99.仙界（五）
歡喜湧上來的速度是如此之快。
不過在她想要詢問更多的時候, 神君卻別過頭, 將注意力放在了四周的攤鋪上面, 唯有白皙的耳朵上面染上的緋紅, 暴露了她此時的情緒。
尋了個地方吃了晚飯，兩人才知道, 今天竟然是人間的元宵節, 晚上有熱鬧的燈會。
天還沒完全暗下來的時候，四周就逐漸變得熱鬧起來，街道兩頭掛滿了各式各樣的花燈, 順著人流, 兩人走到了河邊, 發現一群人正圍在一起。
「他們這是在做什麼？」
趙星月好奇地問道。
「應該是在舉行什麼活動，」沈青薇隨手拉住了一個老大娘, 詢問道：「大娘, 前面這麼熱鬧, 是在做什麼呀？」
「你們是外地人吧？才來京城？前面是咱們大衍首富在舉行奪燈比賽呢！」
沒說上幾句話，大娘便被人群擠散了。
人越來越多，就連沈青薇, 也被擠著向前, 她怕和趙星月走散, 匆忙回頭看去, 手卻被人用力一拉, 身體便導向了一個方向。
「小心些。」
跌在趙星月的懷裡, 沈青薇的臉紅了紅, 這時候，她才發現在擠來擠去的人群當中，趙星月和身邊人看似貼的很近，其實彼此之間總是隔著一段距離，而隨著她的前進，人群也會不由自主地為她讓開道路。
沈青薇這才後知後覺地想起自己不是凡人的事情。
她羞赧地想要從趙星月的懷裡掙脫出來，手卻被人用力抓住，纖長的五指划入她的掌心，插入她的指縫當中，神君大人目視著前方，淡定地道：「人太多，我拉著你，不容易走散。」
沈青薇眨眨眼，將自己現在是神仙的事情拋在了腦後。
她同趙星月十指相扣，像是真正的夫妻一樣，擠到了河邊。
為了避免人群擁擠，出現落水的情況，河邊裝了一排木質的欄杆，用清漆刷成了暗紅的顏色，中間有一處斷開，往下延伸出一個平台，平台的盡頭，是一個架在河上的花架。
「阿月快看，好漂亮。」
的確是好漂亮。
凡人或許沒有神仙通天的法力，但卻有一雙巧手，花架被各色的花燈層層裝飾，隨著夜風吹拂，這些花燈緩緩旋轉，流光溢彩，不若如此。
「奪燈比賽還有一刻鐘開始，今年的比賽規矩如下——」
在眾人熱鬧的簇擁中，一個穿著家丁服飾的人走了出來，手中舉著一張紅紙，大聲誦讀起了今年奪燈比賽的規矩。
「為祝我大衍盛世綿綿，人才不絕，花架下三層，參賽選手須得做詩一首，前二十一名可選一盞花燈帶走，花架中三層……」
所謂的奪燈比賽，無非是圖個熱鬧，風雅。
錢家的家丁剛剛宣布完規矩，報名點就擠滿了書生。
報名是需要報名費的，不過並不貴，一文錢一個人。
「阿月可想去試試？」
趙星月的目光在花架上流連了片刻，視線從最下方的兔子燈，一路看到懸挂在最頂端的蓮花燈。
「你想要嗎？」她低聲問道。
沈青薇：「只要是殿下送的東西，我都喜歡。」
趙星月眉頭微微皺了皺，「我說了，你不用叫我殿下。」
沈青薇輕輕一笑：「阿月。」
趙星月的神情這才舒展開，帶著她去報名的地方報名，錢自然是沈青薇出的，神君大人身上可從來不帶金銀這一類的玩意兒，真要給錢掏出來一顆神晶怕是要嚇死個人。
參賽的人被帶到一處高台上，作為家屬，沈青薇自是被留在了原地。
「參賽的人是你的相公？」有婦女同沈青薇搭話，捂著嘴笑的咯咯作響，「你夫君生的可真俊。」
神君當然有著無人可比的麵皮，哪怕是將其扮作凡人，沈青薇也不捨得讓她醜陋半分。
聽到這樣的話，佔有慾讓她想要將趙星月私藏，炫耀的慾望卻讓她抿唇而笑，羞澀不語。
注意到趙星月的顯然不止同沈青薇搭話的一人。
「呀，這次奪燈比賽，芷蘭和玉書公子兩人都參加了，那邊穿黑衣服的郎君是誰，好生俊俏，將芷蘭玉書兩位公子都快要比下去了。」
