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4.54隻反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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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阿辰, 不得無禮。」林照月制止道,卻虛弱得只能說幾個字。


  容辰雙手背後面,一副很是無害乖巧的樣子。亮亮的眼睛滿是笑容地盯著顧矜霄,似乎還想圍著他轉幾圈。熱情歡喜的小狼狗一樣,就差搖尾巴了。卻因為林照月的話,生生克制了。


  看上去只是尤為孩子氣的清秀少年, 但是他的臉上卻有兩道淺淺的血痕,身上也有些血污, 似乎剛剛才和人惡戰了一場。


  在奇林山莊之內,有人和山莊內的三少爺交手, 怎麼看都很不符合常理。


  顧矜霄對他回以淺淺一笑, 覺得這個孩子出現的時間, 當真是可愛極了。


  「請林公子屏退左右,三少爺留下就好。」


  林照月毫不遲疑地擺了擺手,讓奇林山莊的人退到庭外。


  顧矜霄一手抱住長琴, 在琴弦上隨意彈奏出一段旋律,容辰身上細碎的傷口處頓時微微一癢。


  他下意識摸了摸臉, 擦掉血污, 那裡果然就毫無痕迹,容辰開心地笑起來:「小姐姐不用幫我治的, 傷得重得不是我, 」他眸光清澈又純真, 「那個人突然出手要和我玩, 他不提前打招呼,我沒收住手,不小心他就死了。」


  容辰立刻朝林照月看去,毫無負疚感,只是無辜又隨意地說:「不是我故意惹事的。二哥。」好像早已習慣了犯錯道歉。


  林照月蒼白的臉上浮現一絲憂慮,勉強地說:「我這三弟心智有些異於常人,姑娘莫要見怪。」


  打從第一次見面,顧矜霄就知道容辰是個小怪物了,要不然正常人也不可能那種時候,還對顧矜霄毫無防備之心。否則,他怎麼可能給容辰加得上血?


  顧矜霄的淡漠,在顧相知的臉上就顯得清冷超脫:「這是奇林山莊的家事,我只是受人之託來醫病的。林公子的病要根治,暫時並無頭緒,但短期內大體上康復到普通人的程度,卻也不難。日後定期複查,應該都無性命之憂。」


  一般人聽到這話,怕是明顯地歡喜起來,只有林照月神情依舊從容平靜:「姑娘似乎還有未盡之語?」


  重點就在這裡:「本門秘術,被醫治者需全權信任於醫者,若病人有絲毫抵抗,琴音都無任何用處。」


  已經用容辰證明過顧相知的能力了,他再不變綠名,這病就誰愛治誰治吧。


  林照月蒼白的唇彎起一個優雅的弧度,大約所有的貴公子笑起來的時候,都錯覺眼裡含情脈脈,他的聲音聽上去也溫柔極了:「我當然,全心信任姑娘。」


  隨著他的話語,那滿是問號的紅名龍頭肉眼可見的一變,變成一串一眼望去數不出幾位數的綠色。


  顧矜霄徑直走過去,在離他最近的案幾前坐下:「公子可有喜歡的曲子想聽?」


  「鳳求凰。」林照月溫如暖玉的聲音,輕聲說道。


  顧矜霄指下一動,當真給他彈了三遍鳳求凰。容辰下巴枕在手臂上,也眯著眼睛舒服地聽。


  戲參北斗圍著林照月轉啊轉,艷羨地說:【他眼睛里有小星星哎,我要多少年才能化身人形啊。也不知道琴娘小姐姐喜不喜歡這一款?】


  顧矜霄垂眸撫琴,唇邊微微一動,隱隱似是笑了。


  他很直接地說:不喜歡。


  神龍沉默了一瞬:【我知道,你就只喜歡你。我,我也只喜歡琴娘小姐姐。】


  顧矜霄輕笑了下:也喜歡神龍大人的。


  神龍羞嗒嗒地,瞬間心花怒放又強忍:【我也……喜歡顧矜霄的。】


  哄完小朋友,琴彈得也差不多了。


  林照月感覺到,體內彷彿熔岩炸裂成無數碎片,時刻割裂經脈的感覺,在琴音入體的時候,彷彿一道清澈的代表生機的青色流光,包容粘合了它們的稜角。


  怪不得,會有巫醫不分家一說,方士手段療傷,竟是這般好用。


  直到顧相知的琴音停了,他的身體似乎都還沉浸在繞樑三尺的音色里,仍舊有流光入體潤澤。


  ……


  顧矜霄給林照月定下治療方案,早晚各為他撫琴三次。十天之內基本就可以告一段落。


  其實當然可以從早到晚一直刷,直到刷滿為止,但是,他遇見的是顧矜霄,不是聖母。


  最後一個療程的時候,林照月的血槽早就很滿了,顧矜霄照例問他,想聽什麼?

