,大宋禮儀之邦,不同金國,禮儀不可少。
但他唐明是何許人也?從來只有別人給他送東西,想他給別人送東西,那是沒門。
聘貓也是一樣。
唐明轉悠了一上午,貓窩也去過,人家也瞧過,一路瞧花色,摸根骨,最後拿了七彎巷一戶人家的一隻不算小的狸花,毛色很純,根骨也正,一瞧就知道是個抓老鼠的好手,讓他很是喜愛。
要抓老鼠,還得是這種狸花。
看中了貓,聘書唐明嫌麻煩,直接省了,彩禮卻還是下了,一把路邊隨手拈的草根。
茶葉,草根,這不都差不多嗎?
而在唐明一番危言恐嚇、魁梧身材和左臉刀疤之下,那戶人家也只能捏著鼻子收下了這把草根,待其一走遠,便狠狠將草根摔落地上,朝著唐明遠去的方向大肆咒罵了一番。唐明則是歡歡喜喜地抱著這隻看中的狸花回家了,逗弄了一會兒,最後往家中一鎖,自個兒又出去了。
除了聘了一隻貓外,這是很尋常的一天。
唐明就像往常那樣,尋了個「熟人」蹭了一頓午飯,隨後溜達去了雙井巷呆了一下午。
這裡是濟仁縣的勾欄瓦舍聚集地,文化娛樂中心,有三家大瓦舍,八家小瓦舍。
唐明在這兒看看七聖法,聽聽說書,再瞧瞧相撲,一下午不知不覺就過去了,隨後就又是去街上混了一頓吃食,便去了西廂灑金街,鑽進了怡香院。
這卻是要真花錢的了,畢竟這怡香院背後靠著的,可是他唐明得罪不起的,他也不敢在這裡惹事。
待到和自己那相好的風流快活一番,到的丑時將至,唐明也就出來了,悠悠然往東廂方向去,打算回家睡覺歇息,卻是走著走著,眉頭逐漸皺了起來。
好餓……
唐明不是沒有餓過,但是今天這種從早上睡夢中就開始、把他硬生生餓醒的感覺特別奇怪。
他彷彿怎麼吃都無法真正吃飽一般,現在更是越來越強烈地感覺到飢餓。
他晚食也吃了,剛才在怡香院里還喝了點花酒,按說不該這樣。
這種感覺,就像是餓了好幾天一樣,太奇怪了。
最奇怪的是,真正餓到這種程度,他應該四肢虛浮無力才是,可他現在卻是感覺自己無比強壯有力,精力充盈。
他的肚裡都因空虛而扭曲了,彷彿糾結在一起,飢餓難受無比,連帶著看東西都花了,可是他的身體和四肢卻是越來越有力,比他以往任何時候都要強壯許多,這種狀態非常古怪矛盾。
這種古怪的矛盾狀態,也讓唐明昏頭昏腦地逐漸跌跌撞撞起來,就像喝醉了的醉漢一般。
後方腳步聲傳來,一個滿身酒氣的中年男子從後走來,滿面通紅,看來喝得不少,走路卻還算穩健,並不算太醉。
路過唐明身邊時,這中年男子還扭頭看了一眼旁邊這比自己喝得更醉的傢伙,笑著搖了下頭,略感自得,繼續往前走去。但是還沒走出兩步,突聽身後風聲呼嘯,還沒等他反映過來怎麼回事,就覺脖子劇痛,想慘叫卻是叫不出聲來。
黑暗中,就見身材魁梧的唐明將那中年男子壓在牆上,如一座大山一般,任憑那中年男子四肢抽動瘋狂掙扎,卻是如蚍蜉撼樹一般,完全擺脫不開。
最終,那中年男子的抽動掙扎很快停歇了下來,唐明也從他身上抽身退開,而那中年男子,則是軟趴趴地順著牆躺了下來到地上,一動不動。
一股濃烈的血腥味在巷子里蔓延開來,唐明在一旁喘著粗氣,嘴角殘留著血跡,一雙眼睛在黑暗中血紅一片,沒有黑色瞳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