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0.010

  8

  來人穿著不見一絲褶皺的白襯衫,領口的扣子解開了一個,隱隱可見結實的肌肉,臂彎里還隨意地搭了件黑色西裝。


  他很帥,劍眉星目五官立體,臉部線條幹凈又流暢,比郁蔓高出了將近一個腦袋,身上氣勢驚人。


  眼下容不得郁蔓不驚訝了,她還記得這男人,不久前他們還見過。


  只是帝都秦家走失多年的大兒子,跟這黃鼠狼妖口中的「府君」有什麼關係?

  郁蔓尚且來不及訝異,就看見秦肅身後那輛豪車的車門被推開,漸漸顯露出來——


  一雙灰色的爪子?


  在她專註地盯著那雙爪子的同時,秦肅淡淡地看了那隻在郁蔓手中垂首耷腦的黃鼠狼妖一眼,眼底意味深長,黃鼠狼妖被他一盯頓時動都不敢再動。


  車門緩緩啟開,先露出雙灰色的前爪,然後出來一隻長毛大黃狗。


  黃狗的眼神十分溫厚,慢條斯理地踱步過來,它的氣息穩重得有如腳下踩著的那片黃土地,叫人不敢小覷。


  郁蔓偏了偏腦袋,「你們誰是這妖精口中的府君?」


  黃狗隨手揮動了下爪子,在他們之間製造出了小小的結界防止他人偷聽。


  黃狗的嘴角朝上咧了咧,「正是不才。」


  郁蔓的心裡不知為何鬆了口氣,還好……她也不知自己為什麼要說還好,但是知道秦肅作為一個人與妖怪的關係沒有那麼密切時她是真的輕鬆了不少。


  她隱晦地看了眼那隻高深莫測的黃犬一眼,這妖府司的府君為何要將秦肅帶在身邊?它是看上了秦肅的滿身靈氣想把他圈養起來當寶貝吸?

  郁蔓的思維空前發散著,她佯裝訝異,「既然是妖府司的府君,怎麼會跟人類打交道?」


  她其實連妖府司到底是什麼都不知道。


  那府君不動如山,明明只到她腰間,郁蔓卻覺得它比她相差無幾。


  秦肅開口了,「因為我在幫他打工。」


  這次郁蔓實實在在驚訝了,「為什麼?」


  秦肅漠然道:「缺錢,他給的工資高。」


  郁蔓失笑,「可你不是秦家的大少爺嗎?你還有——」


  「百分之二十的分紅」,秦肅波瀾不驚地接上了岔,他的語氣平靜如水,並沒有摻雜絲毫私人感情,但是郁蔓卻從那平淡的話語里聽出了諷刺之意。


  「那是遺囑,死後的事情誰又知道。」


  郁蔓過去雖然常年身處道觀,卻也聽說過了不少的宮闈傾軋。


  秦烈的目的其實很明確了,他從一開始就沒打算分半點財產給秦肅。那百分之二十的分紅是虛的,只不過是為了博取名聲。


  郁蔓沒想到這位看似難以接近的秦大少會對她如此推心置腹,她甚至開始覺得秦肅給妖怪打工也是情有可原的。


  打住——


  「這妖精還給你們可以,不過你們得向我保證它們不會在人間作惡。」


  那府君抬眼看了下黃鼠狼妖,「給她看看。」


  黃鼠狼妖不甘不願地伸出自己那雙肉肉的爪子,攤了開來,只見肉墊中心附近長著一圈紅毛,恰好圍成了楓葉形狀,十分顯目。


  那府君適時出聲為她講解,「這是契,是妖府司給妖怪設下的不準在人間作惡的制約。如有違背,魂飛魄散。」


  郁蔓指間聚起靈力試了試,發現肉墊里確實有禁咒的存在方才放心,「罷,還你。」


  她把黃鼠狼往地上一丟,黃鼠狼呲溜躥到那府君附近,十分警惕地看著她。


  郁蔓忍不住問,「這世上妖多嗎?」


  府君搖了搖頭,郁蔓悄悄鬆了一口氣。


  「不足人類數量十分之一。」


  郁蔓舒出的氣憋住了,當今人類數量足有幾十億之多!

  那府君看到她不怎麼好看的表情時不動聲色地笑了笑,「你放心,絕大多數人類甚至都察覺不到妖精的存在,郁小姐不也是沒看出劉倩實際上是只筆妖嗎?」


  ……


  郁蔓斷然道:「這不可能,她的身上根本沒有妖氣。」


  府君不動聲色,「可有些妖就是沒有妖氣。」


  郁蔓啞然,她堅定的三觀在今天好像全部塌陷了。


  她信人妖殊途,人與妖不能共處一室,但是這世界妖精卻可以經過妖府司蓋章后大搖大擺地出現在人群里。


  她信世上縱有妖孽,卻也是亂世才出,且數量是極其稀少的,但如今……


  郁蔓難以消化掉今天接收的信息,休息時間快要結束了,她打破了結界,失魂落魄地往劇組那邊走。


  黃犬目送郁蔓離開,方才收住了溫厚又散漫的神態,「主人,看出什麼來了嗎?」


  秦肅的眼神鋒利如刃,「非人。」


  黃犬震驚了,「那她到底是什麼?」


  秦肅的眼神閃了閃,「極有可能是只奪舍的女鬼。」


  蹲在黃犬腳邊默默吃瓜的黃鼠狼不知不覺掉落了自己的瓜,它聽到了什麼?!!