「別胡說，芷蘭公子是最俊的，怎麼會——哎呀，這人是從哪裡來的，生的可真好看，跟神仙似的。」
「也不知道他是哪家的公子，婚配與否……」
以林芷蘭和湛玉書的耳力，自然將眾人的對話盡收耳中，兩人都是京城裡出了名的貴公子，容貌出眾，才華橫溢，又因為名字的巧合，被聯名稱為芝蘭玉樹，受盡無數人追捧。
這還是兩人第一次被另一個人比下去。
兩人對視一眼，同時將目光放在了場上最為出眾的那人身上。
「這位兄台……」
……
挫敗，還是挫敗。
林芷蘭和湛玉書還是第一次遇到那麼軟硬不吃的一個人。
不論他們倆說什麼，問什麼，對方要麼是回答一兩個字，要麼就是置之不理，態度冷淡到了極致。
兩人都是心高氣傲之人，若非趙星月的容貌和氣質實在出眾，也不會主動降低身段去結交，沒想到得到的竟然是這樣一個回應。
趙星月不冷不熱的態度讓湛玉書心中生出不滿來，他又不是非求著趙星月和自己結識，倒是林芷蘭，半點不為趙星月的態度動怒，反而搖著扇子道：「你不覺得趙兄其實十分可愛。」
「可愛？」湛玉書簡直不敢相信這兩個字是從自己好友口中說出來的話。
林芷蘭眨眨眼，「難道不可愛嗎？」
他比湛玉書細心得多，一眼就看出趙星月身上的衣料材質非凡，再加上即使是刻意偽裝，也難以掩蓋的獨特氣質，幾句交流下來，他不難看出趙星月的本質。
單純，直接，冷淡估計是因為不善言辭。
沈青薇雖然沒有刻意去聽，但兩人的對話，還是一字不落地進了她的耳朵里。
她原本笑著的唇角，漸漸地垂了下來。
林芷蘭和湛玉書是誰，就算之前不認識，在這裡站了那麼久，她也從別人的嘴裡，得知了兩人的身份。
不過就算是位高權重的京城貴公子又如何？
不過是一屆凡人。
但林芷蘭的話，的確是讓她心中升起了一陣危機感。
此時的星月神君，還不像是她曾經認識的那個趙星月，對於人心算無遺漏，談笑間就能將人玩弄在掌心當中。
若是林芷蘭發現了趙星月的本性，刻意討好，其實很容易引起對方的注意力。
趙星月倒是沒有想得那麼多，她本就不善交流，也不喜歡交流，神界好友數著指頭都能算的過來，還是那種幾千年未必會見上一次的關係。
林芷蘭和湛玉書的刻意攀談她不是沒有察覺，但對於無關緊要的人和事情，她向來不放在心上。她此時唯一關注的，就是自己要怎麼贏下最頂上的一盞花燈。
比賽很快開始。
詩詞歌賦，對於活了不知道多少年的星月神君來說，只是信手拈來的技能。
她很快就一路高歌猛進，闖到了最後一關。
參賽的幾十個人，到最後，只剩下三人。
這最後一關，考驗的是武藝。
錢家的下人捧來了一個蓋著紅布的木盤，紅布上面是三把精緻的小劍。
「以劍投擲，誰先射穿花架上綁著的三個圓環，誰便是最頂上那盞花燈的獲得者。」
這個遊戲，說難不難，說簡單不簡單。
圓環距離三人約有一丈，雖然不算遠，但圓環不過巴掌大小，在這種昏暗的環境下，想要射中談何容易。
幾輪遊戲玩下來，在林芷蘭的刻意討好下，趙星月總算是開始搭理起了兩人。
對林芷蘭和湛玉書來說，這個遊戲並不難，難的是誰先投，畢竟兩人都有七八成的把握投中圓環，可惜花燈只有一個。
林芷蘭謙遜道：「不如趙兄先來吧。」
趙星月可不知道什麼是謙虛，當即道：「好。」
投擲小劍的時候，她轉過頭，朝著沈青薇的方向看了一眼，沈青薇先是一愣，隨即沖她露出一個大大的笑容。
趙星月轉過頭，舉起了手中的小劍，沈青薇這才意識到，她為何突然轉頭看了自己一眼。
先前的幾輪遊戲，趙星月全是憑藉的運氣和個人實力，從頭到尾沒有拿出任何一點超出凡間的能力來。
但這次，沈青薇明顯感覺到了附著在小劍上的神力波動。
