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62.162隻反派
明月東升, 甜井村后,大榕樹下。
沐君侯看著眼蒙白紗的白衣道子,問道:「先生這次來,不知所為何事?」
仙風道骨的白衣方士負手而立, 清冷麵容雲淡風輕,不染半分人間煙火:「顧莫問來了。」
沐君侯頓時錯愕:「竟是他,什麼時候?」
「就在剛剛,現在應該已經在甜井村了。」
沐君侯微微眯了眯眼, 神情不穩:「他怎麼會來這裡, 天道流的人可知道他是誰?」
極道魔尊在天道流內,算是重點觀測目標,只是摸不著深淺,暫時不曾對上。
但若是極道魔尊上了無名天境, 就不能保證不會出現什麼意外衝突了。
清冷從容聲音, 不緊不慢:「天道流的人怎麼不知道極道魔尊是誰?顧莫問又怎麼會不知道這是哪裡就來?君侯明知故問了。不過,沒有意外雙方都不會刻意挑明了說。」
沐君侯緩過神來, 的確, 鶴酒卿是天道流的主人,以他和顧莫問的關係,雙方若是真的水火不容,有鶴酒卿在就不會真的出事。哪裡需要他在這裡杞人憂天?
白衣方士緩緩道來:「他來這裡不奇怪, 畢竟他在找鬼劍。」
怪不得, 沐君侯頓時瞭然。
畢竟, 此刻鬼劍就在天道流, 就在他手裡。
然而沐君侯心中卻又更疑惑了:「他為何一定要這鬼劍?總不會是看上這道主之位。有瀾江八百里諾大一個白帝城在手,想來也不該如此。他若想要,劍在先生手中,先生如何捨得不給他?」
白衣方士白紗蒙眼的臉上,神情比這幽谷月夜更清寂。
他淡淡地說:「因為給不得。這把劍乃是方士之劍,以鬼命名,因為封印了數不勝數的鬼物。他要這把劍,是為了用這把劍的至邪之煞破開封印,放出一個三百年前的魔物。」
沐君侯瞳孔驟縮,捏著面具的手指微微用力:「必然不可,先生不能勸他嗎?」
白衣道子不置可否,只是輕輕地說:「我來這裡,是想囑託你,一定要看好這把劍,不能被他拿到。」
方士負在身後的手指,輕慢地點點,從容自持說:「他身後一直跟著那個魔魅,那魔魅的名字叫鐘磬。這個魔物會化形成人心所想之人。所以,如果你遇見一個跟我一模一樣的人,不用驚訝,他甚至有可能會以我的身份誘導你交出鬼劍。」
沐君侯神情微凜:「這樣的手段,縱使再小心又如何防備?」
「所以,從現在開始,我不會再聯絡你。如果你再看到我現身,只當平常就好,不必戳穿。不止是鶴酒卿,從現在開始,任何人你都不能完全信任,包括司徒錚。鬼劍在你手裡,只要確保了這一點,直到你坐穩道主之位。」
「只是這樣?」沐君侯不解,「若是顧莫問和鐘磬強行奪劍呢?」
白衣道子不緊不慢:「不會。你忘了還有三柄假的鬼劍在明處,他們並不確定真的在哪。鐘磬的本體被封印著,他現在的力量並不強大,需要忌憚的只有顧莫問。顧莫問那裡……我會想辦法。」
沐君侯稍稍放鬆了些,眉宇卻微皺,他實在不明白顧莫問為什麼要這麼做。
卻聽清冷淡然的聲音說:「對你來說最困難的不是這個,而是不計任何代價坐穩道主之位。你會面對很多誤解,甚至還有來自朋友的敵視。可是,道主之位不能讓司徒錚坐上去。他現在的處境很危險也很複雜,在他身後站著兩波人在操縱他。只有你坐穩這個位置,才能平息一切紛爭陰謀。我只能信任你。」
關於司徒錚化名隱藏在天道流,護送假少主進入無名天境之事,還是鶴酒卿告訴他的。沐君侯自然清楚,司徒錚想要爭奪道主之位復仇的心思。
他若是要道主之位,與司徒錚必有一爭。
沐君侯回神:「阿錚知不知道,他並不是天道流的少主?」
白衣道子搖頭:「司徒信臨終前本有機會說,但他沒有。司徒錚看上去像是誤以為司徒黎就是他父親。」
「為什麼,他為什麼不說清楚?」沐君侯神情冷銳,「他一手養大的孩子,難道不明白司徒錚一定會為他報仇,一定會因此捲入天道流之爭。背負本不屬於他的仇恨,這樣的人生何其可悲,他還是個孩子。」
月下榕樹被清風吹拂,吹動面前之人月華一般的白衣,吹動蒙著眼睛的白紗,遠勝仙人的縹緲超脫,如何能明白人間人心之複雜。
清冷聲音不似人間:「我不知道。司徒信自己也不知道。也許是因為他不忍心,不忍心他死之後司徒錚在這世間再無親故。他不能告訴他,司徒黎不是他的親人。也許也是不忍心,不忍心的卻是他死之後,再無人能為司徒黎復仇。只能對不起這個弟子。」
沐君侯眉宇神情冷峻,眼底未嘗沒有悵然不忍:「如果司徒錚不是少主,那麼另一個人才是少主嗎?」
玉衡長老的弟子秦刀帶著司徒錚,開陽長老手下也有一隊人馬護持著另一位少主。
白衣方士搖頭:「也不是。」
「那真的少主是誰?他在哪裡?司徒信為什麼不讓真的少主去復仇?難道因為他是司徒黎的兒子,司徒信就不願意讓他去冒險?」
白衣方士若有所思:「我不知道,但有一個人或許知道。」
「誰?」
「司徒信死後,司徒錚先去了一個地方。蜀中,麒麟山莊。」
林照月!