  林照月沉默了一瞬,似有心事,溫柔地笑了笑:「第一次遇見姑娘的時候,雖然造化弄人,並未見到姑娘的人,但隔著夜色聽到姑娘撫琴,總覺得,就像已經認識了……就請,再為我撫一曲當日的《山鬼》吧。」


  這次,顧矜霄只撫了一遍。


  林照月垂眸:「君思我兮然疑作,」他慢慢抬起眼,認真專註地看著顧矜霄的眼睛,「這世上,當不會有人忍心叫姑娘失望,卻不知相知姑娘心裡可會思念誰?」


  顧矜霄目光靜靜地看向他,林照月的眼中似有無限情意沉默深埋。


  一個俊美清雅的貴公子,痴痴地決然地望著你,表白含蓄又像都說盡了,引人無限遐想,大約沒有哪個姑娘能全然無動於衷的。


  但他面前的是一言難以說清的顧矜霄……


  顧矜霄收琴的動作都沒有變:「我心中只思念過我哥哥。」


  顧相知的哥哥還用說嗎,當然就是顧莫問。


  林照月一向秉承著君子風度,這次卻忍不住抓住了琴娘小姐姐的手,固執堅定又微微地祈求,輕聲說:「我可以幫你找你哥哥。請你,留在我身邊。」


  他的眼睛生得很好看,溫柔善良的形狀,清亮的眸光此刻卻像是將要被擊碎的月光。


  神龍咬著小尾巴,很是自我代入了:【我就知道會這樣,沒有人會不喜歡我琴娘小姐姐,顧矜霄你撩都撩了,要不我們收了吧。】


  所以,龍傲天什麼的,可能只有這位顏狗晚期的神龍大人了吧。


  可是它忘了,這幾天一直被撩的人,明明是顧矜霄。


  林照月就看到面前的人,毫不留情抽回手,清冷的面容無情無欲,對自己說:「我去尋找徹底醫治公子的辦法,下個季度再來拜訪。在那時之前,公子當無大恙。」


  顧矜霄起身頭也不回地離開,留下失魂落魄略顯脆弱的林照月。


  但是,等顧相知的身影徹底消失在視野中后,林照月略顯失意的臉上,卻緩緩露出一抹似是無奈,更頗覺有趣的笑容。


  林照月對另一側門走進來的月嬋娟,若有所思地問:「你說,她為什麼不喜歡我?」


  ……


  與此同時,顧矜霄尾音極輕的聲音,隱帶幾分愉悅,對神龍說:作為顧莫問的時候,我也希望身邊有一個綁定奶呢。有一句話忘了說,琴娘小姐姐不喜歡林照月這樣的,但是,顧莫問就很喜歡了。


