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19章 過往

  牧錦風身子一僵,旋即放鬆下來,將整個身子的重量壓在女子身上:“那年我七歲,宗凡十歲,邱秉文十三歲。因為邱秉文年長於我們,又生性聰明,是以在我們這一群人中,他是高高聳立的主心骨,於我而言,他亦兄亦友亦師。”


  這是楊晴頭一次聽他提及同懷王的關係,沒有濃烈的恨,有的隻是輕描淡寫的情。


  “如果說,邱秉文是我在外的主心骨,那麽家中,堂姐鈴君便是我的支柱。”


  “因為我身上頑劣的惡習,我爹對我頗有意見,我努力地想要改正,恨不能一夜之間拔掉自己的所有劣性根,好讓自己配得上‘牧’這一姓氏,可我做不到。”


  “那個時候,我最怕我爹皺著眉頭看著我,用極其失望的語調,輕描淡寫地說出叫我心碎的話,他說,‘要是早知道他變成這副模樣,我當初就該放他在虎城自生自滅。’”


  聞言,楊晴心尖一顫,詫異地張大眼睛。


  她知道他們父子關係不好,卻沒想到威王會說出這樣一番話,短短二十六個字,字字如針,莫說與他血脈相連的牧小世子,便是她這個外人聽了,也覺心口發疼。


  “他一點也不想接我回來,也一點都不喜歡我,可我卻是極喜歡他的。”


  “在我還沒認祖歸宗的時候,我便曾指著京都方向,豪氣萬丈地表示,我長大了要做像威王一般頂天立地的男兒。”


  “能當威王的兒子,在全天下人看來,這是無上的榮光,隻有我自己知道,我就是做的再好,也不能換來他滿意的目光。”


  “好在那個時候,有堂姐從中調節,一麵按著我爹的脾氣,一麵在無人時開解我,偷偷教我功夫。”


  “她會因為我喜歡吃杏子,向邱秉文討巧賣乖,讓他從虎城移植兩株杏樹。會因為我心情不好,帶我穿上虎城的綢緞,玩起虎城孩童最常玩的遊戲。她會因為我爹罵我沒規沒矩,帶著我翻牆爬樹,下河摸魚。她告訴我,下河摸魚是野趣,是天性自然,不是‘野’,更不是‘俗’。”


  提及堂姐,牧錦風眸中浮現出濃濃眷戀。


  一切的一切,就好像發生在昨日,鮮活,明朗。


  從男子的描述中,楊晴瞧見了牧鈴君的另一麵,也忽然能夠理解,為何一個逝去三年的人能牢牢占據那麽多人的心。


  “直到三年前,堂姐死在邱秉文的側妃手中……”話音就此戛然,牧錦風深吸一口氣,緩緩直起身子。


  他望著女子的眼睛,那雙狐狸眼微微泛紅,諸多情緒在裏麵翻湧,壓抑。


  “堂姐死了,害死她的除了柳側妃的謠言,還有邱秉文的冷漠。”終於,牧錦風再不壓抑自己的情緒,任由心中翻湧的悲痛化作一滴眼淚,順著眼角滾落:“我恨邱秉文,所以我不給他留一絲顏麵,當街讓他眼中最低賤的流民給他戴了無數頂綠帽。”


  “我知道我的所作所為會帶來怎樣的後果,最壞也不過眾叛親離罷。”


  說到這,他譏誚一笑,嘲諷道:“果不其然,我爹動手打斷了我的腿,京都百姓將我化作妖魔。”


  “我到現在都還記得我爹看我的眼神,他說我是不肖子,說我是個混賬東西,丟盡了牧家的顏麵,牧家祖祖輩輩積攢下來的清譽,盡數毀在我一人手裏。”


  楊晴仰頭望著男子,他用譏誚而又輕描淡寫的語氣,在她心上重重劃了一刀。


  這平靜的模樣,遠比聲嘶力竭更讓人心疼。


  聲嘶力竭至少他發泄了自己的情緒,而平靜則表示,他放不下。


  “可我沒想到的是,皇上站在我這邊。”牧錦風垂下眼瞼,極力克製著自己的情緒:“他原諒了我的荒唐,並親手將自己最疼愛的兒子廢了,甚至於連柳大人也沒放過。”


  聞言,楊晴啞然,越發能理解他今日的失常。


  比起威王和懷王,或許他對皇上的感情更為濃烈,被縱容,被疼愛,卻也被悉心教導,這不正是一個孩子最需要的嗎?

  “其實,我很早就懷疑牧家之事與先皇有關,所以我故意在章大人設下鴻門宴後將此事透露給邱秉文,想看一看他的反應。”


  “若他為我解圍,則表明,牧家之事很可能與先皇無關,若他沒有為我解圍,則表明,牧家之事一定與先皇有牽扯。”


  而事實上,從邱秉文知道這件事開始,便極力混淆他的視聽,無論是陳梅的身份,還是娶阿晴為正妃,都是他混淆視聽的手段。


  說陳梅是柳大人的人,給柳大人安一個通敵叛國的罪名,恰好能與柳大人對牧家的種種針對對應上,然,陳梅的真實身份應當是先皇的暗衛。


  邱秉文不僅是皇上最疼愛的兒子,亦是先皇最喜歡的皇孫,邱秉文與先皇的關係,要遠超於皇上與先皇的關係,是以關於先皇的秘密,邱秉文知道的一定比皇上多。


  至於要娶阿晴為正妃,故意漠視章大人對他下手的舉動,明麵上看著是想借林家與宗、牧兩家的關係,以娶阿晴達到牽製他的目的,實則就是想讓他與章大人的孫女成事,好將這件事壓下來。


  為了保住先皇的名聲,邱秉文不惜壞了自己的名聲。


  所有人都想粉飾太平,章大人如此,邱秉文如此,就是不知,當今聖上是否亦如此。


  “我早猜到了。”牧錦風喃喃自語著,倏地低低笑了起來:“我原以為我是不懼的,可當我瞧見那方煉丹爐,我才發現,其實我比任何人都要怕。”


  “更叫我感到恐懼的是,我們回來的那日,陳梅消失了,屋內幹淨整潔,隻餘淡淡血腥味。”


  “一切的一切,時間是那麽剛好。”


  就仿佛,皇上當真參與其中,就仿佛,他又要失去一份珍視的情感。


  “是以,我在聽說皇上來了,而你與皇上同在花園時,我心跳都要停止了,我怕你沉不住氣,怕皇上試探你……”


  話音未落,他腰上一緊,整個人被女子緊緊抱住。


  “所以,你努力地告訴皇上,你有多在意我,不惜丟了你牧小爺的裏子麵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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