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不要回頭
三人彷彿陷入一片濃霧之中, 視線幾乎為零, 「班主任」在最後時刻將劉頓拖過去,用槍指著她, 「臨時工別亂動,再動我就斃了她!」
……有人在耳後發出一聲悠長的嘆息, 劉頓後頸的汗毛豎起來了,怎麼辦?我要不要轉身去看一看?
不要回頭。
劉頓以三十多年恐怖片的觀影經驗得出結論, 一般這個時候回頭, 不是被追上砍死,就是被前面的石頭樹叢絆倒, 所以她壓制住好奇心, 撒開腿往前跑。
很奇怪, 跑著跑著,身體越來越輕, 像飛鳥一樣自由, 她穿越了陰森漫長的磚石墓道,飛到一座土豪金建築面前。
好萊塢柯達劇院,每年的奧斯卡獎都在這裡頒布。
有個穿著晚禮服, 系著燕尾結的中年男人朝她招手,用綠島本地方言說道:「小嫚兒(姑娘), 嫩(你)奏甚木(做什麼)?快揍哈(坐下),馬上就頒最佳化妝獎了。」
是爸爸。
劉頓飄飄然坐在父親身邊, 腦袋歪在父親的肩頭, 親如往昔, 父女一起觀看頒獎典禮,是劉頓是終極夢想,終於實現了。
時間回溯到半小時前。
唐伯爵常年服用抗免疫類製劑,免疫力差,抵抗力弱,身邊若有人感冒,他基本會中招傳染,這些病菌通過呼吸傳播,所以唐伯爵口袋裡常年備著防護口罩,千金重的石門開始倒地時,他預料到會有超標一百倍的PM2.5,遂戴上了口罩。
上次過第二道墓道時,「班主任」逼劉頓先行,趟機關,曾經被唐伯爵狠狠嘲笑過,說中原文明帝后寢陵規矩規格比天大,不會有機關這種下三濫的東西。
結果唐伯爵用實際證明他是對的,可見,知識是多麼的重要。
故,墓門倒地,塵土飛揚如濃霧時,「班主任」只顧著拖劉頓當人質,以防止唐伯爵乘亂逃跑或者搶奪武器,沒有做防護措施。
劉頓被挾持,唐伯爵當然不敢動,可是當塵埃落定,劉頓和盜墓賊幾乎同時瞳孔散開,神情愉悅,像中邪似的呵呵笑著。
劉頓喃喃自語,「爸爸……爸爸,我得獎了,我成功了。」
「班主任」拿著手/槍胡亂飛舞,一口濃重的川音,「龜兒子,叫幾個霉(美)女來陪老子(我)臍(吃)活(火)鍋,這才巴適(舒服)么。」
劉頓自言自語,拍手狂笑,突然朝著洞口跑去,快如閃電,瘋瘋癲癲,恍若范進中了舉人。
唐伯爵正要去追,「班主任」則舉槍跑向相反的方向,進墓室。
如果任由「班主任」發瘋,賈皇后墓室會遭受不可估量的損毀。
唐伯爵撿起半塊青磚,緊隨其後,衝進墓室,但見「班主任」蹲在墓室東邊角落裡,手/槍就扔在腳下,雙手只顧著往嘴裡塞一種純白色、如白玉菇般的菌類,連泥帶土的生吞!
唐伯爵揮著青磚,砸向盜墓賊後腦勺,「班主任」身體像是煮熟的麵條般軟軟倒地。
唐伯爵撿起手/槍,脫下盜墓賊的黑白迷彩背包,翻出之前捆紮劉頓雙手的一次性塑料約束帶,綁住了「班主任」手腳。
為了防止他昏迷時痙攣動彈,傷了古墓文物,還特地將他身體蜷成煮熟的綠島大蝦造型,將他的手和腳用約束帶綁在一起,像是嬰兒在母親子宮裡。
做完這一切,唐伯爵從背包里翻出一個相機,記錄古墓剛剛開啟時的景象,這是最珍貴一手資料,古墓每分每秒都在變化。
兩漢盛行厚葬,導致陵墓十室九空,被「班主任」瘋狂挖掘,所以魏晉時期崇尚薄葬,賈皇后的墓室只有五十平米左右,是個正方形,以青條磚砌成,每一塊磚都打磨的光亮無比,像是塗了一層油漆,時隔一千六百多年,依然光滑。
墓頂很高,約十米左右。墓室牆壁平整光滑,四周都是磚刻壁畫,到了牆壁往上四米左右,東南西北四個牆壁青條磚逐漸向內收攏了,以平置丁磚或者順磚逐層錯縫上砌,一排排的砌上去,最終在十米高度時四個牆壁收尾在一起,形成一個圓形頂心。
典型的四角攢尖頂,四角都有明顯的角線,如此形成幾乎堅不可摧的支撐力,至今沒有塌陷,堅固如初。
由於墓頂較高,存儲著大量空氣,故地下空氣中氧氣含量很少,暫時也沒有嚴重缺氧現象。
唐伯爵調整相機焦距,拍攝到墓頂圓形頂心有磚刻壁畫,是個陰陽魚八卦圖,象徵著輪迴,這個磚刻壁畫是上著顏色的,隨著外頭空氣的混入,顏色以人眼可見的速度變淺,消失,只留下刻紋。
五十平米的墓室布局很簡單,從中間開始,一分為二,東邊擺放著各種陪葬品和祭器。
西邊用青條磚砌成長三米三,寬兩米二,高約兩公分的館床——這簡直是現代席夢思床墊的標準尺寸。
