5.南哥
9點過的時候,酒局還沒有要散的意思,可白亦昊小朋友已經連著給她發了好幾條微信了。
「媽媽,姥姥給我買了汪汪隊,可好玩啦!」
「媽媽,你想玩汪汪隊嗎?你回來我教你玩好不好……」
「媽媽,我今天摔跤了……沒有哭,姥姥說昊昊真棒。」
「媽媽……」
小傢伙特別粘人,每說一句話就要叫一聲媽媽,到最後聲音明顯困得不行了,但聽她媽說他還是抱著手機,小胖身子在床上滾了又滾,就是不肯撒手。
白亦昊平時習慣挺好的,9點鐘之前就要上床睡覺,現在已經都9點半了,可他還是沒有要休息的意思。
白阮心下嘆息。
兒子從小就是她一個人帶大的,剛醒過來的時候很懵逼,也很無助,但隨著產檢次數的增加,看著產檢報告里的小手小腳,感受著逐漸增加的胎動,有一種很奇妙的感動。
在那段時光,她的生命,便不僅僅屬於她一個人,她的肚子裡面有一顆小豌豆,通過臍帶不停地吸收著她的養分,分享她的喜怒哀樂,享受她隔著肚皮的輕柔撫摸,最終瓜熟蒂落,剝離出一個全新的生命。
母親這個身份,偉大且令人動容。
白阮算了下自己的存款,竟然還有近二十萬,於是為了陪伴寶寶最重要的0-3歲,她決定省著點花,全心在家陪他,直到昊昊上了幼兒園,並且慢慢適應了幼兒園的生活,她才叫了她媽過來幫忙帶外孫,自己聯繫了北影的專業課老師等,試著四下投簡歷。
所以在今天之前,昊昊小朋友從來沒和她分開這麼久過。
一時之間難以適應,也是人之常情。
白阮看著依舊不斷發來的微信,想了下,起身往門外走去。
傅瑾南的位置剛好靠近牆壁,出去必然要從他身後經過,偏偏他的椅子特別囂張,都快抵著牆壁了。
白阮輕聲提醒:「南哥?」
……
傅瑾南神色寡淡地坐著,長腿微敞,腰微微塌了一點,閑適隨意。
可卻對她充耳不聞,該幹嘛幹嘛。
白阮以為他沒聽到,彎下腰,靠近他一點:「南哥?」
甜甜糯糯的聲音在他耳邊響起,上翹的尾音仿若羽毛一般,輕輕地掃到他的心尖,微癢微甜。
傅瑾南終於滿意了。
手肘懶散地支著頭,愉悅地默了兩秒,慢條斯理地給她讓了條道,看著白阮的背影匆匆消失在門口,他坐了一會兒,正準備起身,卻被半醉的周導一把摟住肩。
「小傅,今兒怎麼了,神不守舍的。」
三點半就巴巴跑來坐著,時不時還往門口看一眼,臉也一會兒黑一會兒紅的,不對勁啊。
傅瑾南抬眼看他一眼,笑:「沒怎麼。」
得,現在看上去又挺正常的。
周導沒思考出個所以然,決定不想了,拉著他轉到了其他話題上:「哎,小傅,周哥這次看你表現了啊。咱們爭取把這個節目做到同類型最高水準,後期剪輯、製作這些你放一百個心……」
周導平時不怎麼愛說話,一喝酒就成話癆,傅瑾南一邊應付他,目光卻不自覺地掃向門口。
過了會兒,終於起身。
周導拉住他:「你小子幹嘛呢,喝酒!」
他無奈地笑:「洗手間,回來再陪您喝。」
……
白阮拐進安全通道里,給家裡打了個電話。
那邊接起來是她媽王曉靜的聲音:「應酬完了?」
「沒呢,昊昊今天乖不乖?」
「乖,上午去小區玩了一趟,下午睡覺起來看了四集汪汪特工隊,自己主動說姥姥,我不看了,媽媽說要我保護眼睛,每天只能看四集。……哎喲,不是我說,我們家這個胖小子,除了胖點兒,真沒別的缺點!」
王曉靜疼外孫得很,每天都對著小傢伙一頓猛誇,好在她只說自己外孫的好,不隨便說其他小孩的是非,白阮也就由著她了。
白阮:「嗯……媽,你把他弄上床睡覺,這麼晚……」
話還沒說完,那頭的電話就被人搶了去,白亦昊萌萌的小奶音興奮地傳了過來:「媽媽!」
「媽媽!媽媽!媽媽!」
