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5.第 65 章
這要是別人說, 黛玉或許一笑了之,親媽來問……這個,讓她心裡沉甸甸的。賈敏一眼就看出姑娘在想什麼,她嘆道:「不過你們還年輕, 倒也不用很急,再說, 看琰兒家裡和咱們家……不急不急。」
黛玉原以為母親要提看大夫、拜拜佛乃至納妾, 沒想到母親只是略提了一嘴,就不再說。都是顧忌她的心情感受,可是這樣一來,她更覺得心裡過不去似的。這件事弄得一貫明快順心的黛玉整顆心想被放進油鍋里煎一樣。
其實也不是賈敏心血來潮, 反而是林海想到的這件事,女兒女婿成婚好有一年了,他滿心以為自己能抱上孫輩的……不過賈敏回家一說自己提到這件事, 女兒有些失落,林海就道:「怎麼想起來提這事了,咱們姑娘心思重, 想多了怎麼辦?」
「哎喲喲,那是誰這幾天和我提起來的,誰晚上嘆氣說怎麼沒點消息的!」賈敏撇嘴:「我說老爺,這話都是誰說的呀?」
林尚書無言以對, 這些話都是他說的, 賈敏看著他嘆口氣。她坐在丈夫身邊, 嘆道:「不瞞你, 其實我是擔心,琰兒那邊,咱們家都不是那子嗣繁盛的人家。若是總沒有孩子,將來納妾種種,咱們,唉,膝下總要有個孩子才好啊。」
其實這也是林海的隱憂,只是他想的更多些,他與賈敏一日日年邁,賈琰的人品他信得過,可總沒有孩子總是個隱患。就說家裡的下人世仆,若是主家總無子嗣,難免也會人心浮動:沒有小主子,意味著將來他們也會如飄萍一般,並不穩當。
這種情況下,如果有人收買他們,有很大的幾率會有人鋌而走險。
若是只圖逍遙,這當然無所謂,有沒有子嗣,誰在乎嘛。前代也有梅妻鶴子這一說,哪怕是三不孝里,無後也不是排第一的那條。
可對於一個人來說,如果在權力場有所圖謀,並不想在權力場過把癮就死,那麼生兒育女也是其中非常重要的部分,哪怕只有一個孩子,雖然讓人擔心,可也是個定心丸。林海揉揉額頭,與賈敏靠在一起,老夫老妻了,心裡想什麼雙方都明白。賈敏不用再說,林海也不必多說,且再看看吧。
四月里最重要的大事也就是楚王封妃,雖然賈琰現在也沒弄明白為什麼皇帝不直接冊封於王妃,非得生下孩子再說……大概皇帝的想法太深奧了他理解不了,作為屬官家眷,黛玉也出席了冊封之後的小宴,御史中丞檢校長史趙籍的夫人也到了王府。
眾人頭一次齊聚一堂,恭賀於氏正位,林海是趙籍的科場前輩。趙籍夫人同賈敏也認識,此刻見了黛玉,自然樂意帶著她指點一二。她是長輩,誠心指點,黛玉也誠心受教。一老一少倒也相處的不錯,黛玉看著依舊謙恭內斂的於氏,嘆道:「果然是陛下同貴妃為七爺擇妃,王妃品格真是不驕不躁。」
「呵呵,」趙籍夫人卻意味不明的笑笑:「是啊,陛下真是為楚王操碎了心,唯恐……誒,佑年丫頭,那邊好像是燕王、齊王內眷來賀喜了吧?」
她顯然是有話沒說完,黛玉雖未多問卻留個心眼,她仔細觀察了一下,於氏王妃雖然不卑不亢,可是說不出為何顯著有些沒底氣。唯有小皇孫木哥兒被抱出來的時候,她的臉上才有了自信,黛玉回憶一會,過去的於氏姐姐並不是這個樣子的。
「趙夫人也是老人了,估計岳母也是知道的,」賈琰同黛玉說在車裡,低聲道:「你知道長樂公主的母親吧,先皇后。」
他們正在前往京郊莊子的馬車上,冊封之後,楚王要帶著王妃去京郊住些日子,賈琰攜黛玉隨行。黛玉點點頭:「我知道,先後早喪,陛下當時哀慟不已,因病無法送葬,還特地下了詔書。」
「你知道就好,可是,」賈琰的聲音更低了,畢竟這算是私下背後談論皇室,「可是孟圭兄私下對我提過,老太妃活著的時候對他講的,因為怕他被繕國公府的人坑害,老太妃告訴他,陛下同皇后的感情並不好。」
