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18.五千萬大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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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兩個孩子眼睛都亮了一下,向城毫不忸怩地接過來, 嘴角一彎甜甜地道:「謝謝阿姨。」


  這幾天和睿哥一起上這個勞什子英語輔導班, 煩都煩透了,要不是看在可以跟在睿哥身邊, 他才沒興趣來。


  不過班上的那些同學, 的確有好幾個都拿著這新流行起來的金筆顯擺,他看著也有點兒眼饞。


  「媽,不是已經斷貨了嗎?」封睿取下金色筆帽,淡定地審視著,小臉上有點喜怒不露聲色的小大人樣。


  金筆那內斂含蓄的筆尖造型看著很舒服,不像國外的名筆大多是外露出整個筆頭,霸氣張揚, 這幾款熱賣的英雄國產金筆, 採用了含蓄的內筆尖, 金色的小筆舌只露出一點點,不得不說,非常符合中國人的審美。


  劉淑雁向後隨手一指:「是剛剛那個孩子來敲我的車窗,賣給我的。」


  向城吃了一驚:「什麼,那是個小攤販?那這是正品嗎?」


  他忽然又撓撓頭, 不好意思地道:「阿姨我不是說金筆不好啊, 我可喜歡了!」


  他喜滋滋地把自己的金筆和封睿的放在一起比了一下:「是一對呢!」


  封睿淡淡地道:「這種東西, 暫時不會有假貨的。與其想著跟著做仿製品, 還不如拿著資金現在去爭取做英雄的代理商。」


  「睿哥你好厲害。」向城充滿崇拜地望著他。


  「就會紙上談兵。」劉淑雁嗔怪地笑著道,「你們瞧瞧人家那孩子,小小年紀就知道抓住商機,低買高賣呢。」


  封睿不以為然地道:「我是在說正事,假如你允許我動用我的壓歲錢賬戶的話,我有信心就找人去談一下這個代理權。」


  想了想,他又正色道:「這個不會虧錢的,盈利的概率幾乎是百分之百。」


  劉淑雁笑吟吟地看了自家兒子一眼,丈夫的生意做得這麼大,她本身也是蕙質蘭心、名校畢業,耳濡目染之下,對於商業機會的判斷也不差,從心裡自然也是贊同兒子的看法。


  可是贊同歸贊同,她還是嘴角噙笑:「那可不行,你現在的任務當然是學習。」


  向城實在忍不住,悄悄地趴在封睿耳邊問:「睿哥,剛才那個小乞丐明明想要拿你的玉墜,你幹嘛幫他隱瞞呀?」


  封睿淡淡道:「他只是摸摸,窮孩子,沒見過好東西吧。」


  他心不在焉地把玩著那支金筆,忍不住就心中一動,回過頭去,看向了後面。


  他們的車剛發動不久,果然,那個古怪的男孩子依舊站在原地,隨著他們的皇冠車越開越遠,那凝立不動的身影漸漸變成了一個小黑點。


  他在看著他們。


  雖然已經隔得那麼遠,但是封睿心裡,不可抑制地浮起這樣的念頭。


  ……夕陽的最後一縷餘暉悄然隱去,寒冬臘月的傍晚,氣溫極低。邱明泉卻攏了攏肩膀,覺得徹骨冰寒。


  他的眼前全是那個少年的臉。


  那位和他一起跌下高樓的封大總裁,並沒有事先知會,就引著他毫無防備地,迎面撞上了年少時的他。


  可是原先的那個靈魂呢,為什麼毫無徵兆地消失不見了?

  那塊玉石吊墜和這個時空里的那一個,合二為一了嗎?還是說封睿的殘魂,已經找到了自己,回歸到了本體?……


  他心裡有種孤單的、酸澀的痛楚,細瘦纖長的手指茫然地捂住了胸口。


  忽然地,他渾身一顫,如遭雷擊!