「席夢思」館床上擺放著一口石棺,石館上面鋪著紅色絲質荒帷,像是給石棺蓋著一層被子,荒帷上蓋著招魂幡,幡上有帛畫,描繪著一個人首蛇身、高髻廣袖、長裙曳地的女子背影,她雙手合十,頭顱微微抬起,似乎在引渡亡魂歸天。
人首蛇身女子頭頂之上,還繪著鳳凰飛龍盤旋,鳳凰在上,頭朝下,飛龍在下,頭朝上,兩個神獸組成一個圓形圖騰,也是象徵陰陽輪迴。
墓室東南西北四角,皆擺放著一口長方形的青瓷盆,盆里擠滿了純白細長的小蘑菇,一張漏斗形狀、約小拇指粗的厚重鐵絲網倒扣在青瓷盆上方——這是一個天然的露水收集器。
墓室在地下九米,黑暗潮濕,金屬網收集空氣里的水汽,凝結成露水,順著下垂的漏斗鐵絲滴落在裝滿木屑的青瓷盆里,滋養著小蘑菇,是個簡易自動灌溉設備。
擱在東南西北四個角落,一共四盆。
被捆綁成大蝦的「班主任」剛才就在生吃這裡面的「白玉菇」。
空氣沒有異味,這是古墓唯一的活物,蘑菇上有無數個肉眼看不見的孢子菌,在墓門砸在地上時,順著空氣流通飛出,「班主任」和劉頓的幻覺,或許是吸入孢子菌的緣故。
唐伯爵從背包里找出一個青磚大小的手持式食品檢測儀,德國貨,價格起碼過十萬——這群盜墓賊裝備比考古隊精良多了,可見背後的金主不差錢,財力雄厚。
在野外生存,為防止誤食,這種手持式檢測儀是必不可少的。
試紙蹭了蹭「白玉菇」菌傘下方——這裡的孢子菌最多。測試儀結果顯示含有大量的裸蓋菇毒素,這種毒素有強致幻作用,這是一種天然生物防盜技術,畢竟古人無法預料後世有空氣過濾口罩。
或許當年建墓守陵的徐烈認為,只要進入墓室,「班主任」就會吸入孢子菌,瘋癲而死,這種防盜技術既有效,也不失皇后陵的體面。
找到了病源,就知道如何治療了。
唐伯爵先用背包里的塑料薄膜蓋住四盆「白玉菇」,以防孢子菌再度飛出,然後跑去洞口找陷入幻覺的劉頓。
劉頓是幸運的,她跑到四十米開外的洞口,這裡孢子菌很少,中毒癥狀並不算太重。
他先用水壺裡水沖洗劉頓的口鼻,然後餵給她大量的水排毒,最後給她戴上了背包里的硅膠防護口罩,這種口罩的防護效果是最好的,專業醫學實驗室級別,可見盜墓賊裝備之精良。
此時劉頓以為自己正和最愛的父親在一起。
恍惚中,柯達劇院舞台中央正在頒獎,「……The winner is(獲獎者是)……liu dun!」
一束光打在劉頓身上,她站起來,步入舞台領獎,父親驕傲的對所有人說道:「俺家小嫚兒最稀罕銀(我家姑娘最好看)」
「謝謝,謝謝大家。」劉頓拿著奧斯卡小金人,「我要感謝我的父親,在我放棄畫畫,選擇彩妝這條路時,他不認同我的選擇,還是為我支付了昂貴的化妝學校學費,我愛你,爸爸——」
劉頓還想說什麼,手中的小金人變得越來越大,越來越重,她都拿不起來了,小金人最後變成了唐伯爵的模樣,他戴著防塵口罩,大聲叫道:「醒醒!快醒過來!這不是真的,你吸入了致幻蘑菇的孢子菌,這都是幻覺!」
劉頓散開的瞳孔漸漸聚攏,這才發現她不知何時跑了約四十多米,爬過兩堵磚牆洞,到了墓道最前端,洞口已經被碎石泥土、還有坍塌的磚砌墓道堵死了。
唐伯爵舉著熒光棒,不知何時給她戴上了一個硅膠口罩。
劉頓四肢無力,幾乎癱在唐伯爵懷中,「我……我好像動不了了,我是不是要死了?」
「別瞎想,是孢子毒素的作用,加上劇烈運動奔跑缺氧導致的。」唐伯爵翻檢著背包,摸出一個500毫升防晒噴霧般的瓶子,將導管插進硅膠口罩里,打開「噴霧」開關。
「這是攜帶型氧氣瓶,你吸一會純氧,很快就有力氣了。」
吸了五分鐘氧氣,血氧恢復正常水平,劉頓像打通了任督二脈,她關上氧氣瓶,把導管遞給唐伯爵,「你也吸一會。」
唐伯爵把氧氣瓶放在背包里:「不要緊,我還能撐住,氧氣只有一瓶,省著點用,我們等救援。」
劉頓看著黑白相間的雪地迷彩色登山包,「這不是那個炸/彈狂魔盜墓賊的嗎?他死了?」
「班主任」手裡有槍,如果他活著,背包不可能落在唐伯爵手裡。
唐伯爵說道:「我把他砸暈了,用一次性塑料約束帶捆著,要留活口審訊,盜墓賊只是非法買賣文物行業最下游的小角色,上游那些銷贓洗錢的才是罪魁禍首。」
話音剛落,就聽見墓室發出一聲巨響,轟隆!
「班主任」不是打暈了,還捆綁起來了嗎?兩人對視一眼,趕緊跑過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