「啊?」黛玉真的震驚了,畢竟這種新聞她聽父親提起過,真的論起來,朝中大臣才是最八卦的那群人。但,黛玉一貫聽說的都是陛下同先後伉儷情深,而且皇帝的確很喜歡自己的嫡女長樂公主,這父女之情總不會作假,若是那麼討厭先後,怎麼會喜歡女兒呢。
賈琰靠著座位上的扶手:「女兒總是自己的女兒,父女緣深,至於先後,怕是真的關係不好。對了,我想說的是,都說先後是太后在世的時候為陛下定下的,原配正妻,據說當年敢和陛下對著動手的。」他講的詼諧,黛玉也聽的津津有味,這個消息可真是頭一回聽說。
「照你這麼說,皇帝是有意將冊封王妃,從夫妻一體,原配正嫡,變成了生育有功?」黛玉這下笑不出來了,「用得著這樣嗎?」
賈琰攤手,所以他說皇帝在婚姻生活上,至少和所謂「原配嫡妻」的婚姻生活上絕對沒有什麼好回憶。這種辦法就是極力打壓王妃依靠的宗法力量,簡單直白的告訴所有人:於氏王妃所有的一切都來自於小皇孫,此刻,皇孫是楚王的嫡長子,但她本人的嫡妃地位在眾人眼中打了折扣。
這是避免王妃對楚王,或者將來正位中宮,有太大的影響力?黛玉大搖其頭,真是亂七八糟,怪不得同其他王妃接觸,於氏抱著木哥兒的時候最自信。「這很多人都能看出來吧?」她說道:「於尚書沒意見?」好歹是刑部尚書,嫡長孫女被皇帝這麼擺弄,他可真是,逆來順受。
需知燕王妃和燕王打打鬧鬧的,她出身還不如於家呢,這真是,也不怕寒了臣子之心。
賈琰卻笑著告訴她:「你以為於尚書是什麼人?於家家教如此,三從四德,你從前只見過於王妃幾次吧?因為於家女孩子很少出門,他們家也不太鼓勵女孩子出門交際。所謂貞靜為要,縱然女子無才,只有貞靜二字,倒也夠了。刑部尚書的原話。」
這一點,黛玉只是略有不適,到沒有很驚詫。論起來,其實榮國府與外頭的交往也不多,不管江南還是京城,女孩子是否能出門交際,還是要看家裡的意思。若是長輩不準或者限制,也只能乖乖聽話,這一點上,男孩子就要比女孩子強出一些了。
哪怕是寶玉,說聲出門,帶上小廝也就出門了,而三春姐妹只能托兄弟給帶些東西回來。男女之別,這大概是最明顯的一點了,其實這麼一說,她們過得還不如市井百姓家的姑娘。
「林宜人一看就是喜歡孩子。」
他們已經在莊子上待了兩天了,賈琰要陪著楚王商量事情,黛玉除了散步就是去於王妃那裡看看木哥兒。從前她不太喜歡嬌弱的小孩子,現在看著木哥兒倒覺得白嫩嫩的小孩其實挺可愛的。於王妃也喜歡同她說話聊天,自李孺人收買她身邊人之後,王妃身邊的人都換成了貴妃和楚王給她的人。
黛玉笑道:「從前沒想過,現在看見木哥兒,就覺得小孩子真是招人喜歡。」白嫩的小臉上,眼睛像黑珍珠鑲在白玉盤上一樣,沖著他笑,嬰兒也會對著你笑。看見這樣的孩子,覺得整個人都輕鬆起來,小嬰孩無憂無慮的笑容。
「等到妹妹自己有了孩子,或許就不這麼看了。」於氏笑道:「喜歡還是喜歡的,可是還得帶著擔心、操心,孩子長大了,要想的事情就更多了。」黛玉笑笑,剛想說話,就看見外頭有人來行禮,給王妃問安來的。
六個形態各異,長相頗為貌美的女子進門給王妃問安,又與黛玉欠身致禮。黛玉讓開,也微微欠身點頭,是了,這些人就是木哥兒滿月、於氏封妃之後,皇帝很是給兒子擇了一批出身良家、甚至低級官吏家的女孩子,給楚王做妾侍。
其中兩個也已經有孕了,楚王說膝下無子就一個也沒有,說該生孩子的時候……黛玉看著她們,又看了看於氏,唯有暗中嘆氣而已。於氏神色中倒並不見驚慌,就算妾侍的孩子生下來,同為皇孫,也比她的兒子小了一歲,名份上更是天差地別。
皇帝也只是擔憂兒子子嗣過少,所以只是賜下妾侍,卻沒有給她們賜封。黛玉想起了賈琰的話,皇帝在他與原配先後的婚姻生活中,到底總結出了什麼經驗,會讓他如此擔心楚王后宅。用這種手段制衡正經兒媳可能具有的權力和威望,這煞費苦心讓人無言以對,簡直啼笑皆非。
「咱們要回城?」黛玉回到自家莊子上,就見賈琰裡外指使著下人收拾東西。賈琰面色不虞,回答她道:「給,看看邸報吧。」