  「怎麼回事?剛剛發生了什麼?」熟悉的聲音響起,聲音帶著困惑和無辜。


  邱明泉猛然低頭,看著自己胸前重新出現的、靜靜地散發著美玉光輝的吊墜,連連狂吸了幾口氣!

  「你、你……」他口齒結巴,不知道是激動的,還是因為被冷空氣給嗆到了,「你剛剛到哪裡去了!現在又怎麼冒出來的?!」


  「我怎麼知道。」成年版的封大總裁顯然也非常地困惑和焦躁。


  遠遠地看到那輛記憶中的皇冠車時,他都是有知覺的,那個時候,他的心跳都漏了半拍。


  那是他家1988年剛換的新款日系皇冠,記憶中每天傍晚,媽媽就會在這個時候叫司機來這裡,等待他和小時候的向城。


  他倆那時一起在上私人外教英文班,這時,就會差不多一起雙雙出來,坐車回家去。


  直到那車窗緩緩搖下,他看著年輕時的媽媽,正在心旌動搖,可是很快,就轟然一下,失去了任何感知。


  就像是沉在了某種時間的空洞里,無光無聲,發不出聲音,感覺不到時間的流逝,和邱明泉的聯繫也完全失去。……


  好在,這種情形並沒有延續太久,不知不覺地,他就恢復了原先的狀態,可這期間發生的任何事情,他都全然不知!

  邱明泉如聽天書一般,只覺得腦子完全不夠用,而封睿的抓狂也比他好不到哪兒去。


  玉石憑空消失,現在又完全毫無徵兆地重新出現?……這到底什麼情況!

  再一次細細盤問了剛才的細節,封睿終於揣測道:「推測一下時間點,我失去知覺的時候,應該就是小時候的我出現在你附近時。」


  邱明泉想了想:「對,我和你媽媽說話時,你正從遠處走過來。」


  「所以,唯一的可能,就是我這個穿越回來的靈魂,和我幼年時的自己,不能共存。」封睿沉思道。


  頓了頓,他又否定:「我們已經存在在同一時間了,實際上,應該是不能出現在接近的空間。」


  邱明泉糊裡糊塗地聽著:「啊?」


  封睿已經慢慢理清了脈絡:「這個時空,大概只認那個幼年的我——畢竟他的存在才符合時空規律。」


  邱明泉想了想,不得不承認這有點道理。


  封睿苦笑起來:「我一直在苦苦思索,我既然回來了,又沒有佔據我自己的身體,那麼這個世間的幼年的我,到底和我是什麼關係?」


  這就是一個悖論。


  能容納這個悖論存在的,應該就是這塊祖傳的玉石吊墜。空間法器,時光寶盒?隨身空間?……


  可不管怎樣,他回不去自己的身體!


  一旦和幼年時自己的生存空間重合,他這道來自未來的殘魂,就會自動消失,就像是活該被鎮壓的孤魂野鬼。


  一時之間,封大總裁竟然對於過去的自己,起了一種咬牙切齒的嫉妒心情。


  他這些天,暗暗苦思冥想的,不外就是能夠重新遇到過去的自己,說不定就合二為一,和這個幸運的邱明泉一樣,重新活上一遍。


  所以他才暗搓搓地引誘邱明泉來到這裡,甚至不敢事先告訴他。


  可是現在,一切希望都化為泡影,事實給了他一個貌似合理,卻又讓人抓狂的答案。


  假如幼年的自己過著他的人生,自己也只能以這種被禁錮的遊魂狀態存活著,這樣的人生,又有什麼意義呢?


