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58.158隻反派
「所以, 林照月是因為林書意的緣故,被迫與閩王聯手玉門關的布局?」
風雪呼嘯,孤狼低沉地嚎叫, 四爪踏雪,沿著山道飛奔。
一路直向延綿不絕的雪嶺深處。
戰車上坐著兩個人。
紅色披風的魔魅, 玄色披風的顧莫問。
雪原流景一般隨著風聲過耳,玄色的披風微微拂動, 茫茫霜雪襯著那鴉羽一般的烏黑眉睫愈發沉靜淡漠, 蒼白的膚色錯覺比這霜雪還要白幾分, 薄瓷一般清透脆弱。
眼尾的淡淡陰鬱不減反深,越是俊美越是懾人, 越襯得那張臉無動於衷得寡情薄倖。
鐘磬略略蹙眉, 眉睫半垂,清冷聲音似笑非笑:「被迫?那你就小看咱們這位林公子了。看上去是閩王利用他謀反,指不定在他眼裡,是天上掉下凌雲梯,正遂了他意。我還沒找上他,他倒好一邊讓白薇暗中搭上閩王,另一邊自己就悄悄找了洛陽宮裡那位, 釜底抽薪。雙面間諜,當得是四平八穩, 穩賺不賠。」
顧矜霄眉宇波瀾不起, 尾音極輕的聲音, 淡淡地說:「三把偽劍, 冷洛和容辰各有一把,還有一把一直都在天道流。其中你動過手腳的兩把,應該就是容辰和冷洛手裡的那兩把。所以冷洛在玉門關一系列操作,方術鎖定不到他。說說容辰那把,還有金鑾殿上林照月捅死你的那把。」
兵解封印三百年前那個人的方士之劍,根本從未現身過。
從頭到尾,只有那把最像兵解法器的鬼劍,姑且就將它當做真鬼劍。
金鑾殿上殺死閩王的那把,必然就是鐘磬用來收集人間至惡的真鬼劍。
這把劍恐怕也就是,當初死人谷山巔埋骨之地,自自容辰手裡飛出,殺死林幽篁的劍。
這把鬼劍一直真真假假隱藏在偽劍之中,只在關鍵時刻出現剎那。一切說不清的暗潮洶湧,都圍繞著這把劍。
鐘磬眉睫半斂,定定地看著他,面上也沒有什麼表情:「對。就是你想的那樣。十五年前天道流遺失鬼劍,這劍三年前重現武林,到了容辰手裡。同時,容辰手裡還有一把落花谷打造的偽劍。平時容辰只拿著偽劍示人,所以即便相知和你碰過那把劍,也沒有在意過。」
顧矜霄沒有絲毫意外:「林書意拿了鬼劍,是不是送去了落花谷,白薇手中?」
「顧兄可真叫我驚訝了。」鐘磬微微挑眉,「你怎麼知道的?」
……
洛水之上,懸著陰陽面具的畫舫里,面對面站著兩個美麗的女人。
一個不過雙十年華,如同大家閨秀,絕色的面容卻少有柔情嫵媚。
另一個夫人看不出年歲,沒有那少女的容顏完美,然而她便是什麼都不做,便有萬種風情,舉手投足間,似有若無流瀉而出。
慵懶雍容,若即若離,傾國傾城。
這一點,襯得面前那雙十年華的女子,沒有一絲的嫵媚動人之色,像個黃毛丫頭。
茯神神情複雜看著面前的女人,平靜地說:「夫人請我來,有什麼事?白帝城公務繁忙,恕我時間不多。」
母女之間,竟是這般的生疏,沒有半分溫情親厚。
白薇卻似是並不在意,一雙秋水明眸看了她幾息,毫無寒暄之意,開口就是正事:「白帝城主身邊有一個叫鐘磬的男人,他不是普通人。是燕家當初為你哥哥燕無息換命失敗,燕家血脈里的罪孽,滋生出的魔魅。」
茯神眨眨眼,神情不顯,微微偏著頭看她,若有所思。
白薇陳述的語氣繼續說:「他們在找鬼劍。四把劍只有一把是真的。三把偽劍都是出自落花谷,其中兩把是天道流定做。第三把偽劍,是我親手做的。正是玉門關那把鬼劍。」
茯神眼底微微一凜。
白薇頓了頓,見她沒有要打斷,繼續說:「三年前,林書意得了真鬼劍,悄然送來給我。我本打算用這劍直接殺了你父親,殺他燕家滿門!但我武功太弱,繼而打算與天道流做交易。卻又因為他們與落花谷之間的鑄劍交易,信不過他們。考慮的過程中,我仔細研究了那把鬼劍,發現一個天大的秘密。」
茯神極為沉得住氣,便是這樣也沒有要接一句,只拿眼平靜看著她。
心下卻未必當真無動於衷。
……
另一面,雪原山道上,顧矜霄與鐘磬也在談論此事。
鐘磬淡淡地說:「不錯,十五年前天道流失了鬼劍,只能找落花谷悄悄打造一把假的。否則落花谷做這血祭之事,嫉惡如仇的天道流為何從不替天行道?不過是理虧罷了。」
顧矜霄眉睫微動:「當初落花谷滅門,死人谷清洗天下血祭鑄劍之人,波及大半個江湖。林照月帶領武林中人反擊,不見天道流有動靜。落花谷的鑄劍冊里,也沒有天道流的蛛絲馬跡。」
鐘磬緩緩眨眼,似笑非笑:「我猜,因為有人提早一步拿到天道流在落花谷交易的記錄,與他們做了一筆買賣。你說這個人是誰呢?」
白薇?茯神?還是,林照月?