白阮無奈地笑笑,放柔了聲音:「媽媽在聽呢,昊昊。你聽媽媽說,媽媽現在在外面工作,可能很晚才會回家,你乖乖睡覺好不好?」
小朋友一聽晚上見不到她,聲音頓時跟霜打了的茄子似的,還帶了點撒嬌的哭腔:「媽媽,可是我好想你。」
白阮的心裡一時間柔軟得不像話:「那你叫姥姥把媽媽念詩的錄音放出來,讓媽媽的聲音陪你睡覺,好嗎?」
她之前特意為兒子錄製了幾十首唐詩,還有童話故事作為六一兒童節的禮物,小朋友很喜歡。
白亦昊想她快快回來,故意給她出難題:「可是姥姥不會放錄音。」
「那昊昊會放錄音嗎?」
小朋友不知像了誰,對這些電子產品很是精通,一歲多的時候就開始自己試著搗鼓手機了,越長大玩得越溜,不會開才怪。
於是,不吭聲了。
白阮輕聲:「媽媽覺得你那麼聰明,一定可以的,昊昊你覺得呢?」
電話那頭沉默了一小會兒,最後小朋友的聲音悶悶的傳來:「嗯,我可以做到的。可是媽媽,我想你!」
白阮眼眶有點酸:「媽媽也想你。我保證,明天你睡覺起來,一定能看到媽媽,好嗎?」
「嗯。」聲音依舊有點悶,她幾乎能想象出他撅起的小肉嘴。
「好,那你自己掛電話好不好?」
電話被掛后,不出一秒,又響了起來:「媽媽,我剛剛忘記說我愛你了。」
「……我也愛你,寶貝。」
……
掛了電話,白阮還是有點小情緒,兒子不捨得她,她其實也同樣捨不得他呀。
可是再捨不得也只能控制,這是成年人的規則。
靠著牆自我修復了一會兒,收起手機,推開安全通道的門。
一抬眼,便頓在了原地。
長長的走廊,路燈昏黃。
一個人影立在不遠處,倚著牆,一隻腳勾著,單手抄進褲兜。
頭微低,光影下的臉稜角分明,眉眼深邃,下頜弧度深刻流暢。
他緩慢地抬頭,眼風向她掃來,瞳孔的溫度冷得讓她退後了一步。
是傅瑾南。
白阮的心咚咚跳了兩下,不知道他聽到了多少,抬眼看他的表情,卻什麼也看不出來。
只是整個人都透著一股涼氣兒。
她客氣地朝他笑笑,和他擦肩而過。
鼻子里鑽入一股好聞的男士古龍水的味道,隱約有點熟悉,卻想不起在哪裡聞到過。
走到拐角處,她轉身之餘,鬼使神差地朝他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
長廊的盡頭,男人身影被燈光修飾得有點朦朧。
手在褲兜里摸兩下,掏出一包煙,取出一根。
他低下頭,點燃煙尾。
猩紅的光點在唇邊一暗一明,說不出的悵然。
白阮突然想起大一時,嚴老師上表演課提過的一段話。
做演員,眼神是最重要的,得會講故事。
肢體的敘述也很重要,每一塊肌肉都得調動起來,組成一幕戲。
這兩點要是能發揮到七八成,即使一句台詞都沒有,也勢必能讓觀眾感同身受。
就如同此刻的傅瑾南。
這麼短短一眼、一個動作而已,甚至沒有丁點動靜,便讓她腦補了一出180集的虐戀情深狗血連續劇,心還莫名地疼了一下。
不愧是雙料影帝,還挺有含金量的。
*
垃圾桶上,兩三個煙頭東倒西歪。
傅瑾南眯眼深吸一口煙,青白煙霧裡,下顎的線條綳得筆直,靠牆站了會兒,唇邊諷刺的笑容轉瞬即逝。
他現在滿腦子都是白阮的那句「我也愛你,寶貝……」
甜軟的嗓音,就這麼隔著安全通道的門,毫無防備地傳進他的耳里,把所有想要質問她的話都及時地堵在了口中。
算了。
食指和大拇指掐著煙頭,面無表情地捻滅。
不就是暗戀她幾年又睡了幾覺再發現人已經消失得無影無蹤,最後懵逼臉傻等了她好幾年直到現在嗎?
有什麼好操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