黛玉接過來掃了一眼,幾乎是眼前一黑,邸報上寫著,戶部尚書林海遭人彈劾,正停職待勘。
「岳父昨日被人彈劾,彈劾他的不是別人,正是那個康廷美。」賈琰平靜的表面之下暗藏怒火:「也不知道這小子是不是因為彈劾嘗到了甜頭,如今像瘋狗似的滿朝咬人!他說岳父當日在巡鹽御史任上瀆職貪墨,最可恨的是,他將東海侯扯了進來。」
黛玉倒吸一口涼氣,將東海侯扯進來,不管說了什麼的,都會讓皇帝猶疑不決。若是說她父親同東海侯勾結,那麼皇帝會擔心東海侯的勢力究竟如何,在緊迫之下,很難保證皇帝不會丟卒保車;若是說父親在任上同東海侯發生衝突而影響了鹽務,難說皇帝不會殺雞儆猴。
其實不止賈琰,就連梁家、孫家昨日也動了起來,暗中布置,以防事情擴大,林海真的折進去。而賈琰回來收拾東西,告訴黛玉出事了,並且帶著她回城,這是司徒闊的意思:他們夫妻回去在林尚書膝下,也算是楚王表明一下態度,必要時候他會出面作保。
起碼能讓一些宵小之輩在落井下石的時候有所顧忌。
鹽鐵是國家的基礎,千年前的《鹽鐵論》中,桑弘羊已經將鹽鐵官營的必要性闡述的非常清楚。而且國家對私販鹽鐵的人,處罰的極其嚴厲,但這依舊無法制止私鹽販子。因為這其中的暴利太客觀了,甚至能說可怕,賈琰對黛玉道。
林黛玉懂得朝廷運轉的方式,也親自處置家務,她也了解官鹽、私鹽有價差。但是作為一個出身名門,生活水平從未下降過的千金小姐,「知道有價差」和「懂得差價究竟多懸殊」還是不同的。畢竟林海再疼她,在女兒不能跟著自己到處跑的情況下,有些細節問題,黛玉不可能直觀的看的那麼清楚。
「一斤鹽,如果在海邊灘涂產鹽的地方,朝廷從鹽戶手中收購只給十文錢。」賈琰給媳婦細細說道:「而朝廷官營出賣的時候,一斤鹽最低一百文,最高有五百文,如現在的價格,一斤鹽在四百五十文上下浮動。」
黛玉明白了:「買個粗使丫頭、或是粗粗笨笨的小廝,不過七八百文錢。自古財帛動人心,只要稍稍留下一些鹽私賣,就是幾十倍的暴利買賣,儘管朝廷鍘刀就在眼前,也顧不上許多了。」
「是啊,從前朝開始,鹽課之事,都是朝廷下發鹽引給鹽商,鹽商負責收購經營,朝廷只管收稅。」賈琰冷笑:「可鹽商只管賺錢,他們可不會管老百姓能不能吃上鹽,原本官價三百文左右也夠了,可是他們還得上下打點,這些成本也都加進了價格里,這也是私鹽屢禁不止的因由之一。而康廷美彈劾岳父,說他在巡鹽御史任上,有意放縱私鹽,中飽私囊。」
黛玉奇道:「既然如此,怎麼扯上的東海侯?為和又說東海侯與父親之事有關。」
「哈哈,莫須有嘛。」賈琰笑笑:「金陵雖然有賈史王薛四大家,可是只有四家鼎盛的時候綁在一起能和東海侯黃家一斗,如今四家已有敗落之象,康廷美能一石二鳥,又何必另外費事呢。這些御史,之前我隨七爺觀風江南,我就不信他們不知道東海侯家的情況,可是沒一個人寫過奏摺稟告陛下!」
這麼說的話,黛玉沉吟道:豈不是這些年來,朝廷在鹽稅上也吃了不少虧,大吳立朝不過三代,像鹽政這樣的大事,也不好輕改。父親會不會被人拿來作筏子了?
賈琰一愣,這話怎麼說的?拿此事做文章的,難道皇帝想要改革鹽政?
「也不是不可能啊,」黛玉看著他的灼灼目光有些迴避:「黃巢、王仙芝,不都是私鹽販子。何況鹽商上下打點我倒是知道些,那幫人一出手幾萬兩銀子不眨眼。錢總不會是天上掉下來的,最後還是落在吃鹽的人身上,人不食鹽無氣力,涉及國計民生,總是這樣,早晚會出事。」
賈琰靠在車廂里,那麼皇帝在事發之後沒有命人調查,而是讓岳父帶著戶部的人整理數十年來的鹽務資料,此舉就很有深意了。可是更改這種從前朝延續至今的「祖宗之法」,不好辦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