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兩百一十四章 毛孝先
十月,秣陵城外,方山書院僻靜石屋。
說是石屋,實則,是有軍士看守的石牢。
兩人對坐一案,案上擺著酒水和雞肉、魚肉。
此刻,錦衣一人雙手環抱在胸前。
對坐那人,卻不顧斯文,雙手齊動,手臂和嘴巴就沒有停下過。
錦衣青年欲要開口,數次,都只能苦笑作罷。
對方嘟囔著回答,敷衍了事,他根本就聽不清。
足足過了一炷香,案上一片狼藉,錦衣青年微微招手,便立即有侍者入內,將案上的酒肉吃食全部換掉。
窖藏的瓜果和蜜豆,還有一壺濃茶,被重新呈了上來。
「吳侯將吾從廣陵大牢調往壽春,又命戰船將吾送來此地,莫非是為了栽培吾毛孝先?」中年文士隨意地用袖子擦拭幾下嘴角,放下手臂,將臉暴露在陽光下,露出那無暇打理的凌亂長發和肆意的鬍鬚。
「先生為曹操之說客,可知是在助紂為虐。」
「天子在許縣,曹公為漢室敢行刺董卓,為蒼生可發檄文以召群雄,董卓敗退之際,敢率所部之兵追擊,兵敗而險些喪命,如此,蒼生大義,漢室忠心,吳侯可知?」毛玠眯著眼,似乎根本不將劉奇放在眼裡。
劉奇目光淡定,「此地別無他人,先生可願聽吾一言?」
「但講無妨。」毛玠話語生硬,有意拒人於千里之外。
「先生之妻兒,已入江東。」
毛玠面色微動,不過也就是喘息急了幾分,數息之後,便恢復安寧。
「吳侯乃漢室宗親,揚州之長,當不會為難婦孺才是。」
「這是自然,吾請先生之妻兒入吾江東,是為先生斷後顧之憂。」
毛玠心中冷笑:「是正好可以此脅迫與吾罷。」
「先生於這方山書院,已有一月之久,不知有何見聞?」
毛玠雙眼睜開一條縫,「書院之大,無奇不有,師乃天下儒學之長,授與大漢逐鹿之弓。」
逐鹿,便是昔日春秋問鼎之爭,毛玠言下之意,劉奇是為爭霸天下建此書院,不為天下大業,不為揚州文興之舉。
「聽聞早年先生本欲南下荊州躲避戰禍,為何卻為司空所徵辟?」
「漢室衰微,能匡扶漢室者,不多矣。」說著,毛玠似笑非笑地看了一眼劉奇。
劉奇明白,他是在說,當時他還乳臭未乾,或者說,當時的揚州,還並非在他老子治下安穩如山。
當然,他也明白,毛玠話中深意。在他眼中,當年能匡扶大漢之人,無非是曹操一人爾。
「聽聞許昌不久前有一衣帶詔之事,不知先生之意如何?」劉奇說著,從袖子里取出一封書信,遞到毛玠面前。
毛玠伸手接過,仔細看了一遍后,將其放到案上,閉上眼,「吾為司空之臣,若吳侯意欲勸吾歸降,大可不必。」
「汝子不過數歲,孝先若去,汝之妻兒,當如何?」
毛玠沉默了數息,未曾開口。
「汝子,於吾江東,當入學舍,與吾子同窗,自縣學入郡學,自郡學入州學,春闈之後,當為一縣之長。」
「汝妻,當為誥命。」
「何為誥命?」毛玠沉默了數息,終究是忍不住詢問。
「本侯以軍功爵為將士封賞錢糧、田畝,以誥命之身,加於其妻眷,以上等絲綢、銀飾彰其恩寵。」
毛玠會意,「天子東遷,天下諸侯,唯吳侯願贈兵馬糧草為天子護衛,亦是漢室忠臣。」
「吾家之天下,吾不忠,當如何?」劉奇頓時哈哈大笑。
毛玠面色微變,他認真地看著此刻面色紅潤,儀態不凡的劉奇,抿了抿嘴,心中有些感觸,但他終究是曹操之臣。
「吾江東文士,多為治理之士,孝先長於察舉,若願仕吾江東,本侯願命汝為典學從事。」
「江東典學從事,莫不是那王朗焉?」毛玠笑道。
「此人北去上貢,進獻天子途中,失了玉璽,為天子特赦,入朝當了諫議大夫。」
毛玠一手撫須,「人心之所向,當為許昌是也。」
「袁紹已平公孫瓚。」劉奇站起身來,居高臨下,俯視著皺眉沉思的毛玠,「吾無意北上,插手此戰,但交州之地,地處偏遠,士氏一族,欲族一州之地,荊州劉表,本為吾同宗之叔,卻放任荊南四郡自立,庸碌無能,吾劉奇,願匡扶漢室,為天下百姓而奮起,君若助吾,他日當可為一郡,一州之長,為吾左膀右臂爾。」
劉奇轉身背對著毛玠,「吾知孝先乃忠義正直之士,若汝不降,今日酒食,便當本侯為汝踐行。」
劉奇抬腳走向石牢之外,一步兩步,三步四步,他走得不快不慢,心中卻充滿了緊張和焦慮。
毛玠之才,於江東之地,亦有不少人可比肩,但其察舉之能,卻無人可比。
「吾為漢臣,當牧守何處?」終於,在劉奇快要走出石牢之際,一道微弱的聲音,從裡面傳來。
劉奇背對著石屋,朗聲開口:「先去長沙,吾聞許昌密使已入許昌,劉表已與交州士燮密謀,不日必將派遣大軍南下,孝先可自豫章而入長沙,面見長沙太守沙羨。」
身後,輕微的腳步聲走來,毛玠面對著劉奇的背影,「吳侯便不怕,毛玠一去不返。」
「汝乃忠義正直之人,自不會捨棄妻兒而去。」
「劉玄德曾言,妻子如衣服,兄弟如手足。」
「荒謬之言爾。」劉奇大笑著抬腳離去,他已經是得到了毛玠的回復,如此,他便多了一名可出使各處的使臣。
毛玠看著劉奇消失的背影,仔細看了一眼四周,石屋附近,哪裡還有軍士駐守。
自劉奇入此石屋之後,便調走了駐守此地的軍士。
毛玠滿臉震撼,一手撫須,以作鎮定,「吳侯之膽魄胸襟,不弱於曹公矣,此子於風雲際會之時而出,若當真被他得了荊襄交州之地,假以時日,未嘗不能與北地曹公、袁紹爭鋒爾。」
他轉身走回石屋,有些行囊,他還需要收拾。
他此去前往長沙,心知可能會遇到許昌密使,但他目中清澈,心中無畏。
「此刻,吾為漢臣。」他用一根棍棒挑著包袱,大步走出石屋,在夕陽下,將身影拉得很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