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6.第一更
只有50%知道的世界
她見到了燕嬸, 那個初見時笑嘻嘻的女人在短短几天就蒼白了髮絲。
燕嬸獃獃坐在靈堂上, 黑色禮服下的身體佝僂枯槁。
程落走到燕嬸身邊, 抬眸看向掛在正中的黑白照片, 照片里的青年笑容一如既往的爽朗,眼睛仿若有光, 如同太陽。
察覺到有人過來,燕嬸抬起了頭, 她雙眼紅腫,眼中遍布血絲,從兒子去世到現在, 她已經幾日沒合眼, 哭幹了眼淚,再也流不出一滴。
「我們在整理遺物時發現了這個。」燕嬸從包里抽出一張疊的整齊的紙。
程落接過翻看, 發現那是遺書。
「估計是看自己沒盼頭了,何止在飛機上匆忙寫的……」說著,燕嬸的嘴唇顫抖起來,她看著兒子的照片,心情悲慟, 整個牙關都在打著戰。
程落握著紙, 上面的字跡無比凌亂,腦海里突然浮現出一副畫面。
顛簸晃動的機艙,驚恐吼叫的人群, 幼兒尖銳的啼哭……
她看到何止從背包里拿出紙筆, 懷著將死死之心寫下了這些字。
[動物園所有資產歸我的合作方程落小姐所有, 當上天賦予你這項能力時,你必須承擔起相應的責任,我相信你。]
[何止,2020年五月二十日留。]
「何止他從小就不聽我的話,我不讓他去英國,他非要去,現在好了,連個骨灰都沒留……一根頭髮絲都沒給我留。」
「何止,你讓你媽以後怎麼活啊……」
燕嬸一頭磕在了地上,接連撞擊著自己的額頭,就算皮開肉綻也沒停止。
「媽!」大女兒過來趕忙攔住燕嬸,「你別這樣,還有我呢,還有小安陪著你呢,你別這樣……」
大女兒抱著燕嬸哭作一團,一旁年幼的小安不太明白髮生了什麼,看到外婆和媽媽哭,當下也跟著哭了出來。
場面混亂之時,一個乾瘦的男人走了過來。
他的眉眼與何止有幾分相似,兩鬢干白,精神狀態不是很好,相比起燕嬸,看起來還有幾分殘存的理智。
「你是程落?」
「是的。」
「你能過來我很開心。」何爸爸掃了眼幾乎要暈過去的燕嬸,「看到那份遺書我們挺意外的,既然那是何止的臨終心愿,我們也沒什麼好說的。」
何爸爸和燕嬸都是心思善良的老人,他幽幽嘆息,眼眶泛紅:「何止這孩子從小心善,對小貓小狗格外的好,你說這麼好一個人,怎麼說走就走了?」
「……」
程落沒辦法回答。
黑白照上的何止還衝她笑著,她又想到了那個黃昏日暮時,不甘的青年懷著心愿來見她最後一面。
程落也體會不到何爸爸和燕嬸的心情,她隱約自己是個孤兒,全憑著一股傲氣進了娛樂圈,慢慢闖蕩出一番事業。那時的程落想,就算有一天自己死了,恐怕也不會有人知道,更不會為她擺設靈堂。
結果……
她真的死了。
一個人去了天地未開的混沌,度過了太久太久的漫長歲月,也許是五萬年,也許是十萬年,又也許是十五萬年,記不太清。當她孤單久了,她就化為孤單,當體會過洪荒演變,生死交替,便再也無法對死亡產生共鳴。
哪怕那個叫何止的青年曾站在她身側,曾對她展開微笑,伸出援手,她也依舊無法生出悲傷的情緒。
真無情,又真可悲。
「你會、會好好照顧那家動物園的,對不對?」何爸爸看著程落,眼神中又希翼,也有恐慌。
程落指尖微動,點點頭:「何止的心愿就是我的心愿,他走了,我來替他完成。」
何爸爸牽扯唇角,勾出一勒蒼白無力的笑。
他用指尖揩去眼淚:「謝謝,何止知道會開心的……」
「嗯。」程落轉身準備離開,想了想,輕輕留下兩個字:「保重。」
沒有再看何爸爸的神色,她悄然無息的離開了靈堂上。
濛濛細雨還在下,空闊的路上了無一人。
她禹禹獨行,沒有前路,沒有歸途,漫無目的。
腦海中始終是何止臨死前的畫面,他用儘力氣留下的是他的夢想,而那個夢想交給了她,一個認識沒多久的女人。
夢想……
程落原來的夢想是什麼呢?
是奪得獎項,拿到視后,拍出人人喜歡的作品,事實上她也是一步一步往那個方向努力著。那個時候的她善良愛笑,聰明開朗,喜歡交際,也喜歡穿著美麗,發個自拍。
可是……
她努力來的一切都被奪走了,她的夢想,身體,未來,全都沒了。
而程落呢?上天把她安排到了其他地方。
沒有人能忍受那般蝕骨的孤獨,沒有人能忍受沒有太陽,沒有月亮,沒有星辰更沒有時間概念的生活。程落想過死,然而作為宇宙初開的第一條生命,連死都不被允許。
沒有盡頭的生命奪取了她生為人的情感,讓她漸漸化作萬物景仰的神。
他們叫她龍祖。
「程落……」
恍惚間,程落聽到有人再叫她。
她微一抬頭,看到穿著白襯衫,黑牛仔的青年站在雨霧朦朧處。
「我要走了。」何止依舊白白凈凈,笑容爽朗,「有空的話就去看看我父母,我媽媽很喜歡你。」
程落站在原地,沒有說話。
「真的是最後一次了,天台小姐。」
何止比了個手勢,轉身瀟洒離去。
她攏了攏被雨水打濕的衣領,唇角微不可查的勾了勾,說:「再見,被我家旋風看上的何先生。」
*
程落回到森林之家已是晚上10點,估計是因為這場空災的原因,答應過來送合約的時墨一直沒有出現,程落也不太在意,那個人既然是個大人物,就不怕他空口白話。
進了家門,程落拿出了之前磨好的靈丹,如數灑在飼料里后,交給了餵食動物的小鬼。
緊接著,程落來到了洋房後院,這裡是怨氣聚集的主要之地。
下過雨的天氣更是陰沉,空曠的院落只有風的嘶吼,那顆矗立在地面上的老槐樹籠罩在黑夜裡,樹葉拂動,宛如鬼魅。
程落環視一圈,緩緩撫上戒指,明天何止招來工人就會到,她必須在今天處理好這一切。打定主意,直接走到了槐樹下。然後摘下戒指,放在腳邊。
「吃吧,飲血。」
得到主人命令,地面的飲血散發出淺淺紅光,戒指擴大出的空間如同一個深不見底的黑洞,一張一縮慢慢吸收著這片土地的怨氣,血色的怨氣源源不斷被飲血吸收,有的怨鬼心有不甘,發出陣陣可怕的嘶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