  邱明泉好半天聽不到封睿的聲音,不由得有點惴惴不安。


  他緊張地握住了胸口的玉石吊墜,啊,還在。


  封睿有氣無力地開口:「別摸我了,我這輩子,也就只能和你在一起了。」


  他的前生,一定是太順風順水,所以敗光了一世福蔭。所以這以後,就只能安心做這個愚笨小民工的貼身保姆、輔佐之臣。


  等到七八十年後邱明泉壽歸正寢,他也就只有跟著一起進火葬場的命。……


  剛剛嫉妒完自己的封大總裁,又開始自怨自艾起來。


  還不如來一道雷電,把這塊玉石給劈了吧,說不定他還能早點投胎——他怨恨地想。


  就在他這樣想的時候,邱明泉忽然驚訝地叫了一聲:「哎,剛剛還好好的,怎麼就……?」


  狂風驟起,白天還晴空一片的天氣,忽然就烏雲遮蔽了天空,一片漆黑。


  一道銀白的閃電猶如怒龍,從高空閃過,如同鹿角枯枝,蜿蜒而下,直直劈在他們面前!前方一棵大樹正中雷電,一根粗壯的樹枝「咔嚓」一聲,斷裂掉了下來。


  剛剛還在怨天恨地的總裁先生,忽然閉上了嘴。


  我艹……他心裡湧出來無數泥石流一般的咒罵。


  算了什麼都不說了。說多了也是淚啊!


  在這個靈魂不死、重生轉世、時空扭曲都統統能發生的世界,他現在毫不懷疑自己再埋怨上天幾句,上天就會毫不客氣地給他劈上一道雷擊。


  ——他不、想、死!


  就算只是一道殘魂,他也想活下去啊!

  ……


  沒錯,漂亮的金色筆身上,展翅的金雕姿態傲然,頂端上,英雄商標鐫刻清晰,顯示著良好的做工和品控。


  自己想給兒子和向家的兩個孩子買金筆,叫司機去轉了一圈,卻都去晚了。


  可今天怎麼正好這麼巧,有人上門主動兜售呢?

  察覺了她的驚訝,邱明泉慌忙解釋:「阿姨,我就是乘著寒假販賣一些文具,想給家裡減輕一點負擔的。這金筆,我保證是正品,是從精品商廈里剛剛買的。」


  劉淑雁看著他破舊的外套和磨得有點發毛的袖口,心裡恍然,看著這孩子相貌乖巧聲音清亮,不由得就母愛泛濫起來。


  小小年紀,最多也就和自己兒子差不多大,卻已經要走上街頭,試著謀生了啊。


  她從身邊拿過小巧的真皮坤包:「多少錢一支呢?我要三支。」


  邱明泉一怔:竟然真的要三支。


  「二十八元一支。」邱明泉等了一下,卻意外地並沒有聽到封睿的指示,更沒有等來說好的由他上身,只好按照過去的價格來回答。


  劉淑雁溫柔地笑笑,沒有討價還價,就數了八十五元整,遞給了窗外的邱明泉。


  邱明泉手忙腳亂地翻找了半天,才找到了一枚硬幣。剛要遞進車窗去,一個不小心,硬幣卻掉在了地上,圓溜溜的不知滾到了哪裡。


  「不用找了,就這樣吧。」劉淑雁見他著急,有點不忍。


  「我找到了!」邱明泉撅著屁股,終於在車底盤下找到了那枚閃閃發光的硬幣,驚喜地伸手掏了出來,「阿姨,給您!……」


  可就在這時,一片陰影卻從夕陽的方向籠罩過來,遮住了原本良好的光線。


  「哪來的小乞丐?……」一個清冷傲慢的聲音響起來,帶著少年期男聲的清朗,就在幾步之內,似乎很近,又似乎有點遠。


  「封睿,怎麼說話呢?」劉淑雁嗔怪了一句,順手打開了車門,迎接著剛參加完英語輔導班的兒子。


  ……封睿。哪個睿,哪個封?