神君居然作弊？
當然，這算不得什麼作弊，林芷蘭和湛玉書也會用自己的內力，只是先前趙星月一直裝作是凡人，從頭到尾都是老老實實地按照凡人的規矩來，現下突然動用了神力，沈青薇覺得好笑，原來神君也有爭強好勝的時候。
不過就算是有了神力，神君的準頭顯然差了些，小劍順利的穿過圓環，旁人難以察覺，沈青薇卻看到，環身多了一道銳利的划痕，若是再靠近一點，估計鐵環就要當場一分為二從花架上面落下來了。
她抿著唇笑，得到了來自神君的瞪視。
「好！」周圍凡人對此倒是無所察覺，見小劍過了圓環，當即鼓掌叫好。
而沈青薇眼中的神君，臉紅到了脖子根，好在到處都是燭火投下的紅光，倒是沒人察覺到她神情的不自然。
三人三把飛劍，沒把飛劍都順順利利地穿過了圓環。
林芷蘭拱手道：「來者是客，這盞花燈，就當是某送趙兄的禮物了。」
湛玉書早就折服在趙星月豪邁的字體和詩詞上面，雖然對她的冷淡還有些不太開心，但還是彆扭道：「去年是我拿的首燈，今年便讓給趙兄吧。」
「那我是不是可以拿走了？」
「當然，當然。」主辦方的錢老爺子笑眯眯地道：「來人——」
他話說到一半，就長大了嘴巴。
只見原本踩在平台上的趙星月，突然足尖一點，騰空而起，直接從花架上抽走最上面的花燈之後，落在了人群當中，將手中提著的花燈遞給了一名青衫女子。
從後台拿出備用花燈的錢家家丁：「……」
林芷蘭和湛玉書：「……」
沈青薇也愣住了，她當然是知道雖然說比賽競爭的獎品是花架上的花燈，但出於美觀，實際的獎品其實並非從花架上拿下來的花燈，否則你一盞我一盞，將花架取了個乾淨，辛苦布置幾天的勞動成果又有什麼意義。
但這不妨礙她在趙星月踏月而來的時候，對她露出最為燦爛的笑容。
「送給你。」
「殿下。」
趙星月固執道：「阿月。」
「阿月。我很開心。」她接過花燈，卻沒有鬆手，而是抓住了趙星月的手，眼睛緊盯著她，一字一句地道：「我、很、開、心。」
「阿月，謝謝你。」
哪怕是圍觀的人群，此時也從兩人的對峙當中，看出了不對勁來。
趙星月高興的神情漸漸平息，她看著沈青薇，問道：「你要走了？」
沈青薇搖頭，「不是我要走了，而是時間到了。」
她本以為就算是帶不回趙星月的神魂，她也能夠留在這個神界，可是從今天白天開始，她就隱約感覺到了身體的不對勁。
她雖然是星月神殿的生靈化形，但到底不是這個世界的人。
趙星月一把抓住她的手，「你不準走，本君不准你走。」
顧不得周圍都是人，沈青薇踮起腳尖，在她唇上落下一吻。
「可是殿下，時間到了。」
周圍突然嘩然——
在她親吻趙星月的時候，後者身上的偽裝，由於神力的外放，盡數褪去。
趙星月的模樣實在是很符合凡人對神明的暢想，白衣飄飄，絕美無雙，身上還有隱隱的光輝。
當即就有人跪了下來。
「神仙，神仙顯靈了。」
趙星月卻固執地看著沈青薇，兩人目光相接，彷彿忘記了外界的一切。
林芷蘭和湛玉書愣愣地看著突然從男子變成女子的趙星月，兩人倒不至於像周圍的普通人一樣跪地參拜，但心中的震撼可想而知。
「知道阿月在神界生活的很好，我就很開心了，希望在沒有我的日子裡，阿月也能夠照顧好自己……」
神力在一點點流逝，沈青薇知道，待神力全部失去的時候，就是她回到仙界的時候。
她已經放棄了將趙星月帶回仙界的打算，顯然，在這個地方，趙星月生活得更好——沒有忌憚她的仙人，她的同族仍舊存在於這個世界，她不是孤孤單單的一個人。
「殿下，再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