當初茯神先與林幽篁合作,滅門落花谷。后與林照月合作,布局滅死人谷。她提早知道禍事將近,白薇是她母親,她必然會先一步讓白薇逃走。
所以,白薇有這個機會帶走證據。
茯神慣來智計拔群,最擅借力打力,與天道流交易也像她會做的事。
而林照月,他若有這東西,一定是林幽篁給的,此後麒麟山莊復興,手下籠絡了許多神秘高手,很可能與天道流有關。
顧矜霄輕輕地說:「與其猜這個人是誰,不如去查,這到底是筆什麼樣的買賣。天道流付出了什麼代價?」
……
洛水,畫舫。
白薇不在意茯神的冷眼旁觀,平靜認真地說:「因為那個秘密,我有了比殺燕家全族,比復仇更重要的事。」
茯神終於忍不住,發出一聲輕輕的嗤笑,冷淡地說:「夫人,我自小長在你身邊,這個世界上最了解你的人就是我。恐怕連你自己都不知道,哪一刻的你才是出自本心。你知道我最討厭你這一點,連在我面前的冷靜無情,恐怕都是有意的。」
白薇輕慢眨眼,淡淡看著她,像是溫和又像是憐惜:「我沒有說過謊。哪怕是對你父親。」
茯神笑容止不住的冷:「父親?別跟我提那個人,我跟哥哥難道不是生來就無父無母的孤兒嗎?落花谷里,哪裡來的父親、母親?」
白薇臉上仍是溫雅端莊的,卻沒有絲毫惻隱不忍,便是這樣也掩不住的風情美麗。
茯神笑容全無,直直地看著她,眼淚一點一點溢出,她卻面無表情,一字一句皆淡漠:「我原以為,若是落花谷沒有了,燕家都死絕了,我就能有哥哥,有母親,有家。結果卻是一場空。你還想怎麼樣?你說,我做。你生了我,我便是豁出命還你也是該的。我小時候,你也為救我犧牲哥哥。我欠你兩條命,活該一輩子還不盡。」
白薇眉睫微微扇動了下,雍容美麗的面容上卻沒有更多柔軟了,平靜地說:「出了什麼事?燕無息欺負你了?」
茯神嗤笑,隨意抹去臉上的淚痕,看不出任何軟弱堪憐,反而愈發冷硬:「世上的人皆是負心又可笑,我恨你虛情假意,玩弄人心,發誓絕不會像你一樣,可我真心相待,全心信任的人,卻又是如何待我的?」
「茯神……」
茯神斜睨,眼裡的水色成冰,漠然平靜:「男人真是奇怪,虛情假意信得要死要活,真情實意卻棄如敝履。聽說司徒錚在你面前乖得孝子賢孫似得,他若哪天被你利用得屍骨無存,那就是他求仁得仁,活該如此。」
白薇神情依舊嫻雅:「你太偏激了。司徒錚赤子孤兒,你待他好,他必然會回你全部。」
茯神搖頭,臉上神情恥辱決絕:「我們皆是孤兒,我待他如親弟弟,只當落地為兄弟,何必骨肉親。可他半路上幾面之緣,就對顧相知掏心掏肺,對我卻多加隱瞞。隨便留兩句話不告而別,棄我如敝履。司徒錚如此,我親手救出來的哥哥也是這樣!」
白薇眼底一絲複雜:「燕無息怎麼了?」
「他不聽我的話,擅自行動,落入顧莫問手裡。為了他我才破釜沉舟投靠顧莫問,我自己都不知道那時候能不能活。我以為,從此以後這世間就我和他相依為命,結果,他根本就不在乎我,心裡眼裡都只有顧莫問!」
白薇面上無情,淡淡道:「哪有那麼多感情給人?給了,別人又哪裡有那麼多還你?你太貪心,要的太多了。自然就要吃苦頭。」
素來大家閨秀一般清婉平和的茯神,厲聲凄絕:「那是拜誰所賜!便是虛情假意也好,從小到大你的心思感情都在旁人身上,我是你的孩子,可你曾給過我一點愛嗎?哪怕是像對別人那樣虛情假意的欺騙。你沒有,你現在看我愚蠢看我碰壁,來說早知如此何必當初,當初你教過我嗎?」