  邱明泉猛地愣住了!似乎有什麼在他心中轟然炸響。


  他艱難地抬起頭,正看見一張讓他瞬間如同霹靂加身的臉。


  俊眉朗目,眸若明星,挺直的鼻樑就像刀刻出來的一般。


  背對著冬日冰冷夕陽,那英俊少年比邱明泉足足高了半個頭,俯視他的時候,那雙和母親一樣好看的眼睛里,沒有劉淑雁的溫柔,卻有著一種不耐煩的傲慢。


  雖然沒有任何準備,可是這一眼后,邱明泉就已經明白了一件事。


  上一世臨死前看到的那位封大總裁,那張沾染了血污也依舊英俊驚人的臉,和這時這個俊俏少年的相貌,完美地契合在了一塊。


  ……時光雕刻,人心變遷,不變的,是年少時彼此的容顏。


  1988年1月的寒假。


  這一天傍晚,幼年的封睿、邱明泉還有向城,初次相遇。


  人生際遇是如此奇妙,在人生的長河裡原本平凡的一天,卻在很久以後,因為那天發生的一切,而變得容易標記,以至於多年以後,都牢牢銘刻在幾個人心裡。


  封睿皺了皺俊朗的眉峰,看著眼前這奇怪的男孩子。


  衣服很舊,小臉紅撲撲的被凍得有點皸裂,但是眉目算得上乾淨秀氣,一雙眼睛黑漆漆的,正一眨不眨地看著自己。


  夕陽從西邊照過來,正看得清這陌生少年臉上每一絲細微的表情變動。


  是的,就是那樣古怪的神情——初時是震驚,緊接著是茫然,最後,又像是欲說還休的驚喜。


  年少的封睿和邱明泉就這樣面對面站著,時光彷彿有那麼一瞬的停頓,但是在他們之間,也並沒有扭曲變異,沒什麼詭異的事情發生。


  直到邱明泉的目光,忽然無意中落到了封睿胸前微微露出來的一點紅色上。


  腦海中有什麼電光石火般閃過,他死死盯著對面少年的脖頸,呼吸急促了。


  如同被蠱惑了似的,他猝不及防地伸出手去,抓住了封睿的衣領,輕輕一拉!

  溫潤的和田白玉,泛著晶瑩之色,中間一汪翠綠…完全一模一樣,連著那裡面纏繞的流動華彩。這些天也同樣吊在他胸口,時常撫摸,再熟悉不過!


  沒錯,這就是幼年的封睿,他前世一直貼身戴著這家傳玉石吊墜,到死的時候才被自己無意間扯掉。


  那麼自己帶回來的這一塊?……邱明泉茫然地捂向自己的胸口。


  猛然地,他渾身一振,怎麼回事?他胸口那塊從前世帶回來的玉墜呢?!

  沒有,就是沒有!就連脖頸上的繩子,也忽然間消失不見了,就好像從來沒有出現過。


  「小賊,放下睿哥的玉墜!」正在他惶然無助,腦海里一片空白時,忽然耳邊一聲清亮的男孩大喊,臉上猛然一痛,一股大力在他左邊臉頰轟然砸到,他眼前一黑,就摔倒在了地上。


  從震驚和惶然中醒過神,邱明泉晃了晃腦袋,感覺到鼻子下有液體流淌。


  伸手一抹,殷紅的血跡沾得了一手都是。


  「小乞丐我看不像,像是個強盜。」一個男孩的聲音在一邊響起來,和封睿的聲線明顯不同,帶著警惕和防備。


  邱明泉茫然地抬起頭,看著那說話的人。


  剛剛一直把注意力放在了封睿身上,卻壓根兒沒發現,封睿的身邊,還有另一個同樣俊美的少年。


  身高比封睿矮了一點,眉目如畫,一雙鳳眼顧盼生姿,長得就像是個姣好的女孩子一樣。只是看著邱明泉的眼神里,卻帶著一股子掩飾不住的警覺和兇悍。


  好奇怪……怎麼這個少年,好像也有那麼一點熟悉呢?