話已說盡,人自然也該走了。
一陣清風吹拂,朦朧雲紗遮掩了明月清輝,榕樹下靜悄悄的,沒有一絲雜音,只有蛐蛐的吟唱,只有星星點點的螢火蟲。
榕樹之上,再之上,靜靜盤旋著一隻仙鶴,仙鶴背上坐著一個人。
一人一鶴,背對著流雲清月,俯視著三千雪嶺中一捧碧綠的山谷。
好像是剛來,又好像是看完了一齣戲劇,曲終人散,若有所思。
鶴酒卿想了想,身上的衣服和樣子慢慢變了。
紅衣墨裳,眼前的白紗消失不見,先是露出一雙銀色和暗紅的異瞳,很快就變成一雙墨色如黑曜石的眼睛。
他輕輕眨了眨眼,那雙眼睛清冽澄明,桃花眼線條清冷,如終年不化的山雪,靜靜地不動分毫,看久了卻莫名得溫柔。
就像那並不只是冰雪,是等待了很多年的梅花。
至正,便至邪。
鶴酒卿落下村子,輕輕撫了撫變小的仙鶴:「去玩吧。」
他在月色下等了一會兒,聽到由遠而近的腳步聲,緩緩回身看去。
看到那人眉眼沉靜溫柔,目下無塵走來,彷彿異世界的神靈路經而過。
漫天霜月驟然失色,因他吸引走所有的輝光。
永夜晦暗,人間影和天上的光,皆趨同朝聖於他所在的地方。
絢爛又陰鬱,凌厲又溫柔。
那是世間最美的人,是鶴仙人心上的神靈。
顧矜霄並非一人,身邊還有許多人。
畢竟甜井村很多年沒有外來人了,尤其還是這麼俊美好看的年輕人,村裡的大姐姐小姐姐小姑娘奔走相告。
老大爺小男孩也要瞧上兩眼的,畢竟,這位好看是好看,就是好像好看得有點危險。
顧矜霄對於被人注視並無在意,一路目不斜視平靜走來,耳聽著老村長的介紹,偶爾輕輕頜首。
路經這紅衣墨裳,負氣而走的魔魅身邊時,才略略頓了頓,側首看向他。
老村長神情驚喜,欲言又止,不斷搓手。
魔魅的面上沒有絲毫表情,清寂得就像這山谷之外的月夜雪原,彷彿從未笑過,也不曾有一絲溫熱。
他的眉目生得俊美極了,桃花眼線條清晰如刀刻,不笑的時候連眼波也是冷的。卻冷得澄澈安靜,像梅花溫軟枝上雪,月光落滿孤天長夜。
顧矜霄神情沉靜,一瞬不瞬看著他,輕輕地說:「回來了,就記得介紹一下自己。」
說完便收回視線繼續往前走,目下無塵無動於衷,比起眼前的魔魅,更像九幽荒原誕生的無心無情倨傲尊貴,以心魔執念為食的魔魅。
魔魅緩緩回神,對著眼前欲言又止神情激動的老村長,淡淡地說:「在下姓鍾,叫鐘磬,你認錯人了。」
顧矜霄腳步微滯,回頭看他一眼。
魔魅腳下立刻跟上去,與他並肩而行。
清冷聲音低低的,像從雪水裡漫上:「你方才,是不是生我氣了?走過來,一眼也不看我。」
顧矜霄現在也沒有看他,尾音極輕的聲音,平靜道:「是你在生氣。你說我欺負你什麼都不記得,要我一定記得,你會欺負回來。忘了嗎?」
「我這麼說了嗎?那看來,方才我是真的有些傷心。」
兩個人彷彿自成一界,任何人都無法走近。
知道那叫鐘磬的年輕人只是相似不是真的道主,老村長將人帶到閑置的木屋,也意興闌珊回去了。
顧矜霄站在屋前的木橋上,院中有一株梧桐樹,清風吹拂,樹葉與影與月光婆娑搖曳,竊竊耳語。
紅衣墨裳的魔魅靜靜站在他旁邊,就像當初的鐘磬和顧矜。
顧矜霄看著橋下水波倒影,輕輕地說:「想不想知道,為什麼同樣的臉我喜歡鶴酒卿,不喜歡你?」
魔魅的眸光微微一動,就像水面落一朵漣漪,他低低地問:「為什麼?」
顧矜霄轉身靜靜地看著他,右手抬起撫上他的眉眼,垂眸半斂神情疏淡,微微傾身去吻他。
魔魅僵了一下,先是默然不動,等到他要抽離的時候,猛地反向壓制,瞬間佔據了主動權。
顧矜霄後退半步,左手撐在木橋上,微微后傾承受他隱忍克制的侵略。
許久,右手輕撫他的後頸,撫摸修長頸前的喉結,就像安撫一隻華美失控的獸。
直到他壓抑著喘息閉眼靜靜不動,狹長密仄的睫毛垂下一動不動,禁慾冷寂又疏離。
顧矜霄下巴枕在他的肩上,右手抱住他的背,但這魔魅將他抱得更緊,像溺水抓住唯一的稻草。
「你藏了很多秘密,我也是。」
「我不知道藏在你眼裡的秘密是什麼,無論那是什麼,都無關緊要。」
「只要是你,我就喜歡。」
顧矜霄的聲音一直都沒有特別的波瀾情愫,從來都輕輕的,就像所有的情緒都在水面之下。所有的情愫,都在眉眼沉靜深處。
「你想要什麼,我都會給你,無論什麼。」
「鶴酒卿,只要你能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