  「鬼呀!」那黃鼠狼撕心裂肺地慘叫一聲,連滾帶爬地掉頭往影視城外面跑,四肢躥得極快,在地上帶出陣陣殘影。


  可以看出,黃鼠狼今天遭到了嚴重的驚嚇,甚至被嚇出了心理陰影,可能未來有一段日子他都不會再踏足這個影視城做群演了。


  黃狗頗為人性化地皺了皺眉,「主人我們要不要?」


  秦肅拒絕了,「不必,原來那人是心甘情願把肉身給她的。」


  秦肅掉頭往車子那邊走,黃狗不緊不慢跟在後面,它突然想起了什麼,「主人,你為什麼要說你缺錢啊?」


  「你明明是妖界首富。」


  *

  快要輪到她的戲,場務正滿世界找她,見她過來了方才定下心來,「郁姐你先把衣裳穿上吧。」


  協助她穿衣服的正是劉倩,郁蔓的身軀一僵,隨即才恢復平靜。


  她萬萬沒想到,這世界居然是個妖精滿地跑的世界,明明原身的記憶里壓根就沒有這回事。


  她複雜地看著認真協助她穿衣的劉倩,劉倩長得清秀可愛,皮膚很白鼻樑附近錯落著幾粒雀斑,頭髮柔順中又帶了點枯黃,看起來明明就是個普普通通的二十齣頭小姑娘,怎麼可能是妖?


  她一直盯著劉倩看,劉倩想要忽視都不能夠,忍不住摸了摸自己的臉,「郁姐,我臉上是不是有什麼東西?」


  郁蔓如夢初醒,「我在想別的事,不好意思。」


  在大周時期,她那短短二十幾年的命里,就遇見過一次妖,就是那條蛇妖。


  沒想到來到這個太平盛世時,她在一天之內就見到了三隻妖精,這題目有些超綱了。


  下午的戲份還算順利,景時丞不知道跟田施禮說了些什麼,拍戲過程中田施禮沒有再針對她。儘管如此,郁蔓的發揮也是平平。


  不過還好方導已經接受她演技差的人設了,倒是沒有再說什麼。


  《平安傳》劇組沒有外包酒店,所有演員都住在影視城的宮殿群區。郁蔓進組最晚,好房間都被挑完了,最後分配給她的那間房比較偏,房間除了一張床和一台落地扇外就沒有別的東西了,顯得很空曠。


  郁蔓看到劉倩推開她隔壁的那扇門時果斷放棄了回房的衝動,「原來你住我旁邊啊。」


  劉倩有些靦腆,露出小虎牙,「要不要進來坐坐?」


  「好啊。」郁蔓答應得相當爽快,反而讓劉倩愣了下。


  「不過我房間比較亂。」


  郁蔓就想看看這妖與人的生活到底有什麼不同,當然不在乎房間亂不亂。


  打開門,最先看到的是三排鋼絲線,上面用夾子掛著畫。乾的,半乾的,水墨畫、油畫、素描……分區擺放,每一幅都美得驚人。


  房間確實很亂,調色盤和尚未拆包的顏料肆意堆放,幾乎沒有下腳的地方。


  郁蔓看到鋼絲索上掛著的畫時,不由驚嘆,「這畫真好,你畫的?」


  劉倩笑得十分羞澀,」都是隨手畫的,上不了檯面。「


  郁蔓的誇讚是真心實意的,「隨手畫都有這個水準,比現在的大師還厲害。」


  郁蔓也賞鑒過畫,自然能夠分得清好歹,從畫中能夠窺探出人心,劉倩的畫色彩跟構圖都十分明亮溫暖,就連那幅水墨荷葉圖都露出生機勃勃的態勢來。


  從那些素描中可以看出,劉倩對人類對這個世界十分喜愛。


  郁蔓的眼神漸漸柔和,她漸漸相信了妖府司府君那套人妖可以和睦相處的言論,「你的畫多少錢一幅?我想買一副。」


  劉倩搖頭,「郁小姐,我這些畫都不賣。」


  她見郁蔓有點失望急忙道,「這些畫都是送朋友的,郁姐你拿一幅就是,不要錢的。」


  她越說越小聲,臉上飛上兩團紅霞。


  郁蔓好笑,「不用,我怎能占你的便宜。」


  她好說歹說,用了個不高不低的價格買下她最喜歡的那幅《稻黍圖》。


  郁蔓帶著畫回房,在牆上摸索了會才找到燈的開關,啪嗒,一室清輝。


  看到房中的景象時,她的瞳孔忍不住縮了縮。


  室內十分開闊,僅西牆邊上擺放著一張大床,那張竹制大床上卻不知何時卧了只皮毛光滑油光瀲灧的大紅狐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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