  「小城!怎麼這麼粗魯呢!」劉淑雁大吃一驚,急忙下了車,著急地走到邱明泉身邊,「你怎麼樣?」


  打人的男孩急了:「劉阿姨,您剛剛沒看到,這小賊伸手去搶睿哥的寶貝玉墜呢!要不是我把他揍趴下,說不定這時候他就撒丫子跑了!」


  他人長得好看,笑起來那雙鳳眼就顯得極為精神,劉淑雁聽他這麼一說,也有點疑惑起來。


  封睿卻沒有立刻說話。


  他看著被向城一拳打倒在地上的這個陌生男孩,不知怎麼,竟然有點怔忪。


  他自認有過目不忘的認人能力,明明沒見過這人,可是心裡這股子怪怪的感覺,又是什麼呢?


  那漆黑的眼神,明明是陌生的,卻又偏偏在哪裡見過一般,怔怔然又有點兒無助,彷彿還有種難言的傷感。


  害怕了,這是求饒的眼神嗎?鬼使神差的,封睿就遲疑了一下。


  「沒有了。……我衣領上剛剛有隻蟲子,他是想幫我撣掉吧。」他淡淡道。


  「哎?哥!」向城大吃了一驚。


  他在一邊看得清楚,明明是這小乞丐伸手去拽封睿的吊墜,還一臉滿眼放光貪婪樣,他生怕這寶貝東西被這小乞丐給搶走了,才趕緊出手的,睿哥不可能沒看見呀,這是哪根筋搭錯了嗎?

  「喂喂,他明明就是在搶你的玉墜啊!」他急得叫起來。


  劉淑雁有點生氣地板起了臉:「小城,弄錯了還打人,以後再這樣,阿姨不做好吃的給你了。」


  邱明泉獃獃地看著他們,終於掙扎著爬了起來。別看向城長得像女孩子,卻是打架淘氣出名的,這一拳急切之下打得不輕,邱明泉的半邊臉頰已經微微腫了,摔倒時手掌也被磨破了一塊,正慢慢滲出血來。


  劉淑雁急忙從車裡拿出紙巾盒,幫著邱明泉擦乾了臉上的血絲。


  想起剛才邱明泉來販賣鋼筆,不外是家境緊張,就從錢包里掏出了五十元錢,遞到了邱明泉面前:「孩子,真的很抱歉,這個錢你先拿去,明天去醫院處理一下,好不好?」


  向城心裡委屈,明明看到這小傢伙伸手去搶睿哥的東西,劉阿姨竟然不相信他!從鼻子里哼了一聲,他翻了翻好看的丹鳳眼望著天。


  邱明泉怔了怔,卻搖了搖頭,沒有去接。


  「阿姨,我沒事……」他低低道,落寞地轉過身,想要就此離開。


  和封睿向城擦肩而過的時候,他還是忍不住停下腳,最後看了他們倆一眼。


  夕陽快要下去了,餘暉溫暖而徜徉,映照著面前的這兩個少年。同樣地身姿挺拔、衣著時尚,一個冷俊傲氣,一個秀美無暇。


  ——看上去,分外相配的模樣。


  察覺到邱明泉的目光,向城趕緊做出兇巴巴的樣子,惡狠狠地瞪向了他。


  邱明泉窘迫地轉過頭,眼睛卻忍不住看向了封睿。


  幼年的這個人雖然是少年模樣,可是身上卻早早透出了一股生人勿近的氣息,和這些天日日在耳邊發號施令的那個男人,氣質簡直一模一樣。


  「我不是小偷……我也沒想搶你的東西。」邱明泉艱難地開口,心裡一股熱血翻湧上來,「你、你相信我。」


  ……


  「爺爺,奶奶,我已經長大了,真的不會走歪路的,你們相信我吧。」他忽然想起了什麼,噔噔地轉身,在門口搬進來一個黑色的大塑料袋。


  他急切地打開,殷勤的掏出裡面所有的秋衣、帽子、手套和棉鞋,舉到了兩位老人眼前。


  「這是我用自己掙的錢買的!」他眸子里閃著光,固執而希冀,「將來,我們會過上好日子的。我想給家裡買大房子,離開這種破舊的地方,我們一家三口一起住,買好吃的、好穿的,我想孝敬你們很多很多年!」