白薇不緊不慢地說:「那我現在就教你,人心和人的感情,真心換不得真心。人心是一個寶箱,只能用對準的鑰匙去解,讓它心甘情願打開。不存在用一個寶箱換另一個。」
茯神漠然一笑,平息一切尖銳,眼裡一滴淚都沒有:「既是如此,從此以後,我不需要任何感情,也不會對任何人好。我的智慧手段,足夠讓我得到我想要的一切。」
白薇神情諱莫如深,靜靜地看著她:「你是個聰明的孩子,一百個男人加起來,也比不過你的腦子。但只靠計謀智慧是不夠的。比如,你想要被人愛,很多很多的愛,陰謀詭計做不到,可你若掌握他們所思所想,想讓他們為你去死,都可以。」
茯神失望地搖頭:「假的就是假的,我不要。你那天大的秘密,我也不感興趣知道。說吧,想讓我為你做什麼?」
白薇頜首,緩緩吐息,冷靜地說:「顧莫問和鐘磬在追查鬼劍。現在,除了容辰手裡那把以外,兩把偽劍和一把真劍都在天道流。天道流內部也在找真劍。這是其一的大背景。」
「其二,司徒錚是天道流的少主,我和林照月布了一個局,讓畫魅的人作為假少主。到時候,司徒錚會作為護衛,通過保護假少主順利進入無名天境。天道流一直有一股叛徒勢力,追殺司徒錚,阻礙他成為新道主。一路兇險,可想而知。」
茯神微微眨眼:「你想讓我想辦法保護司徒錚?」
白薇點頭:「這是一點,但並不是最重要的。」
她神色鄭重:「我最擔心的是,林照月。我和他共享這個秘密,但我卻不知道,他在這件事里到底有什麼打算。我要你做兩件事,一件事是盯著林照月。另一件事,不管你用什麼辦法,一定不能讓顧莫問拿到真鬼劍。」
茯神慘笑,淡淡自嘲:「你別忘了,我是白帝城的人,是他八宮之首的大宮主,你要我背叛他,無疑就是要我去死。你確定?」
白薇搖頭,平靜說:「不會有事的。我相信你,你那麼聰明,況且還有我和林照月。」
茯神笑了:「林照月?你剛剛不是還叫我盯著他,光他一個說不得就能要了我的命。有他,我難道不是更沒活路?」
白薇神情端然冷靜:「別說氣話,你知道我的意思,若是真的鬼劍被林照月拿到,你要盯的就只有林照月。若是顧莫問拿到,林照月也不會袖手由他。」
茯神漠然:「無所謂,死了就當還你。我做。」
白薇上前,手指微抬,聲音不禁溫柔:「你放心,不管發生什麼事,只要最後成了,不管付出什麼代價都是值得的。」
茯神抬著頭,任由她溫柔地理著頭髮,素著張臉,眸光平靜看她:「就算我死?」
白薇眸光溫柔,輕輕地說:「是。」
茯神笑了,笑容沒有任何尖銳諷刺,只是純粹的笑容。
白薇把她抱在懷裡:「別害怕,娘不會讓你真的死去,你小時候娘能保護你,現在也可以。相信我,只要封印開啟了,所有我們失去東西,都會還給我們。」
她溫婉平靜地說著,眼淚一滴滴滾落:「到時候,你外婆還會活著,娘會為你們找一個好父親。從小就對你們好,不用再對任何人出賣感情忽略你們。我們都會有家……」
茯神溫順地靠在她懷裡,但她卻不知道自己的身體有多僵硬,一直都在微微發抖。
她只是像小時候,父親每次想起哥哥發脾氣要拿她血祭,娘親要她躲好自己出去,她乖乖地點頭,小聲說:「好啊。茯兒一定聽娘的話。」
她其實,沒有真的要恨她。
一開始不是這樣的,她也曾抱著她哄,叫她囡囡,竭盡一切犧牲一切保護她……
只是,這樣的記憶很快就結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