  好人有什麼意思,自然還是惡人比較有趣一點。


  神龍燈盞大閃:【那琴娘小姐姐喜歡什麼樣的?】


  「美人小姐姐,你今天治療完了嗎?好快啊。」等在外面的容辰轉瞬間移到顧矜霄面前,他雖然活潑好動,玩心又重,每一次的距離卻都剛剛好,雖然親昵卻從來不叫人覺得被冒犯。


  顧矜霄看著容辰彎著眼睛一臉孩子氣的快活笑容,他對神龍說:琴娘小姐姐喜歡這樣的,你看,他每次說話都記得誇一遍她美。


  神龍不敢置信:【你不要誆我,自戀不是我琴娘小仙女的人設。】


  顧矜霄卻已經和容辰肩並肩,一邊輕聲聊著什麼一邊走了。


  當然,顧相知小姐姐的臉上一直沒什麼情緒,眉目清冷眼神空靈,一路直視前方,只是耳邊聽著容辰不斷好玩的話語,偶爾回應。


  「美人小姐姐,你要去哪啊?」容辰忽然發現,他們不知不覺好像快走出奇林山莊了。


  顧矜霄垂眸看著他:「治療結束了,我要走了。勞你送我一路。」


  「啊,那你走去哪裡啊?我怎麼找你?」容辰雖然失望,但他到底不是什麼小孩子,相反還極其的聰明靈活。


  顧矜霄想了想,雙手交疊再分開,垂墜的羽袖散開后,身邊憑空出現了一隻通體雪白的小鹿。側身淡藍色的玉帶纏著一枝梅花,額心還有三點雪色的梅花瓣。


  「你替我照看我的小鹿,它叫暮春。我們長歌門的小鹿,有辦法傳遞你的信件給我。」


  神龍好不委屈:【明明幹活的是我,什麼時候門派跟寵能飛鴿傳書了?哪個門派這麼犯規?】


  顧矜霄不緊不慢:別人家自然不行,但是長歌當然可以。


  咕咕。暮春發出一聲。


  容辰驚喜道:「它會學鴿子叫哎,真好玩!喜歡。」


  少年跪坐在地上,小心地抱住暮春的脖子蹭蹭,喃喃地說:「它真好看,跟美人小姐姐真像啊。我一定好好照顧它保護它。」


  然後,無話可說的神龍,聽到顧矜霄輕聲對容辰說:「我們長歌的象徵本來就是梅花鹿。」


  神龍不可置信,瞬間石化。


  要不是現在它眼前,正對著是相知小姐姐清冷空靈的容顏,神龍真想問一句:臉呢?


  剛才是誰說的鴿子?!

  沐君侯這話似是不經意閑聊問來,顧矜霄一點都不意外。


  琴娘小姐姐可沒長一張讓人如寒劍迎面的反派臉。縱使眉間目下清冷超脫不在紅塵,也叫人下意識心生親近信任之感。


  顧矜霄飲完了杯中之酒,眉眼不抬,平靜地說:「他跟我同出長歌門。長歌門位處一個叫祭山的世界,此界向來與世隔絕。門中雖是文人劍客歸隱之處,人多了就會有紛爭。當時祭山之內,十三門派高手信念相左,逐漸分成兩個陣營。


  一方力主入世,嫉惡如仇,認為世間正義當如浩氣長存。一方避世嫉俗,認為世間之事絕無純粹黑白之分,人性本惡,大可放縱本心自在逍遙。兩方互不相容,行事都頗為極端。一方認為對方道貌岸然,實為偽善。一方認為對方黑白不分,藏污納垢。


  漸漸的,若是不同陣營之人相見,便要拔劍相殺,不死不休。縱使同門也不例外。顧莫問與我之間的關係,隔著這世間最近最遠的距離。我與他不分彼此情感相通,一人受傷另一人也會有所感應。我與他有生之年動如參商,不可相見。若有一日共處一隅,就只能二者存一。」


  顧相知的音色相較一般女子,極清極淡,這番恩怨平靜道來,毫無情感夾雜。


  但這番黑白之爭,其中的慘烈驚心,字裡行間隱去不提,仍舊可見一斑。


  沐君侯在這江湖已久,見多了世間人心難測:「正義雖好,若走遠一步,卻可能淪為偽善者欺壓他人的虎旗。獨善其身,善惡混雜毫無規束,卻未免叫這世間再無公道法規。祭山的前輩們,太過決絕極端了,反而生出大禍。」


  司徒錚卻說:「我師父曾說,世間善惡均衡,如日月此消彼長。若是放置不理,就如同雜草與莊稼混雜一處。但若是黑白兩道各有首領,強行將其聚攏分離,雖然看上去黑暗漫漫,光明刺眼,卻能強勁鼓舞人心正義,約束小惡於洪水堤壩。反而叫世間清濁分明。」


  沐君侯微微一笑,不置可否:「司徒前輩有大智慧。」


  一直側耳傾聽的茯神姑娘也抿唇頜首,優雅溫柔的聲音:「惡是不可能被全然消滅的,若是分散出去,反而混雜於白道之間,難以釐清。若是做出什麼來,叫人以為是白道的偽善,反而污為善惡不存。若有勢力龐大組織,以惡制惡,倒也是個解決的辦法。」


  顧矜霄看了這三人一眼。人的觀念早就生於幽微,只不過面對不同的事情,才展現出來一二罷了。


  眼中有什麼,就看到什麼。


  「我修的是活人之音,他修得是殺人之樂。我只有一句忠告,若是對上了,別讓他有機會出劍。」


  話音一落,顧矜霄起身離開:「打擾這麼久,該告辭了。」


  司徒錚沒想到她走那麼快,獃獃地坐了不動:「我,我還沒有醫治她的臉。」


  他箭一樣飛躍而出,很快追上去。


  茯神目送他們遠去,望著沉思不動的沐君侯,笑道:「佳人遠去,君侯怎麼一句挽留都無?不像是君侯的作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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