  小屋裡靜得落針可聞。邱奶奶怔怔地看著他。


  他的臉上還腫著一塊,身上濕漉漉的,裸露出來的手背上,還有剛剛被邱爺爺用板凳打出來的紅腫。


  可是他的眼神卻坦蕩而純凈,黑漆漆的眼睛里沒有孩童的膽怯和閃躲,卻有著前所未見的擔當。


  邱奶奶忽然覺得,有點兒不認識這個孩子了。


  一晃眼,十幾年前那個清晨,渾身青紫躺在襁褓里奄奄一息的孩子,竟然也變成了小大人模樣。


  低頭看看塑料袋裡的一堆東西,她一件件翻看著,忽然就老淚縱橫了——這些東西,全是給他倆兩個老人的,竟然沒有他自己的一點!

  邱明泉咧開嘴,眼神亮亮的,腫脹的小臉滿是開心:「爺爺奶奶,明天,我帶你們進城,去精品商廈吧,那裡文具櫃檯的營業員,可以為我作證的!」


  老頭遲疑地慢慢轉過了身,終於將信將疑了。


  「你……你真的沒有做壞事?我明天可要真的跟你去城裡的。」


  「放心吧,爺爺!」


  ……


  終於到了午夜,邱明泉等著兩位老人睡下,忍著疲憊和疼痛,悄悄爬了起來。


  回來時,外面就下了小雪,誰知道一夜下來會怎樣,萬一明早大雪封了地面,叫他怎麼去找玉石呢?!


  悄悄出門繞到窗子後面,果然,地上已經鋪上了厚厚一層雪。這附近是郊區,窗子后是一些雜草叢生,前幾天放火的痕迹還在,黑黝黝的牆面襯著皚皚白雪,在深夜裡依舊能看見一片微微的白。


  玉墜太小了!顏色又是瑩白,被邱爺爺扔出去的方向和遠近都不清楚,邱明泉心急如焚,只能在雪地里按照猜測,不斷地到處摸索。


  深夜裡,萬籟俱寂,呼嘯的北風夾雜著野草的沙沙響聲,邱明泉的小手在冰冷的雪地里不停摸索,不一會兒,就被鋒銳的野草齒邊劃出了道道血痕。


  可是他已經感覺不到疼了。


  冰雪凍僵了他的雙手,甚至雙腳也開始僵硬起來。


  時間在一點點過去,遠處的天光似乎也漸漸亮起來,可是邱明泉卻依舊一無所獲,心在一點點下沉。


  ……


  好半天,四周都安靜地像是墳墓。


  封睿的感覺異常敏銳,幾乎能聽見雪花落在身邊的細微動靜,又能聽見冬天枯草葉的簌簌聲響。


  他聽著這些細微聲音,甚至有一陣陷入了恍惚的情緒。


  那個弱智的小民工會不會……真的被他爺爺奶奶嚇到,不來找他,或者就陰差陽錯,找不到他存身的吊墜了?

  十年,八年?像孫悟空一樣,足足等待五百年桑田滄海,才能等到下一個路過的、命中注定的屬於他的唐僧?


  不知道就這樣躺了多久,就在他昏昏欲睡的那一刻,卻有溫熱的溫度傳來。


  ……邱明泉輕輕用一隻手提著玉石上鮮紅的掛繩,幾乎是做夢般,把那個玉吊墜從一片枯草叢上撿了起來。


  那一刻,晨曦初起,星辰乍滅。冬日的空氣如此清新又冷冽,而封睿面前的男孩子,面容稚嫩,眼中瞳仁漆黑如墨。


  「對、對不起。」邱明泉忐忑地看著他,眼神里卻綻放著狂喜的光彩,「我找了你很久……你等急了吧?」


  他的手掌很小,輕輕撫摸著玉石吊墜,讓沒有身體的封睿忽然有種酥麻感。


  然後,他輕輕地把那個在雪地里待了一夜的吊墜戴在了胸前,藏在了襯衣里。


  冰冷刺骨,可是沾染了兩個人前世鮮血的背面,卻迅速溫熱起來。


  封睿的耳邊,有隱約又清晰的心跳聲傳來:「咚……咚!」


  他忽然醒悟過來,這是邱明泉的心跳聲。


  「我不會再弄丟你了。死都不會。」


  那時候的封睿和邱明泉並沒有意識到,這簡單又樸實的一句話,如同真言,又如同誓約,跟隨了他們倆那麼久。


  分分合合后,直到無常的命運齒輪再次碾壓過來。


  ……第二天,邱家的兩位老人,並沒有機會去城裡驗證邱明泉說的話。


  因為邱明泉徹底病倒了。


  在外面奔波了一整天,下午被向城一拳揍腫了臉,晚上回家還被爺爺抽了一頓。


  ……情緒激動加上一夜在冰天雪地里找東西,第二天早上,邱明泉就感覺腦袋沉重,起不來了。


  兩位老人昨夜輾轉難眠,想著邱明泉的話,總覺得那筆數額巨大的錢就像是做夢,後半夜才終於入睡。第二天一早起來,就發現了邱明泉臉色通紅,再一摸額頭,就嚇壞了,燒得可是不輕!

  邱爺爺急急地早早出了門,去附近的醫務所抓藥。邱奶奶留在家裡照顧邱明泉,幫他不時地換額上冷水浸的毛巾。邱明泉身上難受,中途醒了一兩次,喝了點白米稀飯,就又昏睡了過去。


  迷迷糊糊的,就聽見外面有人說話。


  「不知道為什麼,他沒有去領成績單,家長會你們也沒來參加……」


  他一個激靈,終於聽出了這聲音的主人。——班主任馮老師!


  考試后的這一個多星期,簡直就是分秒必爭,每天都是一筆巨大的進賬,哪裡有時間去拿什麼成績單?


  至於幾天後的家長會,他更是完全忘記了。現在……竟然把班主任給招來了?

  馮老師扶著眼鏡,小心翼翼地提著褲子站在了門口。昨夜的初雪弄得地上一片泥濘,她知道這附近是農村,特意穿了大膠鞋來,可一路走來,褲子還是迸上了星星點點的泥。


  一站到邱明泉家門前,她看清了裡面的家徒四壁,就暗暗吸了口氣。


  雖然是白天,可是由於不向陽,整個屋子裡黑黢黢的,馮老師適應了一會兒屋裡的光線,才看清了蜷縮著躺在床上的那個男孩的身影。


  「馮老師……」邱明泉掙扎著爬起來,心虛得厲害。


  發燒燒得厲害,頭腦缺乏思考能力,唯一的想法就是:考試成績被發現異常了嗎?

  馮老師快步走上前來,看著他那虛弱又帶傷的臉,嚇了一跳:「邱明泉你怎麼了?」


  「沒事的,就是有點發燒。」邱明泉半坐起來,卻被馮老師一把按在了床上。


  「那你趕緊躺著休息!」馮老師再看了看邱明泉躺的床,心裡就是一個「咯噔」。


  太破了,破敗的被褥下露著棉花,被面的顏色也暗淡發黑,看不出原先的花色來。


  邱奶奶怯怯地端來了開水:「老師您喝水……這孩子是不是在學校,叫你們老師們費心了?」


  馮老師連忙用力擺擺手:「不,不是!我來,一來是想好好表揚一下明泉同學的表現。」


  表揚?邱奶奶愣了。


  「是啊,邱明泉這學期期末考試,他的進步巨大!」馮老師有點兒激動。


  語文試卷她親手給了邱明泉98分,沒想到,從別的任課老師那裡得到的反饋,也是出奇得驚人——這學期期末考,以往毫不起眼的邱明泉,各科成績都考出了驚人的高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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